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孫太醫被殺,機關巨石攔截,羣狼圍宮三重兇險阻攔,其他人還好,韓述這個雖然掌管刑部多年,但也未曾經歷過這等險惡生死一線場面的人有些吃不住了,一時趴在馬上渾身發軟。
李沐清看着他,關心地問,“韓大人,你沒事兒吧?”
韓述沒力氣地搖搖頭。
“你是否身子不適?”李沐清又問。
韓述驚顫地說,“我還能堅持得住,還有不遠了,這回應該再沒事情了吧?”
李沐清搖頭,“說不準。”
韓述剛要坐直的身子聞言又無力地趴在馬上,“到底是什麼人?這般連環設伏謀殺是要置我們於死地啊。剛剛若不是玉灼驅走了羣狼,我們怕是現在已經被狼羣撕碎了。我活了半輩子,刑部的大案件也經受了不少,可是從來不曾見過今日這般兇險。”
李沐清嘆了口氣,“京城一直不平靜,以前還能表象粉飾太平,如今連這表象也沒了。”
韓述也跟着嘆了口氣。
李沐清看向西山軍營方向,目光透過如珠滾落的大雨,神色莫名。
過了一會兒,韓述忽然小聲問,“李公子,這小王爺身邊的書童是何來歷?你可知道?”
李沐清點點頭,“他是太后母族王氏族內一個嫡出女子所生的孩子。”
韓述一怔,“我掌管刑部,對各大世家的卷宗可謂瞭如指掌,是哪個女子?”
“王卿媚。”
韓述面色一變,聲音又壓低了幾分,“是和北齊玉家嫡子有牽扯的那個王卿媚?”
李沐清點點頭。
韓述沉默片刻,忽然嘆息一聲,“三百年前,天下大亂,各大世家擇明主而投,王家投了秦,玉家投了齊,漠北一戰,王家和玉家損失慘重,數年征戰,軍費損耗過甚,百姓苦不堪言。兩方只能修兵,南秦和北齊自此分庭抗禮。一晃就是三百年。王家和玉家彼此視爲仇敵,沒想到這一代竟然出了個王卿媚和玉啓言。怪不得他姓玉。”
李沐清不說話。
韓述又低聲道,“錚小王爺可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竟然堂而皇之地將這個玉灼收在身邊做書童。一點兒也不怕皇上和太子責難。”
“你以爲皇上和太子會不知道?”李沐清搖搖頭,“王家畢竟是太后的母族。”
韓述聞言仔細一想,頓時通透,“是啊,王家是太后的母族。自從南秦建朝後,王家除了出現一位帝師和送了一個太后進宮外,一直甚是低調。只安於泰安,坐着泰安伯。”
李沐清笑笑,不接話。
韓述亦不再多說,有些事情是不能說出來的。
謝芳華坐在馬車內,她自從調養身體,功力恢復後,靈敏的耳目自然也回來了。韓述即便刻意壓低聲音,她也能聽到車外的對話。想着王家不是寧願安於泰安伯,只不過是不得已不安於泰安伯。
說白了,王家男兒無大才之人,不能求鼎盛,若是浮躁再亂爲,那麼,休養了兩百八十年的王家也許一朝就會傾覆。王家也受不住重蹈兩百七十九年的折損了,承受不起。
所以,王家只能求穩。
而玉家和王家的情況又不同,玉家一代代每處英才,只不過這一代兩個有才華之人紛紛出了事兒。一個就是玉啓言,一個就是言宸。玉啓言看中了仇敵家的女兒,雙雙不容於家族,只能離家在外築巢,而言宸則是到了無名山,下山後,因被她的約定束縛,爲他暗中建立天機閣。如今,方纔回了玉家,只不過回玉家的大部分原因也是爲她而已。
無論是王家還是玉家,內裡也是一灘渾水。
其他各大世家也是,比如如今的范陽盧氏、趙郡李氏、清河崔氏等。其實,若論起來,如今的謝家,自從分族分宗後,反而真正地安靜了下來,沒了利益等千絲萬縷的牽扯,反而纔是底部最平靜的那個。
接下來一段路,再未遇到任何兇險之事,順暢地來到了西山大營。
西山大營的營門緊閉,門前有站崗的士兵,手拿長槍纓矛,在雨中十分肅穆。
侍畫、侍墨停下馬車,挑開簾幕,玉灼先跳下車,謝芳華隨後打着傘也下了車。
李沐清和韓述下了馬。
玉灼看了謝芳華一眼,見她點頭,他上前說,“奉小王爺之命,已經接了小王妃前來,快速通報。”
有一名士兵向裡面走去。
等了多時,不見裡面有人出來,謝芳華微微蹙眉,偏頭看李沐清。
李沐清面色微凝重,“不會是出了什麼事情吧?”
