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這之前,楚苻堅曾來重華宮住過一夜。
皇后有孕的消息一傳出,前朝後宮全部沸騰,她成了弦上的箭,外表再鎮定歡喜,然內心忐忑惶恐無助至極,她白天茶飯不思,晚上整夜睡不好,乃至這個月的葵水未如期而至,她以爲是自己焦慮所致,倒想着不來正好,省了就還要費心掩飾。
但院首居然說她已經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了,算日子,正好是上月楚苻堅在重華宮的那一夜。
太后殷殷叮囑,楚苻堅也安慰了幾句,一時都去了。她驚魂不定,命琴兒喚來那個人安排好的院副重新診斷,院副一搭脈搏,大喜撲地,磕頭道,“皇后娘娘萬千之喜,皇后娘娘是真的……是真的有身孕了。”
“什麼?”她又驚又喜,“本宮……本宮真的有身孕了?”
院副點頭,“正是,老天爺有眼,體恤皇后娘娘艱辛,特賜皇子,皇后娘娘萬福金安。”
她身子一軟,就癱進了軟枕裡,許久,她才雙手合掌向天禱告,“大慈大悲的菩薩,信女周玉寧……信女周玉寧若能順利誕下一個皇子,定當給菩薩您重塑金身,香油永續。”
消息傳出宮去,那個人也很歡喜,但她依舊擔心生下的不是皇兒,於是跟他商定,若生男便罷,若生女,那麼就……
他說,一切有他,要她放心養胎。
她雖依舊不安心,但她亦想到,她沒把握肚子裡的肯定是皇子,但麗妃肚子裡的,亦未必是個男孩,而就算真的是個皇子,也只是庶出而已。嫡庶尊卑如隔天塹,她依舊做不了皇后。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無比驚險慘烈,其血腥狠虐在多年後她無數個的午夜夢迴時,都依舊冷汗淋漓咋然驚醒……
麗妃爲了能登上後位,對她肚子裡的孩子耿耿於懷用盡手段,而她亦同樣。
她每天嚴防死守,不肯碰觸任何不放心的食物,有一段時間她精神緊張到了極點,任何東西她都不肯吃,唯一肯入口的就是白水煮雞蛋,水要親眼看着宮人從井裡提上來,再親眼看着宮人喝一碗,再親眼看着宮人用陶罐小爐當她的面煮熟,更由宮人當她的面吃下一個後,自己方纔肯吃後面的。
御膳房送來的吃食全賞給了宮人,安胎藥盡被她倒進了淨桶,就算是太后帶來的東西,她亦不敢碰。這樣的日子讓琴兒傷碎了心,琴兒懇求她不能只吃水煮雞蛋,卻又不敢確定其他的東西到底有無問題?
她終於病倒了,卻嚴命重華宮不得走漏半點風聲,她告訴琴兒,除非麗妃肚子裡的孩子順利被除掉,她纔敢正常的吃東西,因爲只要麗妃沒了孩子,即便她的也保不住,其皇后之位也不會被動搖。
琴兒白着臉抱着她,想哭卻哭不出來,她看這琴兒的臉,這才發現琴兒臉色浮腫眼有黑黛,憔悴得不成樣子。
在她的心裡,琴兒是她在這宮中最親的人了,琴兒於她的意義,連她那嫡親的姑母都不如!
姑母的心裡永遠只有周家的榮耀,姑母和她之間的對話也永遠都圍繞在如何鞏固後位上,姑母從來沒有問過她,“你好嗎?你累不累?”
她其實是恨的,姑母讓先帝下旨封自己爲太子妃,與其說是姑母的意思,不如說是整個家族的意思。她明明可以做個普通人,嫁個真正喜歡自己的男子,過自己想要的那種夫唱婦隨舉案齊眉的日子。
是姑母毀了她的一切,是周家毀了她的一切!
真正在意她痛不痛?苦不苦的除了那個他,就只有琴兒了!
琴兒,琴兒,她靠在琴兒的懷裡,輕輕撫摸琴兒的臉,“琴兒,你怎麼瘦成這樣?咦,你……你這是……”她猛然坐起,伸手去摸琴兒的小腹,“你這是怎麼回事兒?”
琴兒刷的白了臉,“小姐,我……我……”
“說,到底怎麼回事兒?”她冷聲厲喝。
“小姐,”琴兒撲通跪倒,眼淚嘩的流了一臉,嗚咽道,“小姐救我……”
“……”
……
眨眼間,七個月過去,這七個月裡,她和麗妃無論是自保還是對付彼此上,都半斤八兩,你沒能動得了我,我也未能害得了你!
