沈傲還在做監生的時候,花石綱的賬目已經在監生之中悄悄流傳,學生是最愛鬧事的,讀書之餘激揚幾句也是常有的事,更何況國子監的監生都是官眷之後,戶部的賬目也不知是誰泄出來,反正是鬧得沸沸揚揚。
穿越之前,沈傲對花石綱的印象只限於水滸傳的故事,當他看了賬目,真的下巴都要掉下來了,當時心裡就在想,哥們早知如此,還開個屁邃雅山房,現在回想起來的卻是,老子糊弄了這麼多國際友人,原來撈的錢財還不如一塊石頭,失敗,太失敗了!
那賬冊實在觸目驚心,一年的花費就是三千萬貫,三千萬貫是什麼概念?整個大宋,一年的歲入也不過是一億數千萬貫罷了,只這一項,天知道讓多少人就此發了家。
沈傲又嫉妒又義憤,嫉妒是必須的,感情在造作局裡的一個差役都是身家萬貫,見了誰家有好東西,尋了上司打個商量就可以拿着黃紙搶啊,哥們爲了撈點錢,糊弄國際友人舌頭都受內傷了,原來還不及人家一個零頭,一張黃紙。
義憤也是理所當然,沈傲的錢財,總是要上下打點,皇帝有一份,太后有一份,岳父楊公公也不能少了,還有嬪妃、宗王,一個都不能少,打的還是爲國爭光的旗幟。原來自己忙活了半天,還以爲當真爲國多少增加了點兒錢鈔。可是這跟花石綱的花用比起來,那真是差了了個十萬八千里!
皇帝就是這樣折騰錢的?
裁掉花石綱,是大勢所趨,朝廷的國庫已經空了,這還不算,北方的遼國只有天知道能擋金人多久,沈傲可不想做金人屠刀下的斷頭鬼,不立即籌措些糧餉,還不知道怎麼死呢。
其實花石並不值多少錢,所謂的花石要嘛就是從山裡採來的石頭,要嘛就是強取豪奪出來的,真正的消耗是在運費和貪瀆上,造作局、織造局上下,層層剋扣下來,還有沿途徵用的民夫,其糜耗之大,世所未見,只有勸說趙佶放棄花石綱,才能斬斷這些人的財路。
沈傲的一番話道出,趙佶忍不住挑了挑眉,不由陷入沉思,手扶着椅柄,不斷摳着柄上的紅漆,闔着目,臉色很不愉快。
沈傲那一句話的意思是告訴趙佶,自己被人黑了,那些混賬東西中飽私囊倒也罷了,可是吃相太難看,直接四處去搶劫,偏偏打的還是皇帝的名號,結果他們得了好處,皇帝卻留下了罵名。
趙佶原本還不覺得什麼,只是認爲造作局那邊只要肯按時供奉,貪瀆、擾民都可以不問,可是聽了沈傲這句話,不禁勃然大怒,原本還以爲這些傢伙是爲他辦事,原來他們順道兒連他也一道辦了。
讓皇帝背黑鍋,這就不能讓趙佶容忍得下了,他冷笑着蹦出一句話:“沒這麼容易,楊戩,去傳中書省制詔,告訴他們,朕要查一查蘇杭造作局。”
所謂制詔,其實和後世明朝的票擬差不多,不過大宋的權利一共分爲了三部分,分別是中書、門下、尚書三省,中書負責按照皇帝的意思草擬詔書,之後再將詔書送到門下省覈定,最後交給尚書省執行,這三個環節,有效地制衡了相權。
楊戩應了一聲,正要去傳話,趙佶似是又想起什麼:“你回來,還是不必制詔了,直接草擬中旨吧。”
楊戩眼眸一亮,頓時明白了什麼,中旨最大的作用就是皇帝直接繞過三省頒佈自己的命令,如此重大的事卻是發中旨執行,可見陛下已經不再信任三省了。
至於爲什麼不信任三省,其實只需想一想就明白,蔡京領的是總攬三省事,不信任三省就是不信任蔡京,楊戩與蔡京從前並沒有仇隙,只是最近和沈傲攪和在一起,二人又是親戚,打斷了骨頭連着筋,不和你蔡京對着幹和誰對着幹。如今蔡京在無形之中失去了皇帝的信任,當然可喜可賀。
不過楊戩卻一丁點都沒有表現出落井下石的快感,低眉順眼地應下道:“是。”
沈傲的陰謀得逞,喜笑顏開,他纔沒楊戩那般的矜持,喜滋滋地道:“陛下,何必要讓別人去查辦,真叫人去查,最後也是一筆糊塗賬,反正陛下要南巡,不如陛下親自去查,哪個龜兒子貪瀆了陛下的錢,又讓陛下背了他的罵名,就把他的錢悉數抄回來,陛下做欽差正使,微臣就委屈一下,走個副使吧。”沈傲一聽趙佶的話音,立時就興奮得臉色通紅,差點想要大叫:搶他們的錢,讓他們無路可搶。
沈傲這一番煽動的話說得合時,趙佶拍住大腿道:“好,抄他個龜兒子,沈傲,這龜兒子又是什麼典故?”
