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疏帶着伊紅柳回到住處後, 立刻讓人將碧夢清請了過來。
“有人用銀針封住了她的記憶,幸而只有一年而已。”碧夢清轉頭看坐在一旁的扶疏,“現在就解封她的記憶嗎?”
扶疏沉思了一會兒, 頷首。
碧夢清撥開伊紅柳後腦的頭髮, 沉聲道:“或許需要些時間, 扶疏公子不如出去等候。”
“不必, 就在這裡等, 谷主請。”
碧夢清倒也不勉強,開始替伊紅柳醫治。等銀針取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時辰後的事了,她將三根銀針放入盤中, 轉頭卻看見扶疏一臉雪白的坐在桌邊。
“你毒發了。”碧夢清臉色一變,疾步上前替他封住穴道, 對着門外高聲喊道:“來人, 來人, 快備熱水!”
扶疏微微按了一下她的手腕,低聲道:“我沒事。”
熱水在隔壁房間備好, 扶疏臉色早已白的不成人樣,像往常一樣除去上衣閉緊眼睛坐在浴桶內,伊紅柳取了銀針扎進他周身幾處要緊的大穴中,清麗的面頰上不禁覆了一層薄汗。
費盡心力終於將毒控制住,碧夢清長舒一口氣坐在椅上, 轉頭看了一眼已經被紮成刺蝟的扶疏。
“碧谷主, 實話告訴我, 我究竟還能活多久?”過了一會兒, 扶疏睜開眼睛, 一臉平靜的問道。
碧夢清沉默的看着他的背影,喉中像是被什麼堵住了, 悶得透不過氣來,很久之後,像是說給自己聽的,她沉聲道:“扶疏公子放心,但凡碧夢清還活在這世上一日,便不會讓公子毒發身亡。”
扶疏呵呵的笑了兩聲,不再言語,碧夢清卻想起了一年前的那日。
一年前的那日,她剛好外出採藥,方小月在衆人的酒中下了劇毒,武林盟攻上白衣教,教內弟子死傷無數。她衝進火光中找到他的時候,他正躺在血泊中,殘留着微弱的氣息。那一刻她什麼也沒有多想,就去抱起他努力的帶着他衝出火海。
他恍恍惚惚中喚了一聲“小月”,手無力的握着她的手腕,眼睛卻還是閉的,聲音微弱的只有湊到他嘴邊才能聽到。
碧夢清只聽到了三個字:“牀,暗道。”
牀下有暗道,她根本沒有時間去找機關,索性一掌將整張牀劈開,果然露出了牀下的暗道。
那一戰中,除了駐守教外的弟子,白衣教幾乎全軍覆沒,而他也身中劇毒,又受了太重的傷,引發了潛藏在他體內多年的毒,兩毒併發,生出另一種毒來,即便是冰蠶也沒有辦法挽救他的性命,她只好採取了以毒攻毒的法子——不過是用慢性自殺的方式延緩他的死期罷了。
這毒每隔三個月便會發作一次,每發作一次便會讓人覺得身墮冰淵,生不如死。如果不及時將體內發作的毒性控制住,也會死。
自那之後,扶疏在牀上整整昏睡了半年,人也急速的消瘦下來。他醒來後什麼也沒多問,幾乎天天將自己悶在一間小黑屋中,這樣大約過了半個月,他開始着手調查幕後黑手,有了結果之後卻不急於報仇,而是宣佈閉關。也就是在那時,他的武功突破了從前的限制,人變得比以前更加安靜,連時常掛在臉上的微笑也不見了,變成了一個真正嗜血的魔頭。從頭至尾,他一次也沒有提起過方小月的名字,彷彿生命中不曾存在這個人。
碧夢清輕嘆了一口氣,起身道:“紅柳姑娘也該醒過來了,我去隔壁看看。”
“嗯。”他應了一聲,不再多言。
伊紅柳是在天亮的時候甦醒過來的。
扶疏急忙換好衣服,推開了隔壁的門。伊紅柳撐着腦袋坐在牀上,聽到動靜,擡起頭來,一眼就看到了那個一身白衣的男子扶着門框站在那裡。
太陽還沒有出來,空氣裡是濃重的露水的味道,扶疏背對着天光,身後是一彎還未隱去的弦月。
“公子,你瘦了很多。”她想,她應該有很多話和他說,可話到了嘴邊,卻化作了無言,眼裡只剩下他消瘦的臉龐。明明是瘦骨嶙峋的樣子,卻無端的給了人一種飄逸的感覺,飄渺而不可捉摸,像是隨時都會消失一樣。
“你也變了很多。”扶疏微笑回她,又補充了一句,“你沒死就好,已經死了太多的人。”
伊紅柳輕輕嘆了一聲,本該年輕的臉龐上卻多了幾分不符合年齡的滄桑感:“是啊,這一年來就跟做夢似的,直到現在我都還分不清這一切究竟是真是幻。”
“你身體可還有不適?”扶疏顯然是不想就這個問題多談,轉移了話題。
伊紅柳搖頭,沉默了一會兒,似是想問些什麼,終究又隱忍下去。
扶疏從伊紅柳房中出來的時候太陽已經升起來了,他擡頭看了一樣東方,並不是很刺眼的光芒,天空被朝陽染得十分絢麗。
一個做侍女打扮的姑娘滿臉猶豫的走到他面前,施了禮,欲言又止。扶疏乜她一眼,開口問道:“什麼事?”
