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一個人窩在書房裡，我想要安靜地想出殺掉一個能殺掉慕容恪的法子，我也一直在等待荊能帶回來與慕容恪有關的任何消息。
可是，一連過了半月，眼看端午佳節就要到了，我卻還是沒有想出法子，而且也沒有荊傳回來的消息。
有好幾個夜裡，我都會在夢中回到四月十六日那一天。有時我會夢到獻之沒有推倒我反而拉着我跑回了王府，我們二人跪在王會稽身前求他能答應我們的婚事；有時我會夢到自己預感到了慕容恪的到來，然後躲在一處草叢裡避開了那場噩夢；而有時，那天發生的一切則盡在夢中重現了。
當我哭醒以後，我對慕容恪的恨便又加深了一分。
府中的人都知道那天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但他們猜不到或者說他們不敢去猜，甚至於蓮，雖然她總是試圖要尋找一個恰當的機會來問我，但她卻從沒有問出口過。她不問，我也不會說。那樣的滔天恥辱，要我怎麼說得出口？！
腳上的傷算是好了，只是行動之時還微有些不便，但不如初時那般疼痛了。
很偶爾的，我會想到獻之。
假如那一日他沒有服食五石散，脾性沒有那般急躁，我們可以坐在王府內的會客廳裡好好地交談一番。我們或許會平靜如水、也或許二人皆會傷心至落淚，爲我們那一份無緣的感情。但無論哪種，都要好過那一天實際的結果。
躺在姆媽懷裡的阿弟愈發地安靜了，因爲他已然玩鬧許久了，他需要歇息了。母親和阿蕪小聲地討論端午那一日府裡該置辦些什麼，我一下又一下的撫摸驌身上柔軟勝雪的毛髮，它因感到舒服便發出了幾聲細微的叫聲。
如果只是這樣看來，我的人生其實沒有什麼變化。可一旦我的思緒回到那一個暴雨的日子裡，我就禁不住想大叫來發泄自己心中的委屈與憤恨。
有僕人招手喚了蓮去房外，不多久，蓮又回來了，她俯身悄聲對我說：“郡主，司馬義將軍府中的楷之郎君來尋您了，說是有急事。”
“怎麼？他未說何事？”我將驌輕輕放在地上，一邊隨蓮前去會客廳一邊問她。
蓮道：“他們說，郎君看上去很是焦急，他只道有急事卻並未言明到底是何事。”
我猜測着楷之會來尋我的各種可能，在經過了一段不短的路程之後，我在會客廳裡見到了正在原地來回轉圈疾走的楷之。
“啊，福兒，你可來了！快，跟我進宮！”楷之說着拉住了我的衣袖。
我大驚，隨着他向房外走去，不解地問：“怎麼這個時候進宮？去做甚麼？是陛下的病好了，他要見我？”
楷之的步伐停下，他看着我，輕輕地搖了搖頭，語氣沉痛，輕聲說：“不是好轉了，是惡化了！半個時辰前，陛下忽地全身發熱。御醫看過了，說是不太好。那些正在朝議的大臣們都已知道了，他們與太后正是焦急不堪呢！陛下宣我至榻前，秘言於我，要我帶你進宮見他。”
“怎會？！陛下。。。。。。。。。。。。可是，這病怎麼就會。。。。。。。。”我不敢相信楷之對我說的話，連連搖頭。
楷之復又繼續行走，也未看我，依舊沉痛地說：“福兒，我們晉室的皇帝，自元帝后，大多。。。。。。。。大多。。。。。。唉，大多都無法長壽啊。有哪一個活到了而立之年？你豈能不知？”
我道：“你說的雖是不錯，但陛下又怎會與先帝一般呢？他今歲還未至雙十啊！楷之，你怎麼能如此說？我們都該爲他祈福啊！”
楷之扶我上了馬車，低聲道：“我們怎會希望陛下離開！只是，福兒，我們爭不過天！陛下的身子，已經。。。。。。。。你總是稱病不肯進宮，所以你根本就不知道，如今陛下，其實，他已虛弱地都無法下榻獨自短暫行走了！”
我頓覺周身癱軟，似乎力氣都已被人抽走，脣抖動了半天，方纔出聲道：“竟已是這般重了！當真，就無力迴天了嗎？”
楷之沒有回答我，我已然知道了他要說出的答案了。
陛下，他是多麼和善的一個人啊。他一直待我很好，也沒有什麼帝王的威嚴與架子。與我們幾人在一起玩耍時，他便如一個普通、親善的友人一般。可是，他又怎麼會。。。。。。。。。病重到再也無法好轉了呢？！
楷之囑咐道：“福兒，今日陛下宣你前去，我不知他會對你說些什麼。但，你切忌不可太悲痛，雖然我料想陛下已然知道自個兒的身子是個什麼狀況，但你若是太過傷心，陛下心裡怕是會更難過的。”
我道：“我知道，楷之。我盡力不。。。。。。。。。。。可我擔心我做不到，只是想想陛下或許會離去。。。。。。。我的心裡便會。。。唉。”
楷之嘆息道：“誰的心裡能好過呢？我先前離宮的時候見到了皇后娘娘，她跪在陛下寢宮的院中，對着上蒼叩拜不止，希冀上蒼能讓陛下的身子好起來。
太后卻遣了宮人來訓責皇后娘娘，說是她身爲皇后，卻在陛下病重之時沒有時時侍奉榻前，理當受罰。
可是福兒，你說，陛下已然身染沉珂，便是時時喂他服藥，又有何用呢？皇后娘娘都明白了，沒了法子，所以她纔會開始叩拜上蒼的，太后何以又要因此種小事而訓責皇后娘娘呢？”
我知道平素裡太后便不太喜歡皇后娘娘，此時見到陛下病重，她心裡的火氣便又大了一些吧。
