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找什麼?他讀着她的心,卻只在那心裡看到一個模糊的男子的身影,看不清面容,只覺得那男子高大而充滿了朝氣,就像一株充滿了生機的綠色植物,在她的心裡扎着深深的根鬚,又拼命地吸取着她心中的血液,不停地生長着。
什麼人,在她的心裡住得這麼深?
左曉嬋戴好了耳環,找了個大石坐了下來,託着腮看着遠方若隱若現的山脈,小聲說:
“我自小便和一個遠房親戚家的表兄感情深厚,只是他家道敗落,不得已才投入我父親的門下,爲我父親效力,我們青梅竹馬,心中早有情愫,只可惜年紀尚輕,婚姻也由不得自己作主,所以纔不敢有任何表現。
那年,他要出征,我忍不住去悄會了他,送了他一隻香囊,不料被二姨娘的女兒發現,告了密,父親把他一頓狠打,貶成了士兵,我見他受打,卻不敢出聲相救……
這一別,已經有整整十二年了,我已經由十幾歲的豆蔻之年,到了如今,我只想找到他,看他過得是否安好,僅此而已。可我一屆女子,從未出過遠門,又是宮中嬪妃,如何才能出得來?所以我才央了皇后,讓她求情,讓我拜你爲師,帶我南奔北走,尋找他的下落。”
十一輕撣了一下袖子,這才慢悠悠地說道:
“如此簡單之事,何不早說?我帶你找便是。”
“當真?”
左曉嬋一楞,反問道。
“我何曾騙過人?”
十一一揚脣角,只要不是對他有意,這小忙幫幫又如何?不過,騙人、捉弄人這種事他倒是常做的,不知爲何這樣說居然也不臉紅?
他心裡輕笑着,稍稍想了一下,便從袖中掏出一隻小盒子來拋過去,說道:
“只是,從明兒起,不准你用自己的香,用這個,我煩死你身上的味道了。”
左曉嬋臉上一紅,接住了他拋來的小盒子,一股好聞的薔薇花的味道便鑽進了鼻中。
“他叫何名?”
“冷黎。”左曉嬋輕聲說道,臉上居然滿滿都是溫柔。
女人,遇到了愛情,總是毫無保留地把最溫柔的一面展現出來。
十一點了點頭,手指一彈,小白靈雀便啾鳴着,在天空中盤旋了幾下,落到了他的掌心。
“小東西。”十一輕彈了一下小白靈雀紅紅的小尖嘴兒,笑着說:
“給你個好差事,若快快找了來,便重重地賞你。”
小白靈雀立刻拍起了翅膀,歡叫起來。
“可還有他的物件在身上?”十一又轉過身來看着左曉嬋問道。
左曉嬋紅着臉,從腰上解下一枚玉扣,放到了十一的手心。
“看好了。”
十一把玉扣放到小靈雀的面前,小靈雀在玉扣上面用力啄了幾下,便展翅飛走了。
“好了,下山吧。”
十一拍了拍手,拔腿往前走去。
左曉嬋連忙追上前去,急切地問道:
“真能找到麼?當年大吳一役,他受了重傷,又被我父親趕出府去,自此隱姓埋名,誓不與我家人相認,你去何處尋他?”
“羅嗦,這世間,哪有你師傅找不到的人?”
十一的笑容越發驕傲,左曉嬋倒是第一次在他的面前露出如此急切的表情,想來,人都是有失去平靜的時候的,只是不知她心中倒有這樣的往事。
“那你們開會這麼快就開完了?”左曉嬋回頭看了看,山上依然一片漆黑,看不到那道彩虹門,也看不到那點點七彩之光,千機也未跟上來。
“嗯。”
十一的心情看上去極好,平日裡是不太搭理她的,現在居然有耐心一句句地回她話。
徑直回到了小舟之上,舟上已經裝好了路上必要的用品。這都是他門下之人在他二人出來之時,爲他準備好的。
做王爺有這個好處,想要什麼只需要扔個令牌出去,這便是他那皇帝老爹給他的唯一的恩賜……
他的目光斂了斂。
身爲皇家人,他居然是恨的,若不是有龍皓焱存在,他真會像龍元澈一般,毀了這燕周天下。
可是,他也真算愚蠢的,若他想奪天下,不也是舉手之勞麼?當年龍皓焱病重如此,他若不救,又能如何?天下,美人早已入了自己的懷抱,想想,也挺美。
他輕笑着,貓腰鑽進了船艙。
左曉嬋不知道他在笑什麼,只是這一路上,他總是這樣笑着,讓她的心情也無端地跟着好了起來。
每個人心裡,都裝着一個夢。這個夢,不管是實現了、還是正在實現、還是不可能實現,可是,有這樣一個夢,藏在自己心靈的深處,總是快樂的,至少證明,自己還有作夢的能力呵!
