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茫古道遠遠行來一輛馬車,趕車的是個紅衣少女。似是在顧及着車內人的感受,馬車行得很慢,時不時還從車內傳出來一兩聲壓抑的咳嗽聲。那咳嗽聲每響一次,少女的眉頭便皺的更緊一分。
“紅柳……”許是馬車顛的太厲害,車內人喚出聲。聽到這個聲音,紅衣少女的表情僵了僵,拉住繮繩讓馬車停下來。
“公子,你醒了,你覺得怎麼樣?”伊紅柳掀開簾子便看到扶疏蒼白着一張臉坐在重重軟墊中,嘴角泛着點點猩紅,不禁驚呼出聲,“公子,你又咳血了!”
扶疏渾不在意的擦掉血痕,皺眉望向外面,低聲問:“我們這是去哪裡?”
“紅柳未經公子同意便私自帶公子去絕塵谷求醫,請公子降罪。”伊紅柳單膝跪在青衫男子面前,垂首請罪。
扶疏輕笑了一聲:“我怎麼會怪罪於你?我這副破敗的身子,確實不會有哪個女孩子會喜歡,紅柳,你做得對。”
“公子?”伊紅柳擡頭詫異的望着扶疏。
“我並不是那等頑固不化之人,從小我便明白,喜歡什麼就要自己去爭取,女人也一樣。”
“虹影,長生就那麼重要嗎?我發現我越來越看不懂你了……”山道之上,青衣女子的衣袖被風吹得獵獵飛舞,她低垂着眉眼,看不到臉上的表情。站在她對面的是一個揹着劍的男子,那男子的神色始終都是淡淡的,眼睛盯着女子似是在看她又似是什麼都沒看。
“劍道的奧妙是窮我一生都無法參透的,唯有長生,我才能擁有永恆不滅的熱情。”
碧夢清張口想要再說些什麼,忽然,臉色一變:“有人破了谷外的迷陣。”
她運起輕功朝山下掠去,步虹影猶豫了一下,也跟了下去。
確實有人破解了設在絕塵谷外的陣法,破陣的正是扶疏和伊紅柳主僕二人。碧夢清趕到谷口時,發現谷內弟子和扶疏等人正形成對峙之勢,剛要出口喝止,眼前閃過一道人影,卻是步虹影先她一步,刺向扶疏。伊紅柳接住這凌厲的一招,被劍氣逼得連連後退了十幾步。
“虹影,住手!”就在劍光到達扶疏面前而扶疏也擡起袖子的時候,碧夢清忽然出聲。她走上前按下步虹影的劍,對他搖了搖頭。
步虹影神色冰冷的看了扶疏一眼,厲聲道:“他是囚禁五大名門的主謀。”
“我知道。”碧夢清神色淡淡的,“可他是我的病人,你要殺人可以,但絕對不可以在絕塵谷。”
伊紅柳受了步虹影一劍,直到此時才平復胸中翻涌的氣血,走上前,從袖中取出一個紅漆的小木盒,從中取出一根金針,揚聲道:“不錯,我家公子是碧谷主的病人,絕塵谷有絕塵谷的規矩,相信碧谷主不會違背絕塵谷先祖立下的規矩。”
原來這絕塵谷的創立者曾立下一個規矩,但凡於絕塵谷有恩之人,無論是善是惡,將來向絕塵谷求醫,絕塵谷都不可以將其拒之門外,並且,無論那人得的是什麼樣的疑難雜症,終其一生也要將那人的病症治好。
恰好,扶疏曾經救過碧夢清的父親,也就是老谷主。所有人心裡都明白,扶疏從不輕易救人,在他眼裡,人向來只分可利用的和不可利用的兩類。
當然,這其中也有例外,這是外話。
碧夢清接過那根金針,轉身吩咐谷內弟子:“帶扶疏公子和紅柳姑娘下去。”
谷內弟子得了吩咐領着主僕二人離去。步虹影看着他們的背影,收回目光,竟看也不看碧夢清一眼就轉身離去。
碧夢清的臉上一片黯然之色。
南疆一役,五大名門折損不少弟子,就連五大名門的掌門人也皆中了扶疏的毒,這其中除了方無跡被扶疏有意放過,步虹影經碧夢清全力醫治,二人才免除一劫,其他人則因爲絕塵谷的拒醫而化去一身的功力。
解毒極耗心力,他們沒有絕塵谷的救命金針,絕塵谷行事又向來亦正亦邪,碧夢清拒絕他們的求醫自然也在情理之中。絕塵谷的弟子向來醫武雙修,谷外又設有迷陣,其他三派雖憤恨,卻又不好發難,只好吞了這個啞巴虧。
南宮瑾華端着空藥碗從南宮凌房裡出來,南宮凌自從被廢去一身功力後已然成了一個廢人,若不是他顧念着彼此間的父子之情,只怕他早已爛在南疆。
南宮瑾華嘲諷的笑了笑。
牆上忽然落下一道人影,南宮瑾華警覺的擡頭,眼中劃過一絲殺氣:“誰?”疾步走上前,卻發現亂草中躺着一個滿身是血的女人。
那女人他見過的。
葉薇。
葉薇擡頭看着他,似是已到極限,朝他伸出自己滿是傷痕的手:“救救我,我被扶疏派來的殺手追殺,你若救我,我便允你想要的。”
南宮瑾華低頭看她,光影斑駁的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緒。
“小珍珠,小珍珠……”
門被人推開,走進來一個機靈的小丫頭,笑眯眯道:“方姑娘,我叫小綠,是公子派來伺候姑娘您的。”
方小月揉着眼睛,聽到侍女的話愣了愣,才猛然記起這裡不是名劍山莊,而她,也已經不是名劍山莊的大小姐。
“啊,不好意思啊。”她歉意的看着小綠,“剛來,忘了這裡是風府。”
“沒關係,您可以慢慢適應。方姑娘,是不是要奴婢現在就服侍您起牀?”
