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慕容沖告別之後,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那就是我該去哪裡呢?
去洛陽嗎?可那裡此時的守將是沈勁,我根本就不認識他。我身上的憑證也就只是有一個桓家幕僚的木牒,我也不知他會不會信我。
而且,就算我去了洛陽那裡又該作甚麼呢?我只有一個消息可以告訴他,而這個消息的真實性也非常地不確定。便是我告訴了沈勁,他能在朝廷求來更多的軍士嗎?他是冠軍將軍陳祐的長史,便是要請朝廷派軍,也該是等那個陳祐來寫奏摺吧?離家前聽說陳祐去打許昌了,也不知如今結果如何,不知陳祐是否已回去了洛陽。
或許,我應該去荊州告訴桓豁叔父嗎?他一定是要問我這消息的來源的,我當然可以推說是自己去江北見了父親的細作,這消息是從他們那裡得來的。不過若是我告訴了桓豁叔父這個消息,最後慕容恪卻沒有親自來洛陽,那我的麻煩可就大了。
桓豁叔父可能會認爲我將軍國大事當兒戲,或者他會押我回建康去找父親當面對質。雖然父親肯定是會幫我隱瞞過去的,但真這樣的話,就不免會失了父親在朝中的聲望與威嚴,且父親說不定日後就再也不會允許我參與軍、政之事了。
到了那一步,我可就真慘了,我真真就會變成是像蓮說過的那樣,既沒有丈夫的寵愛,又沒有其他有意義、值得我去做的事情。這樣的話,先生教給了我那麼多的學識,都無法使出了,他豈不就算白白地教導我了?
我總在想着不知自己到底該去何處,毫無意識地,我竟冒險地縱馬接近了洛陽。若是慕容恪真的親征洛陽,不知何時他便會來,這裡將會變得十分的緊要和危險。不過,我想至少現在這周圍應還沒有任何的燕軍。
或許,我倒是可以去見見去沈勁,吐露給他這一個消息,要他提前做好準備,反正去年就有消息說慕容恪欲圖洛陽,而且駐守在盟津和成皋那裡的燕軍都是真的。
從慕容沖的話中顯露出的意思來看,沈勁他並不是一個無能的人。他雖從未在朝裡任職,但初守城池卻能打退了敵人的進攻且斬獲了敵首,顯然他是一個不可小覷之輩。這樣的一個人,萬萬不會是庸碌之人。我以實情告知,他必會慎重對待的。
唉,算算日子,如今已是二月初九了。這麼說,我離開家已經有近一個月了!哦,也對,在離開竟陵郡的石城前,我多是在白日趕路,天未黑便會早早投宿,只是在進入戰區後我方警惕了許多,不敢隨意地休息。原來這一路上的好些時辰,都是被我浪費在了休息上!
唉,若是真的行軍打仗,我這樣一個的人,算不算是一個好軍士呢?
幾百名衣着破爛,不,應該是衣衫襤褸的軍士垂頭喪氣地出現在了道路的前方,他們手裡的槍、刀、棍都被每個人心不在焉地拿着。這道路的盡頭就該是金墉城了,我朝思暮想的宏偉洛陽就緊挨在那座小城的後方。這些軍士,看來應是去金墉或者洛陽的。
他們,會是誰的部下?
沈勁的部下嗎?不,若是他的部下,那怎麼會在這裡,而不是洛陽城裡呢?這附近好似也沒有進行過什麼戰事吧?
是別處派來增補的援軍嗎?也不對,不該都是一副打了敗仗的樣子啊,這樣未戰便毫無士氣,算什麼援軍啊。
到底,他們是誰的部下呢?
我縱馬跟上去那一隊人,與隊伍尾端的一個人小聲交談着,我儘量壓低了聲音,可但我的到來卻已經引來了他們全部人的注意。
幾個人用吳語回答我說他們都是那冠軍將軍陳祐帶去許昌與燕人對戰的部下,正在趕回洛陽城裡的沈勁處。
我用生疏的吳語不解地問道:“陳將軍不是被朝廷派去許昌幫着那裡與燕人對戰的軍士們奪回許昌了嗎?難道說他打了敗戰?”
