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濟相救

我忍着身下酸澀的疼痛爬到了車門處,然後費力地想要由雨幕中認出那個在一丈開外與慕容恪糾纏不分的人時。

“桓家郎君!”

終於看清了,這個救助我的人果然是我熟悉的人,竟是桓濟!

他正揮劍刺嚮慕容恪的心口,聽得有人喚自己,微是分神,便被慕容恪輕鬆躲過了。桓濟的劍還未再次攻向慕容恪,慕容恪卻靈活地跳到了桓濟的背後,然後一掌重重地拍了下去。

剎那間,桓濟承受不住那大力道,寶劍脫離了他的手飛入了半空,慕容恪飛身跳起將寶劍接到了自己的中,而桓濟卻正面摔在了泥水之中。

我幾乎是滾下了馬車,艱難地奔到了桓濟的身旁想查看他的傷勢。

“道福,你讓開,我要殺了這豎子!”

慕容恪說着不耐煩地揮着手裡的劍,我看到有血珠飛散在空中,轉而注意到他的身上也有不少的血跡。

我慌地看向自己眼下的桓濟,焦急地問道:“桓郎,你可是受傷了?慕容恪,竟敢傷他!”

慕容恪很是不悅,說:“他只是捱了我一掌,沒有大礙。你只關心他,可你是否知道,這豎子先前可是刺了我一劍!”

他微側過自己的身子,那背上赫然有一道不淺的傷口,正涓涓地向外流着血水。

“福兒,怎麼,咳,怎麼會是你?”桓濟擦擦自己被雨水矇住的雙眼,不敢相信地問我。

我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怒視着慕容恪,道:“這是你應得的!不幸的是,桓家郎君那一劍沒有殺了你!我真是感到很惋惜!”

慕容恪沉默了,他倒退着走向馬車,伸臂由車中拿出了自己脫下的衣物,一邊注意着我們二人的舉動一邊快速地穿衣。

“福兒,你可曾有事?”桓濟緊張地問我。

我敷衍道:“無事,我無事。你可還好?”

他低聲‘唔’了一下,隨後艱難地站起身子,我忙扶住了他。他卻試圖朝慕容恪衝過去,但我從背後死死地抱住了他。

“福兒,你放開我,我要殺了這個試圖玷污你的惡徒!”桓濟對我吼道。

我委屈地流着淚,抽泣道:“別去了,他是燕國的慕容恪!你殺不了他的,只會白白送了性命!再說,已經遲了!爲了我這樣的一個不潔女子,不值得了。桓郎,你莫要過去了!”

桓濟立刻呆住了,他轉身看着我,將自己的後背危險地留給了手握長劍的慕容恪。

“他怎麼敢。。。。。。。福兒。。。。。我。。。。我對不住你。。。。。他怎麼敢。。。。。”桓濟喃喃地說着。

我開始害怕,因爲他的眼一直怔怔地看着我,我疑心他是得了失心症,便輕拍他的臉,想要他能恢復正常。

“好了,道福,你快放開這豎子,我帶你回去大燕!”

慕容恪伸着臂,劍尖直指着桓濟,試圖逼迫他離開我。

我輕推開桓濟,將依舊迷茫的他拽到自己的身後。

我對着慕容恪一字一句地說:“你若帶我走,今日這裡無人可以阻止你。你若不怕挑起燕國與大晉之間的紛爭,萬千百姓流離失所,隨你。不過,這個人,我要你放過他。若因他剛纔刺了你一劍,你一定要報復於他,那麼,你可以刺在我的身上,我替他償還!”

慕容恪大驚,問道:“這豎子是你的什麼人?你爲何願代替他受我一劍?”

我道:“只是一個不常見的友人!但他願以自己的命來救我,我又何嘗不能爲他承受區區一劍!”

桓濟這時終是回神過來了,又要衝上前去與慕容恪拼搏,我只得再次攔住了他。

我道:“桓濟!我不許你再去與他糾纏,他是慕容恪!你聽到了嗎?他是慕容恪!無人可以打得過他!桓濟,你快些走吧!”

“不,福兒,我一定要他以命來償他的罪過!”

他推開了我,我跌坐於地上,眼見他朝着慕容恪撲了過去,而後者也揮劍攻向了他。

我驚恐地喊道:“不!”

