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佳節之際,我們晉人都在忙着應付一場突如其來的大水,而遠在秦國的末路苻堅不知是聽信了哪裡傳出的一句讖語‘帝出五將久長得’。沒過幾天,他竟然下旨命太子苻宏守城,一個人攜寵妃張夫人、幼子苻銑並兩位年幼的公主出逃長安,隨行只有數千精兵護衛。
闔府裡都安靜下來後,暮顏送我到後門,我藉着夜色的遮掩走出了後門。我一手撐傘另一手抱着神愛走在漆黑夜裡,我是要去慶樂坊裡找仲道。
我們府中有百餘僕人,但清除積水也用了大半日的光景。他現在只有一個人居住,雖說是府小院小,但我還是很擔心,恐他憑己力清除不了府內的積水,所以,我想盡快去幫幫他。
途中,因水深腳滑,我一不小心竟跪在了地上,雨水和積水一瞬便打溼了下裙。來不及顧及自己膝上的痛,我忙先看顧神愛,見她不哭也不鬧,知萬幸是沒有傷着她,心裡便很覺欣慰。
因爲自己當年的倔強,我堅持不肯撫養那個被我誤認爲是桓禕孽種的兒子,任他這十多年來一直跟隨着桓衝在軍中成長。如今,我與仲道又有了神愛這一個寶貝女兒,二人似把對桓玄的虧欠都化作了疼愛統統給與了神愛,只恨自己不夠愛她,只怕她會受到哪怕是小小的委屈。
走了近半個時辰,我終於來到了仲道的府外。伸指叩門,還沒有敲幾下,他便打開了門。先接過了神愛,他又用空着的一隻手臂攬過了我。
將傘罩在一家人的頭頂上方,我絮叨說:“來時,我在途中摔了一跤,只是幸好沒有傷到神愛,或許會濺了一些雨水在她的衣物,還需搭在木架上儘快晾乾纔是。天這麼晚了,她就快要睡着了,等到她熟睡之後,我就來幫着你除去這院裡的積水。”
當他聽說我竟在路中摔了跤時,那神情好不擔心,而後,卻又莫名發笑了。
我不高興道:“怎麼了?聽說我摔了,你就樂成這樣?!哼。”
他急忙辯解說:“我哪兒會笑話你?我的意思是,就爲這件小事兒你便冒雨趕夜路過來?!福兒,我又不是無手無腳,你瞧,這院裡哪有積水啊?近兩日來,我早已清除了。”
“我還不是怕積水多了便會毀了院落,滿地泥漿,到時候你更難打理!”
“有勞夫人擔心了,爲夫甚爲感激!”
“油嘴滑舌!”
“只在你面前!”
“貧嘴!”
我借光細看院中卻無積水了,於是徹底放了心,又說:“既是已沒什麼好忙的了,那咱們便早些歇息吧。天亮之前,我還需趕回府裡呢。我是和暮顏約好了時辰的,她會等在後門爲我開門。”
攬我走進臥房,仲道笑說:“我知道,都知道,你每回來都要與我說一遍的。所以,我說了心疼你嘛。你每次來,都要一個人趕夜路過來,倘或是有個萬一,豈不是要了我的命?!”
“哪會有萬一?我這一身的功夫都是你親授,你還信不過自己?!嘿嘿。”
二人一齊哄着神愛睡着了,遂便更換了寢衣安歇。
他白日裡爲清除院內的積水忙活了許久,因此沾枕便有睡意。我並不累,便毫無睡意。故意地緊靠他不許他睡着,我有一搭無一搭的和他說話。
“現在,他們都在說,長安內,人吃人,那個苻宏就快要守不住長安城了。因爲,鳳皇他實在是恨秦人入骨,始終不肯撤去圍城的大軍,苻宏又去哪裡籌糧?我想,便是要一塊塊地撬開城牆上的磚頭纔可攻入長安,鳳皇也是會去做的。”
仲道疲累道:“是麼?慕容沖恨極了苻氏也是應該的,畢竟,當年的滅國之仇可是必報的。”
“是啊。還聽說,苻堅在逃離長安之前曾斬殺了慕容暐和近兩萬的鮮卑遺民,全都是慕容氏的皇族和宗室。此事也不知是真還是假,還需日後去查探清楚了。”
“咦?不是說,苻堅一直是優待慕容氏的嗎?”
“好像,這次是慕容暐欲借兒女婚事請苻堅去觀禮,想要趁機去刺殺他。但事情最後卻敗露了,於是苻堅惱怒非常,自言多年來待慕容暐不薄,不想竟養了一個奸佞之人,這才殺了慕容暐。”
“苻堅此次行事着實太過殘暴了,竟殺了萬人!”
“誰說不是呢?那些死去的人裡,哪一個不是或多或少地與鳳皇有着親戚關係呢?只因這一事,恐怕,待長安城破之後,他是免不得要屠殺那些被苻堅留在城內的苻氏宗族了。便是他不想,他手下的人也容不得他不想。”
“唉,長安又將血流成河了。”
。。。
天亮之前的一刻,天色是最爲黑寂的,但我卻不得不在此時趕回府裡。否則,天亮後,若是被人看到我一早便抱着神愛行走在街道上,那我和仲道的秘密可能就將暴露了。
分別之時,仲道特意叮囑我說:“這些時候日日大雨,你若再要冒雨夜路來看我,實在是很危險啊。若你堅持要來的話,還是乘了馬車吧。總歸你是會駕車的,也不會驚動府內其他人的。”
我點頭,道:“放心,我自己會看着辦的。趁神愛她還睡着沒有鬧,我這便先回去了。”
“嗯。”
二人又輕擁了片刻,終依依不捨地互道分別了。
紅日初升,我叩開了烏衣巷內王府的後門。‘吱喲’一聲,門開了。接着,神色焦急的暮顏忙伸手將我拉入了府門,還小心地觀瞧巷內有沒有人看到我回來。
見暮顏的舉動實在不同於往日,我不安地問道:“府裡出了什麼事?莫不是有人知道我昨夜離府了?是不是獻之他知道了什麼?”
暮顏道:“公主莫急,咱們還是回房內再說吧。”
“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