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嘉禾並不強迫她,聽她這麼說,便也知道她並沒有這方面的打算,於是對這件事便沒有再細談。
很快到了目的地,車上談論過的那些話題也被擱置一邊,時音見到了祁嘉禾口中的合作商,令她意外的是,這人以前居然出高價挖過自己的父親前去他的餐廳任職,可惜最後時錦程並沒有答應。
時音對這個人沒什麼印象,倒是對方一眼就認出她來,頗爲感慨地問了一些問題後,這才正式開始今天的會談。
合作進行得十分順利,幾人有來有往地談了半個多小時,很快就簽了合同,可見是先前就已經談得差不多了。
離開之前對方還有些委婉地邀請時音去自己店裡參觀一下,話裡話外都是想要把她納入麾下的意思。
可再仔細一問,才知道時音如今已經開了自己的店了。想想也是,人家現在是祁總的老婆,怎麼可能會屈居於方寸大點的後廚做苦力活呢?
因此雖然惋惜,合作商也還是隻能作罷。
回去的路上,時音心情很好,還哼起了小曲兒,照例是時錦程教的那首粵語歌,輕柔舒緩,讓人聽來連心情都不由得跟着輕鬆了起來。
“祁嘉禾,你真是我的幸運星。”她說。
祁嘉禾側眸看着她,沒說話。
“剛剛你們談事情的時候我沒想起來,離開之後才發現,今天見的這位老闆,以前我也有過幾面之緣,那時候他和我爸的關係很好,還給我買過冰淇淋。”她笑得眉眼彎彎,“不過那都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
頓了頓,她突然沒頭沒尾地說了句:“我想我爸了。”
這話一說,祁嘉禾烏黑晶亮的眼眸裡突然閃過一抹奇異的光芒。
可能是和他在一起的時間久了,她已經很少回想起那些讓自己難過的事情了,可是今天遇到的這位叔叔,卻是實打實地讓她想起了自己從前和時錦程相依爲命的那些往事。
盛夏過去,又是一季盛夏,他和時音是去年夏天領的結婚證,算日子,時錦程去世也有快一年了。
一年的時間裡足夠發生很多很多事情,而他居然沒有去拜訪過自己已故的岳父。
何等慚愧。
他雖然不曾感受過家長裡短的冷暖情懷,可卻能理解時音對於那份溫暖的嚮往,所以對於這件事,他多少心懷愧疚。
“明天去墓園看看爸,好麼?”他用的是詢問的語氣。
這件事其實不是第一次提起,前幾次他都因爲太忙而把這個計劃延後了。
但是這一瞬間,他彷彿突然意識到了,他或許從來都是孑然一身,可時音的世界不是隻有他一個人,她心裡始終懷揣着對過去的嚮往,和他不同,她的過去溫暖又美好,始終有疼愛她的家人。
也正是這樣的她,才讓他斂起了一身的寒芒,從黑暗裡走了出來。
他不該肖想將她變成自己的專屬物,既然是一家人,他就該循着她的意願去做一切她想要做的事情。
她想時錦程了,就和她一起去看,工作繁忙不能成爲逃避的理由。
時音擡眸看向他,終於輕輕笑起來:“你好像總能知道我在想什麼。”
並且適時給予她想要的。
祁嘉禾擡手摸了摸她的頭髮,沒有說話,表情卻是溫柔的。
祁嘉禾果然從不說假話。
第二天清晨一早,他把尚在睡夢中的時音叫醒,說是要去掃墓。
時音揉着眼睛看了一眼時間,五點半,登時差點沒憋出起牀氣來,“趕早也不是這麼趕的啊,這個點天亮了嗎?”
說這話的時候,祁嘉禾剛好拉開窗簾。
夏季總是晝長夜短的,清晨來得格外早,五點半的光景,朝陽都已經隱約出現在天邊了。
清晨的清冷光線裡,祁嘉禾單手扣着黑色襯衫的鈕釦,回眸看着她,側顏被稀薄的陽光勾勒出好看的曲線,“越早越有誠意,岳父在世的時候我沒機會孝敬他,現在他不在了,我總得讓他知道我是個值得託付的人。”
“還有自己誇自己的?”時音一陣好笑,起牀氣頓時也消散無幾,“你這算不算初次見父母了?”
時父時母葬在同一個墓園,這次過去肯定不止是爲了拜祭時錦程。
祁嘉禾聽她這麼說,一時間沒應聲,片刻後才驀地開口,沒來由地說了句:“對不起。”
時音愣了一下,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但很快便反應了過來,意識到他是在爲什麼說對不起。
從前他討厭別人安排掌控自己的命運,卻又礙於爺爺的面子不得不接受她這個白討來的媳婦,因此他厭惡時錦程的自作主張,也連帶着厭惡她。
在領證之前,他甚至見都沒有見過時錦程一面,只從阿木蒐集來的資料中見過時錦程的照片。而後來時錦程過世,他也沒有刻意去打探過這個人的任何消息。
所以時音說的沒錯,他這纔是第一次見她的父母。
明明在世的時候他有機會去拜訪一下這位長輩,卻終究還是錯過了。
其實和時音接觸了這麼久,從她的隻言片語中,祁嘉禾也大概能夠了解到,時錦程並不像自己想象中那麼令人討厭,時音待人處事非常有原則,哪怕時不時也會有點小性子,卻從來不驕縱,講話也非常有規矩,讓人根本挑不出任何毛病來。
至少,能培養出這樣的女兒,時錦程的人品也絕對不會差。
而他卻因爲自己片面的認知,而刻意地把時錦程的形象在心底直接抹黑了。
這段時間他時常會想,如果自己曾經有幸見過時錦程本人,並和他心平氣和地聊過,會不會就會對這對父女徹底改觀,他和時音之間就能省去那些無關緊要的挫折委屈。
但無果,因爲反過來想想,要是真的沒有曾經的那些誤會和爭吵,或許他也不會發現她居然有這麼多的閃光點,也不會這麼喜歡她。
一瞬間,祁嘉禾的腦子裡掠過很多想法。
但時音卻不知道,她只是偏頭看着他,笑了笑,說:“什麼呀,我不是也沒機會見你的父母嗎?”
她頓了頓,似乎有些感慨:“應該是我心疼你纔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