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許佳怡在時音的挽留下,留在了碧海灣,和時音睡了一張牀。
兩人一塊躺在兩米寬的大牀上時,許佳怡舒服地喟嘆了一句:“我以前總覺得牀還是小點好,太大了捂不熱,現在我才發現,那都是窮人的想法。”
她翻了個身,在一片黑暗中看着時音的眼睛,笑得露出八顆牙齒,“富人家的牀上鋪的都是羽絨被,墊的都是蠶絲套,怎麼可能挨凍?”
時音被她這話逗得咯咯笑起來,回過神來,卻又覺得可悲。
許佳怡大概長這麼大都沒有放肆地爲自己活過一回。
她處處受着家人的桎梏,就算如今自己真的參加了工作,她也還是被吸血鬼一樣的父母壓榨得直不起腰來。
有些父母拼盡全力只爲了孩子能過得更好,離開前的最後一件事都是給女兒找個好託付,比如時錦程。
有些父母窮極一生只爲了壓榨孩子的剩餘價值,養育他們只是爲了能給自己帶來更多利益,比如許父許母。
時音打心眼裡爲許佳怡生在這種家庭而感到難過。
她一天不脫離這個家庭,就一天別想真正地活着。
念及此,時音嘆了口氣,道:“佳怡,要不你就趁這個機會,和家裡斷乾淨了吧。”
黑暗中,許佳怡的眼睛晶晶亮亮,像是盛着無數星輝。
她沒說話。
“我是真心疼你。”時音抿了抿脣,“上次在你家衣櫃裡,我還看到你大學時候穿的那件棉服,都舊成那樣了,你還捨不得換?你錢都花在他們身上,你自己怎麼辦?”
許佳怡嘻嘻一笑,“冬天的衣服本來就可以穿很久啊,我又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人,一件棉服穿兩三年很正常吧?”
雖然她的語氣聽起來很歡快,但細聽的話,卻能體會到其中幾分彷彿在說服自己一般的倔強。
“你確定是兩三年?”時音質疑她,“那件衣服你大一就在穿了,咱們都畢業多久了?五六年你都捨不得換,就算你不嫌舊,你還穿得下嗎?”
“怎麼穿不下?我這兩年已經沒長個了,不然你現在都不好意思跟我走在一塊。”許佳怡嗤笑一聲。
“少給我打岔,我告訴你,你要是接着對你那寄生蟲一樣的父母心軟,那件棉服你得穿進骨灰盒裡你信不信?”時音放兇了語氣。
“呸呸呸!”許佳怡趕緊捂住她的嘴,“大過年的說這麼不吉利的話,你是不是咒我呢?”
時音被她捂着嘴沒法說話,只能在昏暗的光線中衝她眨眨眼。
許佳怡收了手,癟嘴道:“我也想啊,國家也不說出條能斷絕親子關係的法律條文來,我要就這麼不管不顧地撂下他們,村裡還不定把我傳成什麼樣呢。”
“我們佳怡是那種在乎別人眼光的人嗎?”時音笑了笑,“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你沒見心軟的最後過得都不好嗎?我行我素的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許佳怡用被子蓋住半個頭,只露出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小音也是那種一條路走到底,不顧別人眼光的人嗎?”
“你少把話題轉移到我頭上來。”時音打斷她,“現在不是上學那會了,以前好好學習就能換來好成績,現在不一樣了。你的付出和收穫不對等了,你就得及時止損知道嗎?哪怕你付出再多,他們也不會體諒你的,甚至會覺得你這樣是理所當然。”
“他們養你那麼久,就是爲了讓你以後能夠用金錢去回報他們,既然如此,那你爲什麼非要用感情去捆綁自己呢?還準備把自己的終身大事也搭在這上面,說什麼是爲了僅存的那點親情,我看你就是拎不清。”
“你把他們當家人,他們把你當什麼了?想想上次你弟弟的事情,居然連讓你去陪人這種主意都能琢磨出來,這心得是有多黑啊。”
一番話說得許佳怡啞口無言,她的心驀地往下沉了沉,雖然不願意承認,但還是不得不同意,時音說得對。
見自己的話有點作用了,時音加了把勁,繼續說:“而且你父母今年也纔不到五十吧?他們也有自己的工作,完全養得起你弟弟啊,爲什麼要不停地找你要錢呢?你有沒有想過?”
二十出頭的年輕女生,正值投資自己的階段,許佳怡的大部分工資卻都被家裡人要走了,以至於連給自己買件衣服都要猶豫許久。
許佳怡抿了抿脣,低聲道:“我知道。”
他們名義上說補貼家用、供弟弟上學需要很多錢,可一家子勞動力,一個月的工資加起來也有一萬多了,那種鄉里鄉下的地方,一個月的生活費哪能用得到這麼多?
許佳怡知道多的錢都被父母存起來了,不爲別的,爲了給許傑以後上大學、甚至結婚用。
隨着許傑年齡的增長,這種壓榨只會越來越嚴重。
因此與其說許佳怡在養家,不如說她是在消耗自己的青春,去支撐許傑的未來。
良久的沉寂後。
時音說:“佳怡,你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你得爲自己活一把。”
很久很久,許佳怡才低低地“嗯”了一聲,簡短的一個字,卻彷彿蘊藏着什麼必定的決心。
於是再沒有人說話,兩人在一片寂靜中呼吸漸沉,最終沉沉睡去。
次日早上,時音醒得有些早。
毫無緣由和徵兆,她就睜開了眼睛,盯着天花板看了很久,不明白自己爲什麼這麼快就醒了。
翻身看了眼牀頭櫃上電子鐘顯示的時間,才早上七點半。
她下意識拿起手機看了一眼,發現祁嘉禾兩個小時前給自己發了一條消息:【到了。】
算算時差的話,現在美國應該是除夕夜的傍晚六點半。
她發了句問候過去:【情況怎麼樣?】
不過半分鐘,祁嘉禾直接打了個越洋電話過來。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的那一瞬間時音嚇了一大跳,趕緊按下接通鍵,然後心虛地回眸看了一眼睡的正香的許佳怡,捂着話筒躡手躡腳地下了牀,跑到衛生間去借這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