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裕看着面前毫不退讓的外孫,沉默半晌,點了點頭,“這件事情,以後再說吧,你先去忙,我再想想。”
陸睿又看了他一眼,這才默不作聲地轉身離開了房間。
手裡的報表早就被攥得變了形,陸睿反手合上臥室的房門,臉上的表情有些冷峻,處處透着不悅。
這一天比他計劃中來得要早,他要好好想想,下一步到底應該怎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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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雲居。
新家處處透着不一樣的氣息,連牆壁都是雪白的,一切器物都嶄新無比。
今天時音回來得早,路上經過市場,她買了一顆新鮮的芋頭,準備回家做反沙芋。
反沙芋是一道經典的粵菜小吃,是南方沿海地區宴會餐桌上十分常見的一道甜品,但做法卻十分家常,雖然考驗火候,可用料卻再簡單不過。
糖漿在降溫凝固的過程中會結成糖霜,這一過程在粵語中被稱爲“反沙”。
時音的做法和外面流傳的反沙芋並沒有什麼不同,只是在爆香蔥花的時候加了點碎橙皮,這樣做出來的反沙芋會有淡淡的橙子清香。
橙皮不需要太多,拇指大小的一片就足夠,用的時候需要颳去白色的囊,否則會有苦味,蔥花用的則是小蔥的蔥白部分,切的時候要夠碎,這樣爆香的時候味道才能充分激發出來。
新鮮芋頭切成段,八成油溫下鍋炸,炸到表面金黃,且芋頭本身變輕盈,再撈出控油。
豬油是種很神奇的東西,和糖融合在一起非但不腥不油膩,甚至還可以提升甜度,讓甜品更加爽口,之前做的湯圓用的也是豬油,效果非常好。
蔥花和橙皮都用豬油炒出香味,然後倒入糖水,用鍋鏟快速翻動,等到泡泡變小的時候就把火關掉,然後倒入芋頭快速翻動。
這個步驟非常重要,火候、時間一點都不能有差錯,否則熬煮的時間過長,糖漿就會粘連,形成拔絲;但如果熬煮的時間不夠,糖漿又不夠濃稠,煮出來就是糖水,無法形成糖霜。
因爲從小就鍛鍊腕力,時音對這種步驟幾乎是信手拈來,根本沒費多大勁就把每一步拿捏得十分到位。
新家的鍋是她親手開的,對於廚師來說開鍋的過程總是讓人有種莫名的興奮感。
等到熱氣騰騰的反沙芋出鍋的時候,每一塊芋頭上面都沾上了一層薄薄的白色糖霜,隱約還能夠看見芋頭本身的紋理,沙狀的糖霜中,隱約可見青白色的蔥白,至於被切成末狀的橙皮,這會則幾乎已經看不見了。
湊近了聞能夠嗅到芋頭和香橙的清香,咬一口,清甜帶着蔥香的糖霜混着內裡軟糯沙綿的芋頭,共同交織成奇妙的味覺,細品還能夠嚐出橙子的香氣,吃起來外酥內粉,甜而不膩,味道剛剛好。
粵菜時音並不常做,但是也不影響她喜歡吃和琢磨。反沙芋的味道她親口嘗過,覺得還不錯,這才擺好了盤,準備等祁嘉禾回來讓他也嚐嚐。
新家各處都還沒有籌備好,趁着等祁嘉禾下班的空隙,她把臥室收拾了一遍。
看見那張兩米寬的大牀,她就不由得想到白天的時候祁嘉禾對自己說的那番話。
和她一起睡?她長這麼大,還是頭回聽人提出這樣的要求。
時音站在牀邊有些發呆,腦子裡幾乎是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些奇怪的想法。
比如祁嘉禾精緻的鎖骨和溫熱堅實的腹肌,還有燈光映照下,他隱匿在碎髮下的灼人目光、他手心溫熱的觸感、還有身上那股似有若無的沉穩香氣。
她盯着面前整整齊齊的牀鋪看了好一會,然後嚥了口口水。
彎腰去收拾行李的時候,她找到自己的舊物。
那是她搬進碧海灣的時候帶上的,他們一家人的合照,有好幾張,被收在一個鐵盒裡。
時音看着照片上自己母親的笑顏,一時間有些怔然。
她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見過母親的模樣了,記憶中對於母親的印象已經消散無幾,也只有通過照片才能找回那麼一丁點念想。
因爲母親去世的時候她還太小,記憶並不是很深刻,過了這麼多年,當時那種突逢變故的心情早就已經忘得一乾二淨,五歲的孩子對於“死亡”還沒什麼概念,只是聽時錦程說,她以後都見不到媽媽了,她就覺得非常害怕,非常難過。
她只記得母親的名字叫做黎清音,是個很溫柔的人,對自己很好,印象裡從來沒見她發過脾氣。
也許發過,但時音也不記得了。
如今所隔經年,照片上的黎清音依舊那麼年輕美好,她和時錦程一起牽着年幼的時音,臉上的幸福絲毫不加掩飾。
時音已經不記得這些照片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地點照的了,如今看來,只知道照片上的三人都笑得很開心。
關於母親所有的記憶,如今都被封鎖在了這些照片裡。
時音嘆了口氣,把照片收了起來。
剛巧這時,門口傳來了開鎖的聲音。
新家裝的是指紋鎖,清脆的一聲“嘀”過後,大門被開啓,皮鞋和地板相接觸的聲音響了起來。
時音把那隻鐵盒裝進牀頭櫃裡,轉身接着收拾。
腳步聲慢慢靠近她,最終在身後的臥室門口停下,祁嘉禾倚在門框上看着她,“做了什麼?很香。”
芋頭的香氣飄在空氣中,滿屋子都是甜蜜的氛圍。
時音正彎着腰疊衣服,聞言回眸看了他一眼,脣角噙着笑意,“反沙芋,吃過嗎?”
想來祁嘉禾應該也是沒吃過的,他對吃好像並沒有什麼興趣。
果然,他搖了搖頭。
“聽說過。”
“那你今天有口福啦。”時音笑眯眯,放下手裡的活計跑到餐廳,把那盤反沙芋端到他面前,夾了一塊舉起筷子喂到他嘴邊,“啊——”
祁嘉禾慢慢笑起來,張嘴咬了一口,緩慢咀嚼。
“好吃嗎?”
“好吃。”
“猜猜裡面加了什麼?”時音偏頭看着他,成心想讓他細品一下。
祁嘉禾嚥下嘴裡的東西,視線落在她臉上,有種說不出來的深意,“不知道。”
他這種人,哪裡吃得出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