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二少最終還是被樓夫人抱上了火車。
火車的汽笛聲響起,專列駛出站臺,李謹言覺得肩膀一下子放鬆了,鬆口氣之餘,又感到有些不捨。畢竟樓二少的確討人喜歡,可若讓他養,他還真沒那個精力。
“怎麼?”
李謹言搖搖頭,“沒什麼,少帥,你等下去軍營?”
“不。”樓少帥握住李謹言的手腕,“今天休息。”
休息?李謹言愣了一下,隨即動了動被握住的手腕,“少帥,我等下還要去工廠。”意思很明白,樓少帥曠工,他還得工作。
話音剛落,樓逍突然停住腳步,側身,低頭,黑沉的眸子直接對上李謹言。
一秒,兩秒,五秒……兩分鐘後,李三少投降了。
好吧,他今天也曠工……不是,休息。
樓少帥滿意了。
一個多小時後,大帥府的車停在一處茂密的樹林旁,李謹言轉頭,帶着疑問看向樓逍,樓少帥沒說話,推開車門走下車,順手把李謹言也拉了下去。
隨行的季副官和兵哥牽來樓少帥的黑馬,樓逍拿起掛在馬背上的步槍,拉開槍栓,一聲脆響。
“少帥,你這是?”
“打獵。”
李謹言:“……”那帶來他來做什麼?圍觀?
說話間,兵哥又牽來一匹棗紅色的駿馬,個頭不比黑馬小,樣子卻十分溫順。
季副官從口袋裡取出一塊方糖,“言少爺,這個給你。”
李謹言沒接他遞過來的方糖,回頭去看樓少帥,要是還不明白這是什麼情況,他腦袋就白長了。
“少帥,你去打獵,帶着我?”
“恩。”樓逍點頭,手中的馬鞭頂了頂帽檐,“沒興趣?”
“不是。”
縱馬馳騁,雪地狩獵。光是想想就讓人興奮,但李謹言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重,莫說是騎在馬上放槍,對他來說,光是騎馬就是個大問題。
“不是學會了嗎?”
樓少帥握住李謹言的手,示意季副官把糖放在他的掌心,又牽過棗紅馬的繮繩,“試試。”
看着湊過來的馬頭,李謹言僵硬的扯扯嘴角,季副官在一旁插言道:“言少爺,這匹馬是少帥特地爲你準備的,從馴馬到調--教,都是少帥一手……”
樓少帥的視線掃過去,季副官果斷閉嘴。
“少帥?”
“恩。”樓逍依舊握着李謹言的手,等到馬將他掌心中的方糖捲走,又抓着他的手撫上馬的脖子,“它是你的了。”
一時間,李謹言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先是送槍,再是送馬,果然是軍人作風?
感受着掌心下的溫熱,李謹言也有些躍躍欲試,斷斷續續的學了幾次,他已經學會了騎馬。慢跑一小段路沒問題,打獵恐怕會有些困難。不過有樓少帥在身邊,他唯一的那點擔心也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上馬。”
樓逍一手扶住李謹言的腰背,將他送上馬背,自己牽過黑馬的繮繩,一躍而上,動作利落果決,黑色長靴上的馬刺輕輕一磕,黑馬發出一聲嘶鳴,被不輕不重的拍了兩下脖子,安靜下來。
今年冬天格外的冷。
十月下旬,關北城就下過兩場小雪,進入十一月,雪變得更大,一夜之後天地間就變成一片銀白,不用半天,路上的雪就會被壓實,即便用鐵鍬去鏟,若是力氣不大,也只能留下幾道印子罷了。
季副官和幾個兵哥也翻身上馬,他們隨身都帶着步槍,很顯然不是第一次跟隨樓少帥進林子打獵了。李謹言在其中又見着了那個擅長“說評書”的韃靼兵哥,他肩膀上已經扛着少尉軍銜,見李謹言看過來,咧嘴笑出一口白牙。
“言少爺,你還不知道吧,咱們少帥在這林子裡獵到過一頭老虎。”季副官策馬走過來,或許是不在“工作中”的關係,季副官的神態和語氣都透着一股輕鬆。
老虎?