有人憤怒地喊:“孬種!我們根本不知是勝還是敗!眼見許昌是奪不回來了,洛陽這裡又可能會遇到那個燕國大將慕容恪,陳祐昨日已經與小衆軍士奔逃去涿城了!”
我大驚,險些落馬,道:“什麼!陳祐他竟敢出奔燕國!”
這麼說,陳祐放棄了帶人回來洛陽這裡幫助沈勁,也沒有幫到那些準備奪回許昌的軍士,竟然帶人投降了燕國!
一人問道:“您是何人呢?”
我望着這些沒有跟隨陳祐出奔涿城的忠義軍士,他們皆正滿懷期待的看着我,應是都在猜測我會爲他們帶來好消息。
深吸一口氣,我道:“我乃,大司馬桓公幕僚。”
我本欲說自己是父親的幕僚,想能爲他增加一些聲望。可卻祐顧忌自己身上的木牒終不是會稽王府的,怕會被人懷疑了身份。而且,我認爲,若他們知道我是阿舅的幕僚,他們可能會認爲那個英勇蓋世、都督全國軍務的大司馬正在緊密關注着洛陽一地,這樣有助於提高士氣。
人羣中霎時迸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聲,有人竟喊道‘大司馬說不定會親至洛陽!’。他們那潦倒、無光的面上皆變得開心起來,互相碰撞着手中的器械做爲慶祝。
安靜下來後,有人問我:“孰地軍馬會來?”
我愣了一下,然後敷衍道:“大司馬親弟-------荊州桓豁刺史的部屬。”
“好啊!洛陽有救了!走,咱們快些進城去準備!”
“哈哈,這下那個慕容恪就要敗在咱們手中了!”
“我的刀可是要磨磨了,多砍幾個蠻子!”
“還要用酒去沖洗一番,洗去那個‘陳沒膽’帶來的晦氣!”
“說得對!”
。。。。。。。。。
沈勁是一個精神鑊爍的四旬長者,他的官職是那個陳祐的‘冠軍將軍長史’。雖然陳祐已然變節投敵了,但朝廷或許還不知道這個消息,沈勁就還是‘冠軍將軍長史’。
當我還在哭泣中時,不覺中迎來了剛剛巡視完城牆的他。
“司馬參軍?”他出聲問道。
我趕緊收起自己臉上的狼狽,遞給了他我的木牒,窘迫地回道:“是,某是大司馬的幕僚,見過沈長史。”
他打量了我一眼,親自倒了一杯水給我,說:“參軍由赭圻來?”
我道:“是。大司馬現正在赭圻新築好的城中。”
“參軍爲何悲傷?”
他的視線敏銳無比,不肯放過我臉上任何的一個表情。
我道:“我,是在爲這洛陽城而哭。自小,便想看到這天下能夠早日統一,期盼我們晉人能夠北復家國,重回洛陽、長安兩城。不想,故國離去短短五十載,當初的尊貴城池竟被蠻人糟蹋成了此種破敗的樣子。
於城外,我曾看到了宣、武、文、惠等帝的陵寢,雖早年有大司馬並車灌尚書等人曾來此修葺。可又想到,他們無法年年被後人祭拜,我心中,似有千般的難受。”
我誠實地告訴了他自己悲傷的原因,說着話時,眼淚又止不住了。
他嘆口氣,說:“吾亦有此感。初來洛陽時,我曾跪地良久,爲這城池哀傷,恨那些葬送了北地山河的奸佞之輩!不過,過去的,我們已挽回不來了,只能對朝廷盡忠盡心,再把失地統統奪回來。司馬參軍年少非常,卻能堪任大司馬幕僚,必當有過人聰慧。而且,你忠心爲國,某自愧不如。”
“沈長史前番打退了燕人,實是福。。。。呃,在下之楷模。”我道。
他邀我一觀洛陽,於是我們便離開了衙署。我們在街道上走着,他爲我介紹城內各處的防禦、以及軍士部署,我暗道都很是用心、也很是有用。
到了一處人少之地,突然,他問:“你到底是何人?爲何要假扮大司馬的幕僚?”