謝芳華心神一凜。
韓述看了一眼天色,抖了抖身上已經被雨打溼了半截的衣服,“如今這個時辰了,再有半個時辰,天就黑了。”
謝芳華抿脣,擡步向裡走。
她剛一動,守門的士兵齊齊拿着長槍上前,攔在了她面前,其中一人肅穆地說,“這裡是軍營,小王妃請止步。沒有命令,不能踏入。”
“若是硬闖,是不是有罪?”謝芳華問。
那名士兵提着長槍的手頓時一緊,衆士兵齊齊驚醒堤防。
李沐清上前一步,對謝芳華說,“擅闖軍營自然是有罪,既然你武功高,但也奈何不了蜂擁而上的士兵。三十萬的軍營,不是任誰來去的擺設。既然是秦錚兄請你來這裡,再等等。”
謝芳華點點頭,憑他們幾個人,自然是闖不進去的,這點兒道理她懂。
時間一點點兒過去,眼見要天黑,裡面終於有了動靜。
早先那名去報信的士兵走了出來,和他一起出來的還有一個老太監。
謝芳華認出這個老太監正是吳權,他仔細地打量他,見他一臉凝重地走出來,步履急匆。
大門打開,吳權看了一眼,似乎顧不得見禮,立即說,“小王妃,快,隨老奴進來。”
謝芳華聞言立即邁進了大門。
李沐清和韓述、玉灼、侍畫、侍墨等人跟在她身後也進了軍營的大門。
吳權見李沐清和韓述也跟進來,並沒阻止,只一邊急匆匆地走着,一邊說,“小王妃,您怎麼這時候纔來?”
謝芳華看了他一眼,“路上遇到了點兒事兒。”
吳權回頭看了一眼謝芳華,見她輕描淡寫,他又說,“當時說的是孫太醫一起來?難道雨下得太大,老太醫沒來?”
“孫太醫先我一步出的城,在京城五里外的路上被人殺了。”謝芳華道。
吳權一驚,猛地停住了腳步。
謝芳華看了身後的韓述一眼,“刑部的韓大人正是爲此時而來。”
吳權不愧是見慣很多生死陪伴皇帝多年的大總管,一驚之後,不再言語,匆匆向前走,不再詢問。
謝芳華卻看着他有了想問的話,“公公您怎麼在這裡?皇上難道也來了?”
吳權搖搖頭,“皇上沒來,聽說西山軍營出了事兒,太子得到了奏報,秉承了皇上。皇上派老奴和太子走一趟。”
謝芳華頷首,“秦錚呢?如今在何處?”
吳權立即道,“在大營殿內。”
謝芳華見他腳步匆匆,似有心急之色,面色憂愁,追問,“公公,秦錚他是不是出了事兒?”