李謹言猛然間想起那頭被送到李家當“聘禮”的老虎,如今這頭虎大爺正養在大帥府的的“花園”裡,和一對熊貓做鄰居,雖說是花園,可無論李謹言怎麼看,都像是直接搭磚砌牆,把一整片山林給圈了起來。
絕對的原生態。
馬蹄踏在雪地上的聲音,驚動了林子裡的動物。
身上帶着帶着斑點花紋的小鹿,愣頭愣腦的狍子,拖着長長的尾羽從雪地中飛起的錦雞,從樹洞裡探出頭的松鼠。
槍聲乍然響起,一隻在雪地裡藏得好好的肥兔子應聲而倒,一個兵哥策馬上前撿起獵物,樓少帥收槍,轉頭,望向李謹言,不知爲何,李三少突然打了個哆嗦。
話說獵物這麼多,爲啥樓少帥專門盯準了兔子開槍……
一行人在林子中越走越深,槍聲不斷響起,除了樓少帥,季副官和兵哥們也有了收穫,只有李謹言騎在馬上無所事事,當真就像是來圍觀一樣。
走到林中一處較爲開闊的地帶,樓逍策馬走到李謹言身邊,將手中的槍遞給他,“試試?”
槍入手很沉,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上面還帶着樓少帥的體溫。
用了十分鐘時間,李三少在樓少帥的指導下瞄準開槍。
槍聲響起,沒有收穫。
再響,還是沒有。
繼續響,繼續沒有……
在續填了五六次子彈之後,李三少依舊沒有任何獵物入賬。不過他的心情卻越來越好,彷彿隨着一聲聲的槍響,所有的疲憊也一掃而空。
樓少帥沒有再開槍,策馬走在李謹言的身旁,偶爾爲他指點獵物的藏身之處,在李謹言打完十二發子彈後,馬鞭搭在了李謹言的胳膊上。
“少帥?”
“歇歇。”
馬鞭收回,李謹言才察覺到胳膊有些發酸,肩膀也被槍托的後座力頂得有些發疼。而且酸的不只是胳膊和肩膀,第一次騎了這麼長時間的馬,大腿內側也隱隱的有些不舒服。
抓抓頭,忘形了……
身側,樓逍突然探手扣住李謹言的胳膊,在他還沒反應過來之前,整個人已經從棗紅馬的背上轉移到了樓少帥的身前。
看看兩匹馬的高度和間距,李謹言的不由得打了個激靈,這要是摔下去……至少提前出個聲啊……
一隻大手覆上他的肩膀,沿着肩頭緩緩向下撫過,微微用力,恰好捏在痠疼的部位,李謹言忍不住哼了一聲。
“忍忍。”
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溫熱的氣息拂過發頂,雖說樓少帥沒做太出格的舉動,李三少還是忍不住耳根發紅。
坐在樓少帥的身前,李謹言突然意識到,這裡好像不只他們兩人,大庭廣衆的,這合適嗎?
很明顯,有這種想法的不只李三少。
季副官同其他兵哥見到樓少帥將李三少拉到自己的馬上,全部齊刷刷的拉住繮繩,互相看看,眼神中都傳達着同一個信息:前方危險,勿近!
突然響起的咕嚕聲,打破了兩人間的沉默。
李謹言擡頭想說話,雙眼卻捕捉到樓少帥嘴邊一閃而過的笑紋,片刻間愣住了。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樣的表情,總歸是有點傻吧?
在脣被含住之後,李謹言腦海中的思緒漸漸模糊,摟住樓少帥的肩膀,一切都無暇去想了。
季副官和兵哥策馬齊刷刷的後退幾大步,動作整齊劃一,步調幹淨利落,完全夠得上馬術表演的水準。兵哥們一邊拍拍胸口,一邊在心裡發誓,下次少帥和言少爺出來打獵,再上杆子的跟來,他們就是一羣傻狍子!