“沈長史是何意也?”我故作驚異反問他。
他冷笑,說:“娘子的木牒是真,身份卻可疑的很。燕國細作?秦國細作?”
“不是!”我憤怒地說。
他不再笑,說:“看來你真的不是。你對秦、燕的恨意是真的,對大晉的感情也是真的。你既不是細作,爲何要女扮男裝來到洛陽?你所說的荊州之軍將來支援,又是真或是假呢?”
我們方走到了皇宮破敗不堪的宮門處,我覺得自己如果還不說出實情,那麼接下來需要他幫忙的事情也就不好再繼續了。於是我決定告訴他實話,但,卻是半真半假。
“沈長史說的不錯,我的身份是假,”我不再刻意地壓低了嗓音說話,繼續說:“大司馬,他是我的阿舅。”
他了悟般地點點頭,說:“原來是會稽王的郡主,無怪乎你姓司馬,無怪乎你見到洛陽此時如的糟亂會如此失態。郡主由建康來?”
我道:“我是由成皋一地來的,我從江北的細作那裡打探了一些燕國國內的消息。”
“爲何你的木牒會是桓氏的?”他追問道。
我略是無奈,苦笑着回答:“我由建康西至荊州竟陵郡的石城,方纔能入戰區。沈長史以爲,在江、荊二州的地界上通過,是桓氏幕僚的木牒有效,還是我父親的令符更爲方便一些呢?”
他知其中意思,微是歉意地笑了一笑,說:“如此非常時期,我不得不謹慎啊。郡主由江北得來的消息,到底是什麼呢?”
我道:“去歲就有傳言,說慕容恪將圖謀洛陽。我此番所得到的消息是,這月或下月,慕容恪或將至守軍只有五千的成皋那裡。至於他何時會到洛陽,應是差不多的時日。沈長史應早早防範,還有,需派幾人回去建康告知吾父。
我先前所言荊州將來支援的軍馬,實是虛言啊。因那些從許昌趕回來的軍士們的士氣着實是太低了,故纔出此下策。按照慣例,援軍應是在慕容恪到洛陽後,方纔能由各地趕來。但只要吾父得此消息,很快便會有援軍前來了,慕容恪若到,洛陽自可守住。”
他想了想,說:“好,我這便點出兩人,與郡主一道返回。。。。。。”
我卻搶斷了他的話,說:“不,我不會回去。軍士們都道我是阿舅的幕僚,若我突然又走了,恐有流言散於軍中,不便沈長史管制。只要有人回去建康告知吾父此事便好,我會留在洛陽這裡,直到援軍前來我再回去。”
“若是,援軍未至,而燕軍已到,郡主可還能身處此地而冒險?”他問道。
援軍未至,而燕軍已到?
我看着他,一字一頓地說:“如若如此,一切就只能仰仗沈長史了。願聽從沈長史調配,道福武功雖弱,但也可爲國殺敵。”
他大笑,說:“聽郡主一席言,我覺得,我所效忠的皇室,是這世間最勇敢的家族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章好像沒什麼意思,我簡單複述一下。
本章的時間是365年的二月,在364年的夏天,慕容沖和桓溫的密保中都說慕容恪有心攻打洛陽。所以呢,晉朝的軍隊就開始調動起來了,由各地調去江邊。
到了上一章的開始,是365年的正月,晉哀帝的皇后王穆之服用‘仙丹’後去世了,福兒因爲在364年的冬天得到了慕容沖的消息後一直不安,所以等了兩月終於決定去成皋和慕容沖接頭。
她問些郗超要了木牒,爲什麼是郗超?因爲福兒只認識他。而謝玄是不在建康的,他去了姑孰,文中沒有提到他回來過。而郗超,福兒在364年的夏天和他一起去找了桓溫,所以說還算熟悉。
福兒先到了成皋,找慕容沖確定了一切,而且又知道了,慕容沖爲何會幫她。
她到洛陽,一是爲了送消息,二是爲了看看洛陽。
她想的是,雖然朝廷有援軍,但是要在慕容恪來到之後纔會到,她不想要洛陽冒險,所以既然知道慕容恪來到的具體時間了,便要先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