“不用,不用這麼客氣的,我自己來。”方小月尷尬的看着小綠。吃人家的住人家的,現在又讓人家的的丫鬟來服侍自己,是不是有點厚臉皮了?方小月雖然向來沒臉沒皮,但是姑娘家起碼的羞恥心還是有的。
小綠倒是聽話的站在一旁沒有動手。她被派來之前李伯就告訴她,公子的意思是一切都要順着這位方姑娘的心意,無論她提的的要求有多離譜。當然,李伯還加了一句,如果這位方姑娘提的要求實在離譜的過分,就悄悄知會他一聲,至於公子那裡,他自有辦法應付。
方小月穿好衣服坐在梳妝鏡前面,小綠走過來替她綰髮:“公子吩咐過小綠,今日要好好替姑娘打扮一番。”
“爲什麼?”方小月有些奇怪。
若說風珞之嫌棄她,當初就不會千里迢迢的跑到金陵去告訴她他看上她了。當然,不能排除一個可能,也就是那時候風珞之確實被大黃給嚇壞腦袋了,結果莫名其妙的跑過去告白,後來腦子漸漸清楚了,才發現自己做了一件多麼愚蠢的事。只是她方小月是條賊船,既然他上來了,就沒那麼容易下去,那隻好退而求其次,將她好好裝扮起來,免得每天看到鬧心,委屈自己的眼睛。想到這個可能,方小月自己被自己嚇到了,猛然站起,卻扯到自己的頭髮。
“哎喲——”
“對不起,對不起,小綠不是有意的,請姑娘責罰。”小丫頭嚇得臉都白了。
方小月看着鏡子裡那個表情怪異的自己,甩甩頭,將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通通甩掉,彎身將小綠拉起,笑道:“不怪你,是我想事情想的太入神。對了,你家公子可有說過爲何要我好好打扮?”
小綠抹掉眼淚,見方小月不怪罪自己,這才破涕爲笑。公子那麼在乎她,這件事若傳到公子那裡,她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她好不容易找到這份工作,纔不想還沒做多久就被趕走。
“公子要帶姑娘去睿王府裡做客,姑娘當然得好好打扮一番了。”
去睿王府做客?方小月怔了怔,重新坐回鏡前,低着頭,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除了睿王和朱芸的事,方小月也常聽人提起這位睿王。
睿王是老王爺最寵愛的侍妾生的,雖非正室所出,卻因爲老王爺老來得子的緣故從小備受寵愛,一出生便將那潑天富貴享盡。
自朱芸死後,睿王未見悔改之色,反而變本加厲的遊戲世間,甚至在王府內開闢了一間院子,裡面養着從各地蒐羅來的俊男美女,驕奢淫逸已非言語可表。當然,這只是外界的傳言,也有有識之士說,睿王其實是在演戲給皇城裡的那羣人。自古以來垂涎皇位之人不在少數,這睿王便是其中之一,他之所以在洛陽城內定居,也是因爲洛陽城內高手雲集,他想要借江湖的力量來完成自己畢生的夢想。
“當年若不是睿王出手相助,我和奶奶只怕早就死在仇人手裡,也是在睿王的出資下,我才得以成功經營天下錢莊。”
方小月睜着亮晶晶的眼睛坐在搖晃的馬車裡聽風珞之講起過去的那些事,只是她對睿王的印象有點糟糕,是以在聽到睿王的時候,眉頭狠狠的皺了一下。
風珞之自是注意到了,便很聰明的閉口了,不再繼續睿王這個話題。
方小月看着風珞之,沉默了一會兒,身體微微向前傾。
“所以說,你是朝廷的鷹犬?”想了很久,她還是沒想出更好的表達方法,只好略有點直白的問了出來。
“鷹犬?”風珞之怔了一下,無奈的笑了笑,“這話可真難聽,我們不過是各取所需而已。”
方小月坐好身子,神情很認真的問:“風珞之,你是好人吧?”
“爲何如此問?”
“在我的印象中,和朝廷來往的似乎都不是什麼好人,尤其是這個睿王。”方小月的眉頭皺了皺。
風珞之似乎有些苦惱:“可是我還要養方小月啊,方小月那麼會吃,如果不和朝廷打好關係,萬一天下錢莊被朝廷抄了,方小月就只能和風珞之一起喝西北風了。”
“呸!我纔不陪你喝西北風!”方小月被他逗得哭笑不得,抓起手邊的軟墊便朝他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