回到大帥府後,兵哥們將打到的獵物送去廚房,大帥府裡有個廚子烤肉和燉肉的手藝都極好,當天中午,李謹言光是狍子肉就吃了一整盤。
吃完飯,李謹言在房間裡來回轉悠了二十多分鐘,吃撐了,消食。
樓少帥如他所說的,一整天都在家“休息”。
李謹言在消食,他卻坐在沙發上翻着一本德文書。
木質的地板,矮桌,皮革的沙發,瓷盤中的點心和冒着熱氣的紅茶。
身着軍裝長靴的男人,軍帽已經摘下,烏黑的發,濃墨一般的眉眼,高挺的鼻樑,豐潤的脣。端起茶杯的手指修長,指腹卻帶着槍繭。
靜靜看書的樓逍,就像是一柄收進了刀鞘的軍刀,沒人知道,一旦出鞘,這柄軍刀會如何的鋒利。
“過來。”
或許是李謹言的視線停留的時間過長,或許是早就發現了,樓逍放下手裡的書,向李謹言伸出了手。
李謹言走到沙發邊,單膝跪在沙發上,主動攬住樓逍的肩膀,吻了一下他的嘴角,這個男人,這個軍刀一樣的男人,是他的!
大手按住李謹言的腦後,脣與脣印在了一起,房間中再沒有其他聲音,只有漸漸升騰的溫度與溢出脣畔的喘息……
來送電報的劉副官停在門口,看看關上的房門,再看看手中的電報,心中的天平不斷的左-右-傾斜,忽上忽下。
最終,劉副官選擇聽取之前季副官的忠告,電報可以稍後再送,反正不是緊急軍情,還是命更重要……
劉副官手中的電報是第三師師長趙越發來的。
日本第二艦隊六十多艘軍艦已經在朝鮮海峽遊弋,朝鮮北部的局勢日趨混亂,華夏飛機仍在不停的散發傳單,但在一次飛到漢城上空時,遇上前來攔截的三架日本飛機,很明顯,這三架飛機是隨軍艦一同抵達朝鮮的。
由於雙方都沒有空中作戰的武器,三架日本飛機即便佔據數量優勢,也只能將華夏飛機趕走,無法擊落。
隨着日本軍艦的抵達,飛機的出現,朝鮮南部,尤其是漢城木浦等地的防衛力量不斷增強,已經進入平壤的第十九師團,奉朝鮮總督寺內正毅的命令,對膽敢反抗的朝鮮民衆實行血腥鎮壓。
在歷史上,直到1919年之前,朝鮮的反抗運動一直沒有停止過,三一運動更是將反抗運動推向了高--潮。在此期間,日本對朝鮮一直實行武力鎮壓,直到寺內卸任,朝鮮最後一任國王也去世之後,朝鮮才真正落入日本的口袋,即便如此,也仍有不少人流亡國外,繼續反抗日本的殖民統治。
樓少帥下達到第三師的命令,就是想方設法把朝鮮的水攪得更混,死死將日本拖在朝鮮。若是計劃順利,沒等日本把朝鮮踩死,他們從英國人那裡借來的錢就會消耗得差不多了,到時,華夏軍隊可以做的手腳更多。
無論是樓大總統還是樓少帥,都對徹底佔領朝鮮沒太大興趣,弄不好還會引起“國際糾紛”。雖然歐洲正打得火熱,派不出軍隊,但他們手裡還有錢,還能動嘴皮子,現在的日本就是英國養在亞洲的一條狗,若是約翰牛認爲華夏已經足以威脅到他們的利益,肯定會毫不猶豫的放出這條狗咬人!