“稟告教主,您昨天帶回來的那姑娘她、她不肯吃飯。”
扶疏愣了一下,昨夜一直忙着替伊紅柳恢復記憶,又趕上自己毒發,倒是一時沒顧得上方小月,從伊紅柳口中聽到方小月傻了的時候,他的確很震驚,像她那樣的姑娘居然也會困死在自己給自己設的局中,口中皆是滿滿的苦澀,她手上沾的都是白衣教徒的鮮血,即使他再心疼她,他們也不可能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扶疏立刻往方小月的院子走,剛要伸手推門的時候,身邊的侍女臉色立刻變得很難看:“教、教主,那姑娘不在這裡。”
扶疏眉頭緊緊皺了起來,順着侍女的目光望過去。屋外放着一口廢棄的大缸,大缸後面露出一截衣襬。他臉色變了變,疾步走過去,果然見到方小月趴在缸後,對着一羣螞蟻發呆。
扶疏頓時火大,怒道:“到底怎麼回事?”
侍女嚇得跪在他面前:“教主饒命!教主饒命!奴婢不是故意的,姑娘她不肯理奴婢,奴婢怎麼勸都不聽奴婢的話。”
扶疏深吸一口氣,將心頭的火氣壓了下去。似乎從半年前醒來,他的脾氣就變得越來越暴躁,一點點小事都能勾起他的殺意。他慢慢俯下身去,凝眸看着地上髒兮兮的姑娘,柔聲喚道:“小月。”
方小月像是沒聽見似的,一動不動的盯着面前的螞蟻。
扶疏一把將她從地上拉起來。他承認,他已經沒有了足夠的耐心,他的時間不多了。
方小月奮力的掙扎着,不哭也不叫,只是使勁的想擺脫掉他的禁錮。扶疏索性將她橫抱在懷中,吩咐道:“備熱水。”
熱水很快備好,浴桶大的幾乎可以坐進兩個人。扶疏放開方小月,冷聲道:“脫衣服。”
方小月自然聽不懂,轉身往外跑。
他煩躁的抓住她,伸手點了她的穴道,有些粗暴的褪掉她的衣服,不帶任何情、欲的。她身上太髒了,生性喜潔的他實在看不下去了。
方小月空茫的眼神中終於多了幾分害怕的神色,恐懼是人的本能,即使是傻子也能感知到恐懼。見到她這副模樣,扶疏也有些於心不忍,於是放柔了聲音安慰道:“別怕。”
許是這一聲安慰真的起了作用,方小月擡眸瞥了他一眼,眼中帶着點疑惑,偏頭打量着他的臉。
扶疏捧了水潑在她身上,水中放着花瓣,清香瀰漫在氤氳的霧氣中,連帶着扶疏的眼睛都溼潤了幾分。
方小月眼中的迷惑更深了幾分,她不能理解眼前發生的事,只是看着眼前這個人心裡覺得莫名的難受。
本該曖昧的場景卻因爲兩個人的心無雜念,無端的多了幾分聖潔的感覺,他替她搓去身上的污垢,指尖拂過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膚,像是對待自己的信仰,小心翼翼,絕望不甘種種複雜的情緒,最後都化作了一聲輕嘆:“小月。”
他還記得她告訴他名字時那副神采奕奕的模樣。
他替她解了穴道,她趴在桶沿,手裡捏着幾片花瓣。他順道將她的頭髮也洗了,取了乾毛巾,將她從水裡抱了出來。晶瑩的水珠順着她的肌膚上滾了下來,他替她將身體擦乾,拿了件乾淨的衣服替她穿上,然後自己脫了衣服跨進浴桶中順道洗了一下。
方小月不知何時已經歪着身子在牀上睡着了,扶疏穿好衣服,用被子將她裹好,想了想,自己也進到被子中,伸手將她攬進了懷裡,將頭深深的埋在她的脖頸處,呼吸着屬於她的氣息,很安心。
方小月夜裡是被冷醒的,她張開眼睛,迷茫的看着身邊蜷縮成一團的男人。男人緊緊閉着眼睛,眉頭擰成一個疙瘩,似乎是陷入了夢魘中,渾身都處於緊繃中,像一根弦,也許下一刻就會崩斷。
方小月張開手將他抱在懷裡,學着他今天的樣子,歪着腦袋說了一句:“別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