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變入獄

天色大亮之時我方纔醒來,卻發現自己竟是睡在阿舅書房中的臥榻之中,身上蓋了一件陌生的天青色外袍。一陣迷惑過後,想起是因我昨夜與叔父聊的太久,竟不知不覺間睡着了,故纔會在此醒來的。

叔父呢?

拿下外袍後,我穿靴出房,問了房外的僕人,得知叔父昨夜離開房後便去了阿舅的臥房之中,守在他的屍身前一夜。天際還未亮時,叔父便令他自江州帶來的一百精兵護衛,送阿舅的屍身回去建康了。他也留了話給我,讓我醒來後趕回建康便可了。

這麼說,大家都已走了,那我也快快回去吧。爲了能儘快趕回建康,我便棄了備好的馬車不用,換了短打自己驅馬趕路。

一路緊趕慢趕,我在半路上追上了叔父他們。他雖比我要早啓程,但畢竟因隨行的人太多,又護着裝載着阿舅屍身的馬車,他們反不如我單騎行路快。

七月十六日的傍晚,我們回到了建康。

城門處站滿了滿朝文武,但若是細看,多還是奉桓衝叔父之令趕來的阿舅幕僚,並無太多其他的朝臣。

一員武將裝束之人急急地迎上了前,站在叔父馬下,他道:“將軍,卑將們雖已趕來了,卻還有一些同僚未能趕至,望將軍您不要怪罪。他們多是在邊疆,怕是這時還沒有收到您的命令。”

叔父道:“我都清楚,萬不會爲難各位的。如今阿兄已去了,各位還能夠趕來,衝心裡,已是感激萬分了。”

武將忙說:“請將軍千萬不要這樣說!丞相於我等皆有知遇、提攜之恩,我等此生皆莫敢忘啊。將軍請放心,既是丞相他已將大事託付於您了,我等日後必將忠心於您、繼續護衛桓氏的。”

叔父道:“好!這裡不便說話,我們還是先速速入府吧。”

“是。”

一行人烏烏泱泱地朝上府裡進發,因現下百姓們還多不知曉阿舅已去了,所以圍觀之人並不算多,鮮少有人會好奇到底是出了何事。

上府的府門前,幾位嬸孃都圍在南康公主的身邊,她們都在着急翹首。桓衝叔父的妻子庾氏正在勸慰着南康公主。

南康公主的身形消瘦了許多,刺目的白髮又生出了許多,分外的扎眼。待我們這一隊人馬與她們相遇後,她看着隊伍中那唯一的一輛大馬車,便知曉阿舅的屍身一定就在其內。她微抿雙脣,嚥下了滑至脣邊的一滴淚水。

叔父下馬,單膝跪在南康公主身前,沉痛地說:“阿嫂,衝將阿兄送回來了。”

“買德。。。。你辛苦了。”南康公主無力地說道。

衆人合力將阿舅的屍身擡至正堂內,那裡正擺着一副巨大的棺木,是郗超暗地裡命人置辦好了的。

我預想之中的嚎啕大哭並沒有發生,除了見到馬車時流下的那一顆眼淚之後,南康公主再也沒有流過一滴眼淚,她沉着冷靜地吩咐府中的僕人去做各種事情,似乎那死去了躺在棺中的男人並不是陪伴了她近四十載的夫君似的。

轉而看見了我,她輕輕地對我說:“仲道他們已不在府中了。前日裡,朝廷剛知曉你阿舅去了,便緊接着派人來將伯道和仲道押走關進刑部的大牢之中了。”

我大驚,道:“這怎會啊!阿姑,他們怎麼。。。。。。”

她苦笑,說:“世態炎涼啊。伯道、仲道所犯之罪乃誅殺朝廷命官,本就該入獄治罪的,是你阿舅強硬下令說將他們二人看押在府中,朝廷便也不敢說什麼了。你阿舅這也走了,朝廷還怕什麼啊?自然是該如何懲治就如何懲治了啊。”

她又看向阿舅的棺木,微氣道:“這可真是天大的諷刺啊,他一生馳騁沙場、殺伐決斷無數,最後所下的一道命令,竟然是讓人抓捕了自己的兩個親生兒子!”

伸手抓住了我的臂,她問:“你這是要去哪裡呢?”

我自信地說:“我去救仲道出來啊!阿姑,我這就去求陛下、求太后、求我母親。。。。。總是能把仲道救出來的。”

她搖搖頭,勸道:“你別費力了,我都已試過了,可宮城外的守軍們根本就不許我進宮去求見太后。朝廷,唉,這是想要開始剷除桓家的勢力了啊。”

我道:“不會的!桓家現在全部的權利都盡歸叔父,他素來都是一個忠心之人,朝廷是不會不辨黑白的!”

