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問她也知道,他怎麼可能不冷。
天氣已經入秋,夜裡溫度低到十幾攝氏度,哪怕是穿着打底衫也能感受到徹骨的涼意,更別說他現在上半身不着寸縷。
單單是從他冰涼的皮膚觸感上,她也能摸得出來,他分明也是冷的。
可他偏生連一句叫苦的話都沒有,只是任憑她笨拙地想要用手腳溫暖自己的身體,低啞着嗓子說:“你燙得嚇人,我怎麼會冷?”
時音停下自己毛手毛腳的動作,擡眸看向他,一雙晶亮的眼睛在晦暗中閃閃發光。
“你說,阿木什麼時候能找到我們?”
一改之前的喪氣模樣,她如是問道。
“或許,等會?”他看着她,嘴角綻開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
時音也跟着笑起來。
哪怕知道這樣的可能性渺茫到幾乎不用抱有希望,可兩個人還是將最後一點渴望互相給予了對方。
畢竟,在這種情況下,除了死亡,似乎也沒什麼別的盼頭了。
但,只要心懷希望,好死也不如賴活着。
夜色漸深,時音的肚子開始咕咕叫,祁嘉禾也沒能好到哪裡去。
她依舊發着低燒,整個人又困又餓,窩在祁嘉禾的懷裡氣若游絲,一閉上眼腦子裡就都是各種美食。
或許是餓壞了,她總覺得自己依稀之間還能聞到烤雞的香氣。
可這荒山野嶺的,除了蟲鳴以外尋不見半點活物,又上哪去找烤雞?
抱着這樣荒唐的想法,她在祁嘉禾懷裡沉沉睡了過去。
這次,他沒有阻止她。
她似乎做了一個冗長又困頓的夢。
夢裡到底講了些什麼她已經完全記不清了,只知道夢裡的一切都很嘈雜,吵得人耳朵生疼。
她渾身都不自在,骨頭痠痛,連腳趾都累到擡不起來,整個人就這麼沉溺在喧囂的夢裡,沒有醒過來的力氣。
最後,還是祁嘉禾叫醒了她。
天光已然大亮,她迷夢着睜開眼睛,落入眼底的是河邊的淺灘,上面遍佈凌亂的腳印,身穿橙黃色救生服的救生員一邊吆喝着什麼一邊朝他們的方向跑過來,天空中是一輛呼呼作響的直升機,雲梯搖搖晃晃,一直延伸到河邊。
嘈雜、喧鬧,她聽不清,也無法思考。
她目光朦朧,思維混沌,僅這樣看了一眼,便再度失去意識。
她只知道祁嘉禾一直摟着自己,閉上眼睛之前,她聽見的最後一句話,是他說的那句“我們回家”。
這一覺睡得並不踏實,她一直半夢半醒,中途還有一次,她短暫恢復了神志,發現自己已經上了直升機,正窩在祁嘉禾懷裡。
降噪耳機隔絕了大半的噪聲,可螺旋槳飛速轉動的嘈雜聲響卻依舊不絕於耳。
她勾了勾祁嘉禾的手,翕動着乾涸的嘴脣,用盡力氣才說出一句話來。
祁嘉禾沒有聽清,把耳朵湊到她脣邊,才依稀聽見她支離破碎的聲音:“祁嘉禾……我肚子好痛。”
他渾身一僵,血管裡的血液彷彿瞬間凝結,化作冰霜利刃,刺穿他的血肉,令他心痛到近乎失去理智。
因爲在聽見這句話的瞬間,他看見大片大片的殷紅從她身下淌出,比盛放的薔薇更加絢爛、刺眼。
那紅浸染了他的眼睛,令他雙目痠痛,喉頭一緊。
說完這句話她就再次失去了意識,任憑他再怎麼呼喚,她都沒有再回答。
祁家——
“孽障!”
祁崢嶸暴喝一聲,抓起手邊的茶杯,直直衝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祁少禹扔過去。
陶瓷的茶杯盛着滾燙的茶水,從他的眼角擦過,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祁少禹不避不讓,眉骨處被茶杯擦出一片紅痕,滾燙的茶水濺到他的臉上,他也只是隱忍地皺了皺眉,一言不發,面色晦暗地跪在原地,一動不動。
一旁看着的姜瑩卻是心疼至極,連忙撲上前來把兒子護在身下,聲淚俱下地向祁崢嶸求情:“爸,我求求您,您別怪罪少禹,都是我的錯,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鬼迷心竅不知好歹,是我教唆少禹做了糊塗事,您要罰就罰我吧!”
“住口!”
祁崢嶸氣得面色鐵青,捂着胸口喘了半晌的氣,始終沒能緩過勁來。
他悲恨交加地看着祁少禹,滿臉都寫着心痛至極:“祁少禹,你雖然不像冬青和清姝那樣是阿海的原配所生,可二十多年了,老頭子我何曾把你當過外人?我什麼時候不是一碗水端平?就算你和你三哥向來不對付,可這種手足相殘、逆天而行的事情,你怎麼能幹得出來?!嘉禾他們夫妻倆哪裡對不起你,你要把他們趕盡殺絕?!啊?!”
要不是祁嘉禾手下的阿彬急急忙忙找上門來,說突然聯繫不上祁嘉禾了,他們說不定所有人都還被矇在鼓裡,以爲他仍然還和時音在香島遊玩得樂不思蜀。
可細問之下才得知,居然是有心人利用阿杰的家人性命做要挾,讓他支開原本要去接祁嘉禾的阿彬,自己接上人,然後再處心積慮地製造一場車禍,從而讓兩人葬身江底。
而這個幕後主使不是別人,正是他的親孫子,祁少禹。
這其中的緣由不用想都知道,祁少禹定是在得知時音背後強大的家族背景後,心生不甘,擔心自己往後在祁家再沒有立足之地,於是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心生歹念,決計殺了祁嘉禾夫妻二人,從此一了百了。
畢竟只要祁嘉禾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他就能利索應當地得到祁家的一切,再也沒有人能阻攔他。
祁崢嶸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看着長大的小孫子,心思居然歹毒至此。
哪怕一開始就知道祁少禹和祁嘉禾並不對付,可他也萬萬沒有料到,祁少禹居然真的能對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下此狠手。
何其荒謬,何其令人震怒!
可這樣還不夠,早前突然有個叫做劉姐女人找上門來,說自己是任珊珊的經紀人,在任珊珊出車禍失憶之後,祁少禹居然妄圖對任珊珊進行洗腦,從而操控她的意志!
劉姐實在於心不忍,又不敢得罪祁少禹,於是只能找上老人家,說,任珊珊好不容易能擺脫過去痛改前非,希望祁老能給她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不要讓祁少禹利用她一錯再錯了。
祁崢嶸沒想到,原來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祁少禹已經做了這麼多的荒唐事。
他看着眼前的孫子,明明是熟悉的眉眼,可他卻覺得,這人分明陌生到讓自己都駭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