沈傲拼命咳嗽:“龜兒子就是龜兒子,哪裡會有什麼典故。”
二人商議定了,趙佶眼看就要得償夙願,很是激動,負着手來回走動,要預先暗暗安排,一會說,護衛不必帶太多,有三百人足矣,加上各地的廂軍,誰能傷及朕?隨即又道:若是真的能成行,就要一道詔書下去,各地不必鋪張,朕只是隨意走走,若是糜費太多,朕可不依的。
八字還沒一撇,他倒是將一樁樁事交代了個清楚,楊戩只能做個應聲蟲,天知道他情急之下記住了幾條。沈傲道:“陛下,前幾日忙得很,微臣倒是有一件事差點忘了。”
趙佶笑吟吟地道:“你但說無妨。”
沈傲便將在南京遇到旋闌兒的事說了,滿身正氣地道:“北地思宋久已,雖獻身契丹鐵蹄之下,卻仍有許多忠貞之仕聽從陛下感召與契丹人周旋,陛下是不是派人與他們聯絡?”
趙佶還沒有從興奮裡沉浸下來,臉上還帶着紅暈,大手一揮:“你是鴻臚寺寺卿,自然是你和他們聯絡,嗯,他們既是忠貞之士,朕也不能薄待了他們,那個首領叫什麼?”
沈傲道:“旋闌兒。”
趙佶想了想:“親賜個定遠將軍吧,將來收復了燕雲,朕還有重賞。”
定遠將軍,只是個須知,和沈傲的那個勞什子學士都是糊弄人的,雖然只是正五品,可是趙佶一口氣就賜了個將軍,也算難得了。換作是從前,契丹人還風光的時候,趙佶別說賜什麼將軍,就是聯絡,也怕事泄而破壞了宋遼關係,不過如今風水輪流轉,他今日心情又是不錯,一句話就給一個遼國漢民封了官,竟連對方是男是女都不問。
沈傲驚訝地道:“陛下,又是我去管?他們可都是武夫,微臣是個文臣,如何降服得了他們?陛下好歹給個旨意什麼的,旨意上寫奉旨交涉之類的話,讓微臣也有個制服他們的手段,不是?”
趙佶沒有察覺到自己已經落入沈傲的坑裡了,很大方地揮揮手道:“這個好辦,朕親自給你草擬旨意就是。”
沈傲喜滋滋地道:“這就好辦了,哎呀,時候不早了,微臣要告退了,陛下,能不能先將旨意起草一下,讓微臣帶回去。”
趙佶今日痛快極了,叫了楊戩上了文房四寶來,親書奉旨交涉四個字,問沈傲還要寫什麼,沈傲嘖嘖地先稱讚了趙佶的字,纔是笑嘻嘻地道:“有這四個字就行了,對付那些草莽,字寫得太多,反倒爲難他們去辨認。”收了御筆親書的聖旨,正色道:“陛下,微臣能不能將這旨意掛在鴻臚寺的正堂裡,壯壯聲勢。”
趙佶不及多想,念及沈傲方纔爲他出了主意,頜首點頭道:“你自己看着辦吧。”
沈傲揣着聖旨,告辭出去。
沈傲一走,趙佶便感覺到有些疲憊,精神一鬆懈,臉上的紅潤褪去,對楊戩道:“楊戩,來給朕鬆鬆骨吧。”
楊戩應下,拿捏着趙佶的肩,正想說什麼,一個內侍在外頭通報,道:“陛下,蔡太師覲見。”
趙佶的眼中顯得不可捉摸,道:“他來做什麼?不是已經稱病了嗎?”
內侍道:“奴才不知道。”
趙佶揮揮手:“叫他進來。”
老態龍鍾的蔡京一步一頓地進入殿中,這一夜,他突然之間又老了幾分,臉上刀刻的皺紋生出些許黑斑,銀髮日漸稀疏,好不容易跨過門檻,已是有些氣喘吁吁,又忙不迭地跪下,道:“陛下。”
趙佶道:“太師既然身體有恙,就多歇幾日。來,扶太師落座。”
傳報的內侍小心翼翼地將蔡京扶起來,攙他坐下,蔡京不敢去看趙佶,只是垂着頭,道:“微臣已經老眼昏花,只怕再擔不起干係,這一次前來,是來向陛下請辭的。”
蔡京雙腿併攏,雙手搭在腿上,顯得很是拘謹。至於這請辭,實在是他迫不得已選擇的下策,他在賭,自己是否當真失去了聖眷,若是陛下不再理會他,他可以安然請辭,全身而退。可要是陛下不答應,那麼至少還有一點可以肯定,陛下還是需要他的,有了這個,這總攬三省的元老,就還有迴旋的餘地。
………………忙了一個晚上,第一章送到,好累啊,胳膊都快要擡不起來了,哥們打字太猛,好像跟鍵盤有仇一樣,結果發現再猛,累的也是自己,哎,以後對鍵盤還是要溫柔一點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