桓濟悶聲喊了一句什麼,接着趴在了慕容恪的腳下。我以爲桓濟被慕容恪殺了,可看他好似又動了動,我這纔看到,不知在什麼時候,慕容恪已改用了劍柄去攻擊桓濟了。

我不願見桓濟繼續爲我而受傷,便想他能趕緊離開。不顧慕容恪的冷冷注視,我用力地拖拽着他腳邊的桓濟。我看到桓濟的脣邊已然開始向外流血了,慕容恪剛纔攻擊的那一下力道一定極大。

突然,慕容恪伸手捉住了我的右臂,命令道:“道福,你放開他,你已是我的女人了,我們回大燕!”

“福兒別跟他走!我還可以再戰!”桓濟喘着氣怒喊道。

我甩開慕容恪的手,冷聲對他道:“我說過,因爲你執意要帶我走,無人可以阻你,我自然會跟隨你走。可是他無錯,我只是想要看到他能安全離開。”

慕容恪再次用力捏住了我的下頜,頗爲不悅地說:“我答應你我會放過他,可你不許再碰他!跟我走!”

桓濟嚷道:“福兒,你不能跟他走啊!”

我用袖擦着桓濟脣邊的血,微笑着對他說:“桓郎,這就是福兒的命了,註定了要被這蠻子擄去北地。福兒多謝您今日能仗義相救,若此生你我還能機遇,福兒定會報答於您。”

桓濟哀聲道:“福兒,你別跟他走!”

我掰開他緊抓着我的手,緩緩地站起了身,對慕容恪道:“走吧。”

慕容恪莞爾,欲要扶我上車。

大道的盡頭傳來了隆隆聲響,似乎有不在少數的駿馬正奔馳在這條道路上。

我大喜,道:“或許是我父親派來尋我的人!一定是蓮找不到我,告知了荊!”

慕容恪說聲‘不好’,立即揮劍斬斷了馬匹與車身的綁縛,然後跳上馬背,伸手欲拉我上馬。而這時,我已看到了領頭幾匹駿馬的身影已出現在眼前,只是看不清,那馬上之人到底是不是荊和王府裡的護衛了。

“你這蠻子今日便要死了!”我趕緊後退幾步,對他嘲笑道。

慕容恪眼珠轉了一轉,極快地想了一下自己目前的境況。他無奈地長嘆一聲,將自己手中一瑩白色之物在我眼前閃過。留下了一句話,他隨即策馬離去了。

“這個,便如你,我會時時放在身上!”

頃刻,二十餘騎駿馬由我身旁飛馳追去,停留在我身旁的人正是荊。他翻身下馬,詢問着我的好壞,又轉述他來此的緣由。他沒有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他知道那不是他所能問我的事情。

我望着那個已經消失了的惡魔,手顫抖着撫上了脖頸,果然,那一塊雕龍玉佩不在原處了!可惡,是何時拿走的!他不僅毀了我的處子之身,竟還拿走了我晉室的傳國之寶!

“。。。。。。。。。。是蓮回府道您沒了蹤跡,於是荊與玊便商議領人四處來尋您。萬幸,我們尋到了您。其他人既是已去追那賊人了,不若郡主此刻便與荊回府吧。”

我無力地說:“應是先送桓家郎君回去桓府。”

荊方纔注意到我的腳下還有一人,忙地蹲身去詢問。

“福兒,你與這護衛先行離去吧,我可乘馬回去。”

在荊的攙扶下,桓濟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

“可你的馬匹已經不見了啊!”

我先前是聽到過他有乘馬而來,可此刻這四周除了荊的馬匹,便沒有多餘的馬匹了。

桓濟響亮地呼哨一聲,一匹渾身無一根雜毛的純黑駿馬從雨簾中奔馳而來,穩穩地停在了桓濟的身旁,伸着脖子在他身上蹭了蹭,後者也捋了捋馬的鬃毛。

荊道:“郎君,荊看您的傷勢可算不得輕啊,乘馬回城恐是難了一些。不若稍等片刻,荊以吾馬繫於這車上,您可與郡主一道於車內稍事休息。”

桓濟細想了想,應下了荊。

看着那馬車,我心生噁心。我不想乘坐這一輛骯髒不堪的馬車回城去面對父親與母親,因爲抗拒,便不自覺地倒退了一步。

荊不解地問我:“郡主,爲何您還不上車?”