他有,她亦有!
他的夢,夢中有兩個女子,秦箏,陶伊。
她的夢中,有兩件事,找到他,過得自由。
所有,他和她亦是有緣。
小舟行,泛起陣陣漣漪。
小白雀兒很快就轉回來了,二人一驚,快速地從小白雀身上解下了一隻小銀筒來,裡面有一方小小的絲絹,絹上畫有人像,方臉,大眼,高鼻,模樣俊朗,只是比過往滄桑了許多。
“他就在青州府!”
左曉嬋激動起來,連忙把小船往岸邊上劃去。
二人匆匆上了岸,往畫中所指的地方奔去。離城一百里的小村,因爲有好馬,天明時分便到了。
小村名羊腸村,並不大,里長說大約有幾百人口,這李姓一家是八年前搬來的,一對老夫妻,一對少年夫妻,還有三個娃娃,老大已經五歲了。
獨門的小院,裡面三間小屋。院中有樹,樹邊有人。
正是她朝思暮想的表哥冷黎!
身材魁梧,一襲粗布衣褲,正捲了袖子,用力地劈着柴。
不多會兒,屋裡走出了一個年輕的婦人,臉色有些臘黃,小臉小嘴兒,模樣一般,嗓門大大地,站在門口喊着:
“相公,別砍了,吃粥了。”
“再砍一個。”
那冷黎也大聲回道,又用力地劈了幾根木柴,這才扔下了斧子,轉身往屋門口走去。
“他的腿!”
左曉嬋的眼中頓時*了淚花,冷黎的右腿一瘸一瘸的,走起路來十分艱難。
原本,他有一身好武藝,擅騎射和刀劍,現如今,也曾是一方大將的他隱於這鄉村之中,用持劍的手砍柴……還廢了一條腿。
左曉嬋掩住了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屋裡已經聽到了動靜,那婦人快步過來拉開了門,狐疑地看着眼前的一對男女,她們可不認得這樣的貴公子貴婦人呢!
“兩位貴人何事?”婦人的嗓門依然很大,想來是習慣用這樣的大嗓門吧。
“哦,路過,想討碗水喝,敢問這位大嫂,可方便?”
十一微微一笑,低聲說道。
“請進吧。”婦人的臉上立刻就有了笑意,拉開了門,請二人進來。
左曉嬋還有些躊躇,十一用力地拉了拉她,她才進了院子。
“什麼人?”冷黎的聲音響了起來,左曉嬋的心一下子就懸了起來,緊張地看向啊門裡的方向。
“不要緊,那是我的相公,他的眼睛不太好,二位客人隨我來吧。”
什麼,他眼睛也不太好了?左曉嬋幾乎要哭出來,被十一用眼神嚴厲地制止住,這才強忍着悲傷,跟在婦人的身後進了門。
冷黎已經出來了,站在門口,眯着眼睛看向了來人,眼前一片模糊,只看見有一雙人影在閃動。
“客人進來坐吧。”婦人笑着說道,扶着冷黎的手,讓他讓開了門。
“我去燒水。”冷黎突然扒開了婦人的手,神情有些激動,轉身就往廚房的方向去了。
看着左曉嬋滿臉是淚的模樣,婦人有些驚訝,難得地,壓低了聲音說道:
“相公是我爹從郊外救來的,當時差點就死了,把家裡的兩頭豬賣了才湊足了藥費請大夫來診治,好在都是外傷,也不難治,所以活了下來,他只說不記得姓名和家裡,便留在了我家,我們結成了夫婦。見姑娘這表情,莫非是認得他?”
“是。”左曉嬋點着頭,哽咽着說道。
廚房裡響起了一聲巨響,似乎是什麼東西摔破了,婦人連忙就想往那邊去,卻被十一拉住了,笑眯眯地說道:
“這位大嫂,他們是表兄妹,讓他們說說話,我有事和大姐商談。”
婦人的臉上現出了一些疑慮,開始緊張不安了起來,連聲問道:
“是他犯了什麼事麼?不要抓我相公,我相公一直很本份的。”
左曉嬋沒有說話,站起來便往廚房的方向去了。
“大嫂莫慌,我二人絕無惡意,他兄妹二人失散多年,只是來看看,認個親而已。”
“當真?”婦人猜疑地看着他的眼睛,手卻摸到了桌上的一把剪刀,一副防備的模樣。
在這個家裡,她纔是主心骨,男人身殘,還有孩子,老人,都要靠她頂着。
“我二人並無惡意,大嫂不要害怕。這個給他服下,能治眼疾。”十一從懷裡掏出玉瓶來,又惋惜地說道:
“不過他的腿是不能治了。”
“能看清便好,謝謝這位貴人。”
婦人驚喜地放下了剪刀,接過了玉瓶,不停地念着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