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夜裡，我獨自一人在兗州治所--------山陰城中的一家酒肆中度過。一樽紅泥小爐，一壺農家黃酒，兩樣可口素菜，這便是我用以慶祝新一年到來的飯菜了。
“哈哈，真是自在啊。”我自嘲道。
我先前的那封信中寫的明白，請慕容沖派人來山陰接我前去鄴城。因爲到了燕界之後，有他中山王的令符作爲通行令，這樣會比我一人前去要方便、順利很多。當然，建康那裡所有的人都以爲我是要一個人去鄴城找仲道的，我自然不會去告訴他們有燕國的中山王在幫助我。
其實，我本也可以寫信給慕容沖請他直接去幫助仲道。可我沒有那樣做，一是知道仲道大概不會接受慕容沖的幫助，二是因爲在我的心裡，我還是覺得若能親眼看到仲道是安全的，我會更安心一些。
“再怎樣自在，除夕夜裡，還是該要休息的。夜深了，店家也要關門了。”
我放下酒碗，轉而去看出聲的人。
二十五六的年紀，約長我八九歲。束起的發微亂，微長的一雙雙目中帶着一絲戲謔的笑意，已是隆冬時節他卻只穿了一身的淺蔥色薄衫，看上去使得我頓覺自個兒身浸在沉沉寒意中。
我晃動一下還餘一半酒水的酒壺，道：“喝完便走，否則不就浪費了酒錢嗎？”
他道：“唔。除夕夜裡，爲何一人在外？”
我道：“除夕夜裡，你又爲何一人在外？”
他挑眉，微訝，接着說：“向來孤身一人，無論何時。你呢？也是如此？”
“心有憂慮之事，故，纔會在除夕夜一人離家。與兄相遇於此，幸會。”我笑道。
他點點頭，笑言：“幸會。竺玘。”
我道：“司馬道福。”
他問：“哦？司馬？你不會是皇族吧？”
我猶豫一下，搖頭道：“不是，只是‘司馬’。”
他笑笑，不置可否，走過幾步坐下後，端着自己的空酒碗，問：“介意請我喝些酒水嗎？”
我道：“不會。竺兄請。”
我們自斟自酌，須臾，他道：“你來自建康。”
我驚訝地問：“你如何得知？”
他說：“我先前一直在說吳語，你都聽的懂，卻沒有用吳語回答我一個字。我想，只有那些長住建康的人才只會聽、卻不懂得如何說吳語吧。”
我道：“竺兄觀察入微。是，道福自建康來。”
他舒心一笑，說：“雖是偶遇、緣卻不淺，如你不棄，你我可以字相稱。我字是‘公勖’。”
我道：“好，公勖。我還沒有字，你只稱我‘道福’或‘阿福’都好。”
他頷首，說：“好，我便喚你‘阿福’吧。你一人來到山陰，可有友人在此？”
我說：“沒有。我在此是爲了等候他人，過幾日吧，我或許就要離開這裡了。”
“唔。”
待分盡了壺中的酒水，他便起身告辭，我聽到店家喚了他一聲‘竺先生’。付了錢後，我便也準備回逆旅。
“店家，那竺先生，可是常來您這裡？”我問道。
店家一臉崇拜的表情，說：“竺先生那可是神醫啊！咱們誰家要是有了病症都會去找他，那可真是神啊，不管什麼樣的病症，只要他看過了，一準兒能好！”
哦，原來他是一位醫者啊。
我笑道：“神醫？能比過華佗？能起死回生？”
“欸，郎君你這話可就不對了！誰見過華佗啊！死了的人誰又能救活？反正我們只知道，竺先生能治百病，他就是厲害！”店家說着不滿地打量了我幾眼，看來那竺玘在他們心中的地位並不低。
回到逆旅的門前，對面一戶人家的府門恰在此時被人敲開，一個我剛剛聽到過的聲音問道：“出了何事？”
我連忙跨街走了過去，看到一個男人背了一個孩子正與竺玘說話。
竺玘的家，就在這逆旅的對面？爲何我清晨來投宿之時卻沒有注意到他呢？
“竺先生，我的小兒子和兄弟們玩鬧時突然暈倒在了地上，我和內子怎樣都喚醒不得！煩勞您來給看看吧！”男人懇求道。
竺玘閃身讓出一條道路，說：“請進，我這就爲其診病。”
男人揹着孩子入內了，他接着便注意到了好奇的我，驚訝地問：“阿福小弟竟也在此？”
我道：“是，這城中不就是隻有這一家逆旅嘛，我自然是住在這裡的。公勖，我能看看你是怎樣診病的嗎？先前那酒肆的店家說你是個神醫。”
他擡腳入內，我連忙跟上，聽到他說：“我不是什麼神醫，只是恰好得病的人都被我治好了而已，算是幸運吧。”
我道：“病人都被你救好了，正說明你醫術了得啊！哪裡就都是幸運呢！”
“呵呵，隨你怎樣說吧，請進。”
竺玘診病的過程好似和別的醫者也沒有什麼不同，他一邊查看孩子的症狀一邊詢問男人當時的各種情況。
唉，或許我們稱一個人爲‘神醫’，真的就只是因爲他能治好人們的病症就算是‘神醫’了吧。不過話又說回來，一個醫者，治病救人當爲本性啊。
我一人坐在一旁覺得無聊，便打量起了他的家。