吳權腳步不停,點頭,“不瞞小王妃,是出了大事兒。”
“秦錚怎麼了?”謝芳華上前一步,一把拽住了他。
“哎呦,小王妃,您先別急。不是小王爺自己出了事情,還有太子殿下。您有醫術,就盼着您來了。快去看看吧,您去看看就知道了,軍中的大夫都看過了,不知是什麼原因。太子殿下和小王爺兩個時辰前就昏迷了,至今不醒。”
謝芳華一驚,還有秦鈺?他也昏迷了?她立即鬆開吳權,顧不得再問,跟着他急步向前走。
走過演練場,饒過一排排營房,來到一處大殿。
吳權回頭看了謝芳華一眼,領着她走了進去。
入眼處,大殿營堂內聚集了一羣人,或坐或站,其中,謝芳華認識的人有左相、永康侯、兵部尚書以及新上任的兵部侍郎崔意芝。還有她不認識的人,幾個老者,還有身着軍服,顯然品級很高的兵將。
吳權領着謝芳華進來後,對上手的人說道,“小王妃來了,除了她外,右相府的李公子還有刑部的韓大人。”
左相已經看到了謝芳華,基於謝芳華救了她女兒盧雪瑩,他見到她和氣地點了點頭,問,“只小王妃自己來了?孫太醫呢?”
吳權回頭看謝芳華。
謝芳華回頭看韓述。
韓述見到左相和永康侯,二人均比他官職大,連忙上前見禮,“左相,侯爺。孫太醫在來的路上被人殺害了。下官聽說太子殿下在此,覺得孫太醫身份不同尋常百姓,另外也因這西山軍營之事,孫太醫纔在來的路上被殺,所以,下官一是來稟告太子,二是爲查案而來。”
左相一怔,不敢置信,“孫太醫被人殺了?”
永康侯則是大驚,看着韓述,“韓大人,你怎麼這麼狼狽?”
衆人也發現韓述臉上有幾道口子,口子雖然不大,但被雨水一泡,已經發白髮腫,身上的衣袍也好幾道口子。朝中大員這麼狼狽,實屬罕見。
韓述嘆了口氣,心有餘悸地道,“一言難盡,下官和小王妃、李公子等人在路上遇到了連番謀殺,差點兒到不了這裡。”
永康侯立即追問,“怎麼回事兒?”
他剛話出口,謝芳華立即打斷他,對吳權道,“秦錚在哪裡?帶我去見他。”
“在內殿。小王妃快請。”吳權連忙領着她向裡面走去。
謝芳華快步跟上他。
李沐清自然也跟在了謝芳華身後。
左相站起身,也道,“太子殿下和小王爺的安危要緊,其餘的事情先暫且擱下。”話落,也跟在身後走了進去。
永康侯點點頭,止住話,也連忙跟了進去。
其餘幾名老者和對看一眼,也跟了進去。
進了內殿後,謝芳華一眼便看到秦鈺和秦錚並排躺在牀上,兩個人一動不動地閉着眼睛。她急步走到近前,秦錚正好在窗邊,她一把扣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剛觸到他的手,頓時如觸電一般,從秦錚手心處傳出一團紫光,直擊她的手,謝芳華遂不及防下,頃刻間被衝力彈得猛地後退。
因爲太突然,謝芳華絲毫沒準備,幸好李沐清站在她身後,頓時伸手托住了她,她纔沒被彈出屋外或跌倒。
謝芳華站穩,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只見她碰觸秦錚的手心處破了一個血洞,有血流出。
李沐清也看到了,面色一緊,立即問,“怎麼回事兒?”
謝芳華搖搖頭。
吳權從後面跟上前,一見之下,“哎呦”了一聲,立即告罪,“老奴該死,剛剛竟然忘了提醒小王妃。自從太子殿下和小王爺昏迷後,就不準人碰,別人一碰,他的身體就會自動釋放出大力,彈開碰觸的人。”
謝芳華眯了眯眼睛,“他是怎麼昏迷的?”