只是箇中慘烈,不但是她,便是麗妃亦不敢回想。
飲食中稍檢查出不妥,便是一大批人的血流成河,她雖有身孕,但楚苻堅心裡眼裡真正疼惜的只有麗妃,每每有事端出來,無不覺得是她或想害麗妃,或自害以嫁禍麗妃的把戲,但礙着她肚子裡懷有嫡系正統的皇裔,上面又有太后撐腰,便只能將一窩子的火盡都發泄在奴才身上,殺雞給猴看。
她那樣的委屈,卻咬緊了牙關,她對琴兒說,“這是我的命,我再不甘心也只能朝前走,但有一樣是我可以努力的,那就是,我一定要看看到底是誰能笑到最後。”
她的後半輩子所有的努力,都是爲這句話而活。
麗妃所住的錦琉宮裡,終於有了動靜,
安插在錦琉宮的眼線傳出信來,麗妃要生了,太醫前去診脈時,她已隱隱有腹沉宮墜的跡象。
她咬牙,耐心的等,她知道,這個消息傳到她跟前時,亦已經傳到宮外了,後面的一切,他會安排。
接下來的兩天,錦琉宮雖太醫穩婆不停的進進出出,腹痛卻並不強烈。而重華宮中,她眼望錦琉宮,一手撫着肚子,一手將一碗碗的催生藥毫不猶豫的倒入口中,面容決絕,毫不猶豫。
祖宗的規矩裡,太子雖主張立嫡,但亦可立長,楚苻堅一心要扶麗妃上位,若她倆生的都是皇子,難保他不會費她後位,那時嫡子不嫡,自是長子爲尊。
而她,絕對不允許這種情況發生。
她要絕了麗妃一切幻想。
她輕撫着並不大的肚子,語氣溫柔,“好孩子,別怪母后,母后這樣做,也是爲了你好……”
藥性終於發作,她疼得身子直抽搐,卻咬緊牙關死不出聲兒,宮女阿秋邊死命抱着她的身子,卻喝命重華宮的奴才們,“慌什麼?娘娘未必就是要生,如今錦琉宮麗妃娘娘那兒正忙着,敢在這時候去驚動太后和皇上,是要找死嗎?”
前面幾個月兩宮爭鬥死了那麼多人,誰人不怕,宮人們一縮脖子,依着阿秋的話將重華宮門緊閉,阿秋喚進早就安排好的兩個穩婆,爲她接生,她是那樣的疼,她痛到幾次暈厥,但終於,孩子生下來了,母子平安。
孩子出生後,卻將消息捂得嚴嚴實實,直到當天半夜,宮中才炸開一個消息,皇后誕下一子,母子平安!
錦琉宮中,還在牀上掙扎的麗妃頹然軟癱在厚厚的被墊裡,那個女人居然生下了一個皇子,還是……還是在自己之前!
她恨得十根手指盡都掐進手心,周玉寧,周玉寧,就算你生下嫡長子,我也一樣要奪回那本屬於我的後位,黃泉路,你不過是多了一個陰魂相陪!
皇后誕下嫡皇長子,大秦國舉國歡慶,太后自然歡喜,便是楚苻堅亦龍心歡喜,他抱着孩子笑對牀上的她道,“想不到皇后的肚子看着不大,生下的皇兒分量卻不小,壓得朕的手沉甸甸的,哈哈哈……”
她臉色微微一變,忙強笑,“臣妾……臣妾也是沒想到。”
楚苻堅看看四周,突然覺得奇怪,“咦,琴兒呢?”
“琴兒病了,臣妾爲防她在宮中過了病氣,將她挪去西偏宮養病去了,”西偏宮就在冷宮隔壁,雖非冷宮亦如同冷宮般荒涼,以她皇后家生丫頭的身份,若不是病得嚴重,絕不會被挪去那裡的。
楚苻堅點點頭,“既是如此,重華宮就別讓她再過來了,皇兒初生體弱,別再侵染了皇兒。”
她點頭,“是。”
皇后誕生皇長子的第三天,錦琉宮傳出喜訊,麗妃順利誕下二皇子。
膝下空虛的楚苻堅一舉得了兩個皇子,龍心大悅,降旨大赦天下。
但就在孩子剛滿月時,宮中忽有傳言,皇長子並非龍裔,乃人皇后與人私通所生,有人道他曾親眼看見皇后跟一男子在竹林中相會私合。
這樣的消息一傳出來,雖明面上沒人敢說什麼,背地裡卻炸開了鍋,一時說什麼的都有。消息自然被有心人有意無意的送進楚苻堅的耳裡,楚苻堅大怒,衝進重華宮二話不說就給了皇后一耳光,並一腳踹翻牀邊的搖籃,正熟睡的孩子被踢得飛起直撞在牆上又摔落在地,她唬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的撲過去抱起已口吐鮮血的孩子,聲嘶力竭的大叫……
不知是孩子嬌嫩的臉上那一抹殷紅的血跡太過刺眼,還是聞訊趕來的太后的怒火太過雷霆,亦或到底沒有什麼明顯的證據,這件事終究不了了之,但至那以後,楚苻堅對她更是冷淡,就連這個皇長子,亦從頭到尾都是淡淡的……
竹林,又是竹林,她再看到那片竹林時,突然惱恨非常,她第一次失控,逼命宮人將那片竹林砍伐殆盡,但麗妃豈肯幹休,藉機在楚苻堅跟前哭鬧,如此,等待她的,又是一頓叱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