一個小小的院落，只有三間房間，我所處的大概應是他的書房，有一張不算大的屏風榻，一張簡單的書案，三面牆上的木架上滿滿的都是一筒筒擺放整齊的書簡，隨意抽出一卷來看，是醫書。
“哎呀！滝兒醒了！”
我趕緊回頭看，見男人扶起了原本昏迷着的孩子，激動地對着竺玘跪下連拜了三下。
竺玘忙扶起他，說：“本也不是什麼病，只是吃過的食物堵住了咽喉，一時氣悶暈厥了過去。滝兒，下次你可要記得，吃飽了飯，別再和兄弟們玩鬧了，歇息一會兒再去耍鬧。”
孩子乖巧地說：“是，竺先生，滝兒記住了。”
父子二人千恩萬謝地離去了，竺玘端着一個盛滿穢物的銅盆出了房間。
我跟着他外出，問：“你是怎樣治好了滝兒的？”
“用針刺了一個穴位。”
“唔。”
竺玘收拾好了一切，對我說：“走前若有可能，同我說一聲吧，我爲你擺酒送行。”
我道：“一定。這幾日，如果公勖願意，能否允我前來叨擾？我想向你請教些醫術。”
“自然，恭候大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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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七，慕容沖竟親自來了山陰。
竺玘正在教給我該用哪些草藥來研製可以美顏駐容的藥丸，逆旅的一個侍者便領着他和另外兩個短打裝扮的人敲開了竺玘的府門。
看到長相‘美豔’的不可方物的慕容沖，竺玘卻並沒有顯得太過驚異。
我爲二人互做了介紹，對慕容沖說‘這是山陰城裡的名醫竺玘竺公勖’，對竺玘說‘這是我的友人林麟’。
二人又互相見禮，竺玘知我是要走了，便道大家應一起用膳、道別一番。因慕容沖一路奔波過來也需稍作歇息，他便也依了，幾人一起用膳。
晌午後我離開山陰，臨行前說日後想請竺玘去建康一遊，他卻說不會去，說他自己不喜歡那裡的‘渾濁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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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上路，慕容沖建議說趁近來沒有聽說過燕軍會再起戰事，我們應儘快趕到鄴城，我點頭稱是。
“不知你沒有用聽說過，我四叔。。。。哦，我是說慕容恪，自一年多前洛陽一役時咯血後，他的身子便不太好了。除夕前，還曾短暫的暈厥過。
他們那些人，像是我皇兄、母后什麼的，都着急的不得了啊。宮裡的御醫整日的在他的王府中伺候。不過看起來，也沒有什麼大用。可能，也就這幾個月吧，除非有奇蹟出現，否則他只能去死了。”慕容沖囉囉嗦嗦地說道。
我低呼道：“不行！他不能就這樣死了！該是我殺死他纔對！”
他道：“不然改天我帶你去他的王府裡，給他的藥里加點毒藥，不就一了百了了嘛！”
我轉身看看身後的兩個侍衛，小聲問道：“你就不怕別人聽到啊！”
慕容沖毫不在意，說：“沒事兒，他們只會鮮卑語！別擔心。看了你的信後，我就知道你是放心不下你夫君的。臨行前，我已安排了心腹之人在鄴城內外秘密查找他。不過，如果他已經離開了鄴城，我可就幫不了你了。”
我道：“如果他離開了，我倒是會高興的，說明他已然完成了任務趕回建康去了。鳳皇，這次真是多謝你。”
他鄭重地說：“好，你能記得我幫過你就好。若有一日我要你報恩時，你可不要食言！”
我道：“放心，我司馬道福不是一個無義小人。這次你給我的信真的很及時，我當時正不知道仲道到底是在哪裡執行任務呢。”
他說：“我只是偶然間看到了他，我雖然不相信他真的會在鄴城，可是那樣的天人之姿，這天下也只有你夫君一人了，所以，我便寫了信給你。”
我道：“哦，對了，那年他跑去成皋找我，你曾救了仲道，我還沒有正式向你道謝過呢。”
“你又要謝！不必。我說過了，改日定然有要你報恩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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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我一定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