南康公主道:“忠心?誰能看到呢?每個人看到的都只是他是夫君的阿弟!他們看到的都只是他是桓家的人!朝廷在意的是夫君的權利被另一個姓桓的人給掌握了!”

我頹然跪地,欲哭卻是無淚。

不,我絕不能哭,事情總無絕對。這件事一定還有迴旋的餘地,我絕不能自亂陣腳的,我肯定能想出救出仲道的法子!

南康公主也沉默地跪坐在了我的身邊,她眼睛看着忙碌地僕人們,卻對我說話:“此事需要從長計議,還是先等這喪事完了以後吧。”

我道:“看來也只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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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我從噩夢中大叫着驚醒,額上是冷汗一片。

夢中的我站在一個刑場之中,眼見仲道即將被斬首,而周圍卻是熱鬧鬨亂的人羣,他們都在都冷眼旁觀。

阿弟與一干的朝臣坐在高處,正興致勃勃地看着這一切。我不停地向阿弟請求他開恩,幾乎喊破了喉嚨,他卻似聽不到一般,根本不理會我分毫。我眼睜睜地看着仲道的頭被砍下了,卻無能爲力。

因擔心我,蓮在我睡前一直在看護我,此時她也被我吵醒了,忙問是出了何事。

“仲道,是仲道,我夢到他。。。他,”我換了很小聲的聲音在蓮耳邊說,“我夢到他死了,可是,阿弟卻不肯救他。只要他說赦仲道無罪,仲道就可以不必死了,但是阿弟他就是不管。蓮,你說,這個夢,是不是在預示我,仲道會。。。。。。。”

蓮趕緊捂住了我的嘴,勸慰說:“您就不要多想了,陛下他不是一個無情之人。自小,將軍就疼愛陛下,此時將軍有難了,陛下不會不管不顧的,您就放心吧。

我反而倒是很擔心您,別等到將軍回府了,您卻先病倒了。今兒個,您也只吃了兩塊糕點,我都看見了。丞相如今沒了,南康公主和王氏夫人的身子都不太好,您要操心的事兒可是不少啊,您可得仔細着了。”

她拿了一件乾淨的蠶絲寢衣爲我換了,我脫□上被汗水浸溼的寢衣,又對她說:“我哪裡不會懂這些呢?可是,只要仲道他一天回不來,我這心就放不下來啊。我哪裡能吃好、睡好?蓮,天亮之後,我想能進宮一趟。你說,那些守軍會不會也攔住我呢?”

蓮說:“應是是不會吧?我看,您就說自己許久沒有見到徐貴人,想念地緊。如此一來,誰還會阻攔您進宮盡孝呢?”

我想了想,說:“好,好主意,我就說自個兒想見母親了。”

再次躺好後,我卻不敢鬆開蓮的手,向牀內側挪了挪身子,拍拍空餘的地方,我道:“蓮,你也睡下吧。我害怕,你別離開我。”

蓮解下外衣,躺在了我的身側,她輕聲說:“您別怕了,我就在這裡。”

因此時我的腦中已然清醒了許多,便覺並不嗜睡,便與蓮有一句沒一句的說閒話。

她小心翼翼地提到了一件事,讓我心頭頓覺不妙。

“是麼?這是真的?”我問道。

她道:“唉,誰願會是真的呢?可還真就是真的。不知是哪一個多嘴的跟寤生提起了,他就不停追問我自個兒到底是不是您親生的。

您說,我該怎麼回他呢?雖說不是您生了他,可自他一生下來,他親孃就沒了。您不計較婤當年的過錯,一直盡心地照料寤生,和親孃又有什麼差別呢?他卻非要問我要一個回答。”

我嘆氣,道:“我看,也是時候讓寤生知曉他的親孃是誰了。不對他說出實話的話,也實在是太對不起婤了。

我怕的只是,寤生聽到婤去的那樣慘他心裡會不好受的,他會擔心是他自個兒剋死了自己的親孃。咱們一直瞞着他,不也就是怕這個嗎?況且,仲道他也沒同意我現在說出實情啊。他是寤生的親爹,我怎樣也要問問他的意思吧?”

蓮拂開我肩頭的散發,說:“寤生這幾日又回去桓歆郎君的府裡住下了,我看,他暫時是不會再問我了。可若是他再問了,咱們再想法子吧。”

“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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