我對楷之說：“太后也是愛子心切啊，她有滿腔的傷心也無人與說，她老人家的訓責，皇后也只能生受了。”
楷之沉默着，我也不知他是否接受了我的說法，或是，他心裡還是有些責怪太后對皇后娘娘的責罰。
馬車行進了一半的路程之後，楷之打破了我們之間存在了許久的寂靜，他似乎是很小心地問我：“福兒，你想南仙嗎？”
我道：“自。你不想她嗎？她去歲新年裡回來建康後便一直都沒有再回來，我也很是奇怪呢。”
楷之提到了南仙，我沉重的心情得到了一些緩解，眼前又出現了那個總是喜歡調皮笑着、與楷之打鬥的南仙。不知道，她在武昌可好？她與賀家哥哥的日子過的好不好呢？還有，她心中可已經放下了仲道？一年多未見了啊，世事變化的如此之快，南仙是否也有了改變呢？
楷之的聲音變得很奇怪，他對我回答說‘我想她’，可不知爲何，我覺得，他好像很擔心我會聽出來他是想她的。
爲什麼呢？既然想她，爲什麼他又怕我聽出來？我們都是友人，本應就該互相想着的啊。
“楷之，你莫要擔心南仙，她過得一定是不錯的。若南仙知道你是掛念着她的，她不會笑你的，她會很感動的。”我道。
“唔，啊，是，是。”楷之小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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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宮門處，馬車便停了下了，楷之從馬車內的一個小箱內拿出了一件天藍色的披風。
“福兒，穿上這披風，仔細莫要讓人認出你來。”楷之囑咐道。
我接過披在了身上，繫好帶子，戴好帽子遮蓋住了自己的大半個臉，問楷之：“這是陛下的意思？”
楷之道：“是陛下的旨意，無人知你要進宮。”
到底是爲何要如此秘密行事呢？難道是？
我忽然驚叫一聲：“啊！”
楷之趕緊問：“福兒你怎麼了？！”
“不，無事，楷之，我無事。”
“可是你剛剛明明就。。。。。。。”
“我無事，無事。”
楷之見我不說，便也不再問了。我拿出帕子，穩住抖動不止的手，擦着額上冒出的汗水。
陛下，是否是自知命不久矣，所以要問我拿回我晉室那一塊代代帝王相傳的雕龍玉佩，要將它留給那日後會登基的人。
可是，那玉佩如今正在慕容恪手上，他可能此時已回燕國了。若是陛下真的問我要那玉佩，我可該如何回答他呢？
罷了，若真的如此，我甘願受罰。看來今日，我或許就要以死來謝天下了。我弄丟了傳國玉佩，除非一死，否則陛下又該如何懲罰我？
唉，本想那一日就自裁而死的，拖到今日可還是免不了一死的命運啊。而且，陛下定是會問我是如何丟失那一塊玉佩的，我又不能欺君妄言，這樣一來，我死後，那天的屈辱之事豈不是要被天下之人知曉了啊。
若是獻之知道了，他該怎麼想我呢？他對我的喜歡，恐怕都要消失了吧。
我只思考着這些問題，沒有注意到其實我已經來到了陛下的寢宮內。若非楷之提醒，我幾乎要被那突兀出來的磚石給絆倒在地了。
因那一晃身，頭上的帽子一瞬便滑落了下來，我忙地再次戴好，卻被正跪在院中的皇后看到了，她不解地盯着我看，應是不明白我爲什麼會在這個時候來到宮裡。
楷之也注意到了皇后，他裝作若無其事地站到了我的身前，我趁機戴好了帽子。
楷之道：“參見皇后。”
“楷之，這位是？”皇后問。
啊，萬幸，她原來沒有認出是我啊。
楷之極快地思索了一下，便回答道：“回您的話，此人是陛下要見的人，陛下未曾允諾他人知曉，因此，請您恕楷之不能告知於您。”
皇后微是不悅，但她揮了一下手說：“帶她去見陛下吧，他許是也等着急了。”
“是，楷之告退，這便先行了，”楷之道，我們走了沒兩步，他又很是同情地對皇后說：“您，您不要再跪着了，你我皆知，便是您一直跪下去，陛下也不。。。。。。。”
皇后打斷了他的話，道：“我都清楚。我跪，是我自己要這樣做。楷之，你說便是我跪着也無用。那麼你來告訴我，若我不跪，我又可以做什麼？”
楷之無言以對，口張了半天，只得輕聲又說了一遍說：“楷之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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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一腳邁進陛下寢宮之時，我回頭望了皇后一眼。
應是已跪了許久開始疲累的緣故，她的身子微有些佝僂，她只得以雙手撐住了地面堅持着。因爲太后曾派人來斥責過皇后，那些宮人們便都只是遠遠地看着她，不敢前去勸她起身。
這樣看着，她身薄影單，很是可憐。如果，陛下真的去了，她該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