“小王爺先來的軍營,太子殿下後來的軍營,老奴陪太子殿下來到軍營後,小王爺支持一個仵作的說法,要對范陽盧氏的盧藝剖屍驗屍,范陽盧氏的人自然不準,剖屍而驗,這樣死者入土就會沒有完整的屍首。左相也不同意。太子殿下也認爲不可行。但是小王爺說若不剖屍的話,怕是驗不出屍體的真正死因。總之,因爲此事,二人言語不合,動了手,所以,就都昏迷了。”
“他們動手多久?過了多少招?”謝芳華問。
“沒過幾招,就齊齊昏迷了。”吳權也甚是不解,“老奴就在一旁站着,不知爲何。”
“他們起爭執的地方在哪裡?”謝芳華問。
“在外殿。”吳權道。
“既然他們不容人碰觸,怎麼移動到牀上來的。”謝芳華又問。
吳權立即道,“小王爺不讓人碰,但是太子殿下能讓人碰,不知爲何,小王爺和太子殿下昏迷後,手掌吸在一起,難以分開。挪動太子,小王爺自然也跟着挪到牀上了。”
謝芳華忽然上前一步,又去碰觸秦錚。
吳權立即說,“小王妃,小心。”
李沐清伸手攔住謝芳華,“他如今十分奇怪,眉目處隱隱有氣流滾動,整個身體內似乎經絡真氣亂竄,像是走火入魔。”
謝芳華搖搖頭,“他不是走火入魔。”話落,她停了手,對身後看了一眼,“除了吳公公,李公子外,都請出去。”
左相面色頓時不善,“小王妃,這是何意?”
“救人!”謝芳華道,“我救人時,不喜歡人在一旁看着。”話落,她看向永康侯,“侯爺應該知道,我救侯爺夫人時,便不準人圍觀。”
永康侯點點頭,“左相,咱們出去等着吧。”
“小王妃確定能救太子和小王爺?”左相站着不動,“他們是怎麼回事兒?”
“這就要問太子了。”謝芳華冷笑了一聲,“左相若是好奇,等太子殿下醒來,你問他。”
左相一噎。
謝芳華不再多言,擺明了讓他們出去。
左相一拂袖,轉身走了出去,隨着他出去,衆人也都出了內殿,不多時,只剩下吳權和李沐清在了。
謝芳華對李沐清說,“不是走火入魔,是秦鈺曾經對我下同心咒,被秦錚給擋了。如今這是同心咒發作。”
李沐清一怔,“竟有這事兒?”
謝芳華想着當日在平陽城,秦鈺行事詭秘,她救七星不成,雖然傷了他,但也被他算計。若不是秦錚將咒引到自己身上,她便中咒了,後果不堪設想。這事情當然隱秘,被秦錚、秦鈺合力給瞞下了,李沐清不知道也不奇怪。但是如今他需要他的幫忙。
“我能做什麼?”李沐清驚訝之後,看着牀上並排躺的二人,對他詢問。
“我雖然不知道同心咒的解法,但是覺得,有一個辦法可以一試,即便解不開同心咒,但是也能分開他們,一旦分開,他們自然就會醒來了。”謝芳華道。
“什麼辦法?”李沐清問。
“秦鈺心口的血。”謝芳華道,“你幫我放些。”
李沐清一愣。
吳權大驚失色,“小王妃,這可捨不得啊!這可是太子,身體髮膚,受之聖上和皇后……”
“吳公公!”謝芳華打斷他,“皇上這些日子,其實是在裝病吧?”
吳權身子一顫,驚駭地看着謝芳華。
謝芳華笑了笑,轉頭對李沐清道,“你若是不敢動手,那麼,只能我親自來了。”
李沐清也驚了片刻,見吳權在謝芳華說了那一句話話立即垂下了頭,不敢再阻攔了。他搖頭,抽出匕首,跳到牀裡側,對着秦鈺的身後輕輕劃了一道,他心口頓時有險些流了出來。
謝芳華沒拿碗,催動功力,用氣線困住流出的鮮血,牽引着鮮血,來到了秦錚眉心處。
秦錚的眉心處隱隱地凝聚成一個紅豆般大小的顆粒,頃刻間吸着血收了進去。
大約般盞茶,秦鈺的手忽然動了動。
謝芳華立即對李沐清道,“收手!”
李沐清撤回匕首入銷,跳下了牀。
謝芳華剛要撤回手,秦鈺忽然睜開了眼睛,伸手去攥謝芳華的手,旁邊伸出一隻手比他快一步地攥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