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許佳怡怎麼也想不起來,當時到底是怎麼樣的情況。
在她主動表明心意之後,一切都好像電影的慢鏡頭回放一樣,記憶裡的場景帶着磨砂的質感,她只記得秦宵墨脣角明媚的笑意,和他始終溫柔的語氣。
沒有意料之外的嘲諷與疏離,一切都那麼順理成章。
他開車送她回了家,她也第一次邀請他到自己的房間裡坐了片刻。
她頭一回覺得自己的房間那麼簡陋凌亂,招呼着讓他隨便坐的時候,她還有些無措。
那是在招待閆知羽的時候完全不曾出現過的心情,在他面前,她覺得一切都不合時宜,也不願意將真實又普通的自己表露在他面前。
她轉身去廚房的冰箱裡給他拿飲料,一回眸卻發現他正站在廚房門口看着自己,高大的身形在逼仄的門框裡顯得有些憋屈。
手裡的可樂很冰,許佳怡看着秦宵墨擡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然後語氣平淡地問了一句:“這是什麼?”
好像是憋了很久才終於忍不住問出這麼一句,他的表情看起來還有些不自然。
許佳怡順着他指的地方摸過去,不出意外地觸及到那塊玫瑰色的風團。
“過敏。”她簡短回答,想起這幾日來受的罪,不置可否地笑笑,“吃幾天藥就好了。”
她從他身側躋身出去,順勢把可樂塞進他手裡。
下一秒,秦宵墨拉住她的手腕。
許佳怡回眸看着他。
逼仄的空間裡,兩人的距離貼得極近,他垂着眸子凝視她的眼睛,瞳孔裡分明倒映出她的模樣,專注又沉靜。
“之前問你的問題,你還沒有給我答覆。”
他說。
許佳怡當然知道他說的是什麼。
但是,交往這件事情,她不想那麼快做決定。
哪怕也很喜歡,哪怕,明明心裡已經雀躍到恨不能直接一口答應,可理智還是戰勝了衝動。
她沉默數秒,把手從他的桎梏裡掙脫,語氣平靜地說了句:“我們好好談談吧。”
說罷,她轉身回了客廳。
秦宵墨站在廚房門口看着她纖細的背影,手裡的可樂冒着冷氣,冰涼的露珠順着他指間的縫隙淌下,徹骨的寒意一點點侵蝕着他的心。
許佳怡拉了兩把椅子,自己率先坐了下來,又示意他在對面坐下。
等到秦宵墨落了座,兩人面對面地對視上,她才梳理好語句,不慌不忙地開了口:“從小音和祁嘉禾關係好起來之後,其實我們認識到現在也不能算是很久,你大概對我還不夠了解。”
秦宵墨默然着沒有說話,安靜地看着她,仔細聽着。
“我們都不是什麼十幾歲的小孩子了,可以僅憑着一時衝動就做出不計後果的瘋狂事情。所以喜歡這種話,要說出口,比起年少的時候實在是要難不少,我相信你也是這麼認爲的。”
秦宵墨的神情有細微的鬆動。
她說得對,他確實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瞭解她,雖然知道她是個活潑開朗的性子,可關於別的細節,他卻知之甚少。
眼下這種和她面對面交心而談的場景,他甚至都沒有設想過,也不知道,她原來會顧慮這麼多。
哪怕她也表白了,卻沒有急於答應他的追求。
許佳怡,遠比他想象中要更加冷靜和理智。
“你大概不太清楚我出身在一個什麼樣的家庭。”許佳怡說着,端起水壺給自己倒了杯涼白開,似乎是爲了穩定心緒,但若是仔細觀察,便能發現她故作鎮定的姿態下,近乎難以掩飾的顫抖雙手。
對他坦白自己的出身這回事,她需要鼓足不小的勇氣,因爲本身就覺得雙方的地位並不對等,所以說出這些話來,也幾乎等同於掐滅了她心裡最後一絲幻想。
她做好了他會後悔的打算,同樣也沒對這段關係抱太大的希望。
所以與其草草答應又草草結束,不如事先就給自己和對方都打好預防針,這樣哪怕沒有在一起,至少也可以避免以後見面尷尬。
許佳怡喝了一口水,才繼續說:“我是河市人——你可能聽不太出來,我朋友都說我江城話講的不錯。”
“可以聽出來。”秦宵墨看着她,勾脣淺笑,說,“江城人講話,還要更兇一些。”
江城是個典型的碼頭城市,受歷史原因影響,本地人講話多多少少都帶着一股匪氣,因此常有外地人吐槽,說江城人講話特別狠。
許佳怡一時失笑,也沒跟着他的話頭繼續說,而是順着自己剛剛的話接着道:“我出生在一個非常傳統的重男輕女的家庭,父母都不太待見我,所以我和家裡的關係也不好。”
秦宵墨斂了笑意。
“如你所見,我的經濟條件也不怎麼樣。”她笑着環視了一眼自己逼仄的出租屋,“住在這種房子裡,已經是我力所能及的全部,連小音的店開業的時候,我都送不出什麼像樣的賀禮。”
“以前我媽常說,家裡條件不好,讓我以後找個有錢人嫁了,享享清福。我那時候年紀小,只當她是開玩笑,現在才知道,她那些話都是發自真心的。所以時間長了,我也一直告訴自己,要找個有錢人嫁了,好享清福。”
“秦宵墨,你應該沒有體會過什麼是窮的感覺吧?你這種人,註定和我的價值觀不相符的,以後,我可能會爲了三兩斤打折的蔬菜和老闆爭執得面紅耳赤,而你,註定永遠不用爲柴米油鹽操心。”
“我省慣了,從骨子裡都透着清貧,這種東西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和你靠的越近,我只會越發覺得自己沒用。”
“我們過的是兩種生活,我也並不想拉低你的生活質量,所以我想勸你,在這件事情上面,再多考慮考慮。”
她笑着,臉上慢慢漾開溫柔的笑意,眼底,卻是刺骨的冰冷。
“你應該會找一個門當戶對、溫柔知性的姑娘結婚,而不是選擇像我這種一窮二白,連份像樣的學歷都拿不出來的底層工薪階級。”
她無比認真地凝望着他,一字一頓地說:“我不想成爲你回憶往昔的時候,一段遺憾的回憶,也不想以後再想起你的時候,回味起來的,只有滿腔的意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