至於代價,無非就是幾塊肉骨頭。
英國人有錢,至少現在不缺。
日本人缺錢,爲了這幾塊肉骨頭,他們是不是會抽風乃至發瘋,誰也不敢打包票。
不想讓英國人有藉口插手,那就乾脆讓朝鮮和日本去掐,華夏可以隨時在後邊添把火,佔據大義,支持朝鮮的“民族獨立”運動。
十一月五日,第三師師長趙越接到樓少帥的回電,電報上只有四個字,靜觀其變。
趙越搓搓下巴,明白了,少帥的意思是放任朝鮮和日本去掐,反正掐不死。就算掐死了也沒什麼,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掐死一個少一個。
不過朝鮮肯定不是日本的對手,華夏的海防力量一向薄弱,那些海上的日本軍艦不得不防。
想到這裡,趙越沉吟半晌,又給樓少帥發了一封電報。
十一月九日,一直停留在朝鮮海峽的日本第二艦隊第二戰隊五艘巡洋艦和臨時編入的一艘戰列艦突然開進黃海,這次出兵,日本是下了血本,打頭的竟然是一艘無畏級戰列艦。鉅艦大炮時代,這種戰艦堪稱海上的巨無霸,全部搭載大口徑火炮。在沒有丟失南滿鐵路之前,日本傾全國之力建造了六艘,英國有二十一艘,德國也只有十四艘。
六艘軍艦大搖大擺的開進黃海,船上升起了觀測氣球,半個小時後,艦炮炮彈砸進了朝鮮海邊的幾個漁村,兩枚的落點十分接近平壤西南部。
事先得到消息的第十九師團早就退到安全距離,這些炮彈帶走的只有朝鮮人的生命。
持續了二十分鐘的炮擊,凡是炮彈落下的地方,所有的建築物都不復存在,更不用說是人了。
周防號的艦長看着不斷騰起的黑煙,下令艦船掉頭返回,足夠了,這一場轟炸,足夠讓朝鮮人知道惹怒大日本帝國會是什麼下場,也足以震懾一下華夏人。必須讓他們知道,他們或許能打敗日本陸軍,卻無法對抗日本海軍!
從日清戰爭,北洋水師覆滅,一切就已經註定!
“真遺憾。”周防號的艦長放下望遠鏡,看向距離朝鮮更北的地方,無能的陸軍,使帝國丟失了南滿鐵路,失去了富饒的華夏東北資源,致使日本空有強大的海上力量,軍艦卻根本無法駛出軍港!
竟然要依靠向英國借債才能出動艦隊,簡直是大日本帝國日本軍人的恥辱!
突然,周防號的船側猛的顫動,幾秒之後,劇烈的爆炸聲震耳欲聾。
爆炸燃起了熾熱的火焰,滾滾濃煙包圍了艦艏,有經驗的水兵大聲叫喊:”水雷!”
可他的聲音很快被更劇烈的爆炸聲湮沒……
不遠處的石見號眼睜睜的看着周防號的艦艏被撕開一個大口子,船體猛地向上彈起,隨即半艘船都被濃煙籠罩,不斷有水兵從船上落進海里,他們甚至來不及發出救生艇,發出求援信號。
“是水雷!”一名水兵大聲說道,同時用手指着水中:“快看!”
一顆長着“觸手”的水雷正在漂浮在碧藍的海水中,若隱若現。
發現水雷的不只是石見號,另外幾艘戰艦也先後發出警報,他們全都大意了,以爲華夏海軍孱弱,朝鮮更是隻有幾艘木船,竟然一點防備都沒有!
不可能是朝鮮人乾的,只能是華夏人!
想起華夏人不久前從德國人手裡接收膠州灣,同時還有一艘巡洋艦以及十幾艘魚雷艇和其他小型艦船,日本人的心中頓時一凜。
“該死!返航!”
“狡猾的支-那人!”
日本水兵一邊咒罵,一邊小心的操控軍艦掉頭,避開所有能看到的水雷。沒有掃雷艇開路,一旦碰上水雷,這些巡洋艦都得和周防號一樣,被炸個窟窿,然後沉海。
至於周防號上的水兵,沒人認爲他們能活下來,就算他們可以跳海逃生,也只能通知朝鮮駐軍駕駛小船去營救。不過最大的可能,卻是收屍。
旅順
十幾個老北洋帶着北六省海軍學校的學員陸續從魚雷艇上走下來,轉頭看向遠處的海面,先是一個人,然後是兩個,三個,漸漸的,所有的老北洋都開懷大笑。
彷彿在襯托老北洋們的笑聲,海面上又響起一聲劇烈的爆炸,這一次,是衝島號巡洋艦……
值了!
若是海里的弟兄們在天有靈,就保佑他們佈下的水雷再多炸幾艘日本船,就當是爲當年的劉管帶和鄧管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