“我。。。。這,荊。。。。。我。。。”我說不得話。

腳踝上還是很痛的,我是無論怎樣都沒法子走回府裡去的。可這一輛馬車我是萬不想乘坐的,若不是雨天,我真想將它連同那個慕容恪一起燒掉,然後挫骨揚灰!

桓濟突然道:“來,福兒。”

我擡眼看去,他竟不知何時已坐在了馬背上,對我伸着臂,看樣子他是要乘馬送我回去。在我猶豫間,他俯身抱起了我,我便安穩地坐在了他的身前。

荊指指遠處地上一副破爛的蓑衣與笠帽,對桓濟道:“郎君,您可還需?”

“不了,”桓濟說完脫下自己的外袍披在了我的身上,低聲隱晦地說:“雖也是溼透了,但起碼是完好的。”

我感激地笑笑,他點點頭,然後他將馬繮拉直,隨即馬便跑開來了,荊隨行在我們的身後。

突然,他低聲問我:“福兒,若是無人前來,你真的,會跟那慕容恪走嗎?”“我會的。正如我說過的,你我皆阻擋不了他。”我道。

他問:“你,怎麼會與他有牽扯?”

“只是曾在一處驛館的偶然相遇,我不知這瘋子爲何便對我上了心。郎君。。。。。”

“喚我‘仲道’。”他打斷了我的話。

我猶豫地問:“這是你的字嗎?我喚你的字,好似,不太好吧?”

“今日之後的我們,算不算得上是生死之交呢?”他嚴肅地問。

“算。”我肯定地回答。

“那麼,既已是如此相熟之人,便喚我‘仲道’吧。”

“好,仲道,今日之恩,福兒難報,若有。。。。”

他再次打斷了我的話,說:“你我是生死之交,何需言‘報’?”

我扭頭看向他,他眼神直視前方的道路,雨水流淌在他那一張如神祗般俊美的面龐上,那稍瘦臉上的神情還是他一貫的冷漠。

可我想,今日的我看到了一個與常人眼中皆不同的桓濟。他有情有義,是一個難尋的好人。

在他還不知馬車中是誰在呼救之時,他便挺身而出了,看來他只是爲了助人而出手,根本不會考慮相救之人是否乃他相識之人。

平心而論,若換做了是我,可能不願去招惹此等閒事,只顧趕自己的路便好了。

想到這裡,我忽地想起,他好似一貫是跟隨桓公在姑孰的軍營裡練習軍務的吧?怎麼會突然回來建康呢?

我問:“仲道,爲何你今日會回來建康呢?你,不是在姑孰嗎?”

他道:“今日謝家有女嫁於王家,吾父與謝無奕、謝安石素來相善,命我回來代替他祝賀。昨夜,我便從姑孰出發回來了。”

我道:“唔。其實你母親是會親自去謝家道賀的吧?你其實無需去吧?”

“母親是會去。但父親認爲再由我代替他去,這樣,更顯誠意一些。”

“確是如此。那麼,你會在建康歇息幾日再回姑孰吧?這樣,福兒也好正式登門拜謝。”

他失落且歉意地說:“父親令我在明日午時前回到姑孰,所以,我今夜便需連夜離開建康。而且,福兒,今日之事,不要道謝,是我對不住你,若我能早些來到,你或許就不會。。。”

他話未說完,我已知他全意,便道:“福兒說過,這是我的命。”

他道:“不,是我的錯。”

有微熱的水滴落入我凌亂的發中,我驚訝極了,輕聲說:“你哭了?你在自責嗎?那根本沒必要。”

他道:“我沒哭。”

我再次扭頭看向了他,那面上的水,我自然是無法分別出哪是淚水哪是雨水的,但他纖薄的脣在輕微的顫抖,我卻並沒有看錯。

唉,仲道,今日別過,我們或許只能來世再見了。

司馬道福,你這不潔的女子,無論是否是你的錯,事情已經是這樣了,你理應自裁,讓晉室這一個不堪的污點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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