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沒有人對玉雲水說過這樣的一番話,以至於,出了大帳後,他有些沮喪。
“公子,您……怎麼了?”有近身侍候的人上前壓低聲音詢問。
玉雲水看了他一眼,問,“我是不是很差勁?”
那人一怔,搖頭,“您怎麼這麼說自己?”
玉雲水回頭看了一眼大帳內,小聲說,“我被小叔叔訓了一頓,頓時覺得自己一無是處。”
那人一聽,頓時不敢言聲了。
玉雲水看着他,“你是我身邊侍候的人,也很怕小叔叔,是不是?”
那人縮了縮脖子,點了點頭。
“爲何你們都怕小叔叔?連提到他的名字,都怕得不行呢?”玉雲水道,“他不在北齊不在玉家多年,可是但凡提到他見到他,所有人都噤若寒蟬。”
那人想了想,小聲說,“可能是因爲言宸公子消失多年,回北齊後,就雷霆手段的接收了玉家,族中長老堂的長老們都不敢將他如何吧。”
玉雲水忽然嗤笑一聲,“長老堂自詡連王上都買三分薄面,不敢得罪,可是卻在小叔叔的手裡,一敗塗地。”頓了頓,他像是暢快地道,“從今以後,玉家再無長老堂了。真是好。”
那人大驚,“公……公子……誰說的?”
“小叔叔。”玉雲水道。
那人立即又噤聲了。
玉雲水看了他一眼,擺擺手,“你去備厚禮,將我趕走的御醫,代替我賠罪,再請回來。”
那人立即看向他。
“快去!”玉雲水催促。
“御醫們如今怕是快到京城了。”那人躊躇,“屬下要帶着人去追嗎?”
“到京城也給我請回來。”玉雲水道,“請不回來,你也不必來了。”
那人見玉雲水主意已定,連忙點頭,立即去了。
玉雲水又在帳外站了片刻,向練兵場走去。
大帳內,有人小聲對言宸說,“小國舅,雲水公子走了,去了練兵場。”
言宸點點頭。
過了片刻,牀上傳來齊言輕的聲音,“小舅舅回來了?”
有人驚喜地喊,“太子醒了。”
言宸循聲望去,只見牀上的齊言輕睜開了眼睛,雖然身體重傷再加之未曾好好料理又染了高熱,昏昏迷迷一日夜,但他睜開眼睛裡,眼神清明地看着不遠處靠在軟榻上的言宸。
言宸站起身,來給齊言輕把脈,片刻後,對他道,“臥牀休息七日,方能下地走動。傷勢要養一個月,這一個月內,不得動武。”
齊言輕點頭,“都聽小舅舅的。”
言宸不再說話。
有人立即倒來溫水,喂齊言輕喝下。
齊言輕喝了一杯水後,對言宸道,“我以爲我這一回就要這樣死了,小舅舅醫術高絕,將我從鬼門關拉了回來,要多謝你。”
“我不能看着你死,不必謝了。”言宸淡淡道。
齊言輕笑了一下,“小舅舅這一回來軍營,就不離開了吧?”
言宸看着他,“太子希望我離開,還是不希望我離開?”
齊言輕搖頭,“自然是不希望你離開。”
言宸點頭,“那我便不離開。”
齊言輕一怔,“小舅舅……當真不離開?”
言宸頷首。
齊言輕看着他,“小舅舅當真願意留在軍營助我一臂之力?”
“若是太子信得過我,我便留在這裡助你。”言宸淡淡道,“我總歸是北齊人,玉家人。”
齊言輕連忙道,“我自然信得過你,你可是我的親舅舅。”頓了頓,又道,“母妃應該得知我受傷的消息了吧?”
“這時候應該傳進京城了。”言宸道。
齊言輕嘆了口氣,慚愧道,“北齊一百五十萬大軍,可是偏偏奈何不了南秦六十萬大軍,而我還造成重傷,真是無顏見父皇和母妃以及南秦軍士子民。”
“你錯在輕敵。”言宸道。
齊言輕點頭,“小舅舅說得對,我是太過大意輕敵了。怎麼也沒料到秦錚竟然隻身來北齊軍營。後營留空,我和他論武,不是他的對手。”
“兩國之戰,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言宸看着他,“你錯在三點。一是仗着北齊士兵多,輕敵。二是,消息閉塞,沒打探到確切消息,便貿然行動。三是行事不留後手,後方留空,纔是最大的錯誤。”
齊言輕抿脣,“此仇一定要報。”
言宸看着他,“你好生休息吧,近日軍營一切事務,交給我好了。”
齊言輕點頭,看着他,“小舅舅,國舅呢?”
“他受了重傷,怕是以後再不能論武拿劍了,從今以後,只能安養了。你別再指着他了。”言宸淡漠地道。
齊言輕大驚,“誰傷的國舅?他武功如此奇高。”
言宸沉默片刻,道,“秦錚。”
齊言輕看着他,“又是他?他中了我一劍,我雖然沒刺中他要害,他傷勢比我的輕,但也需要養些時日,不可能傷了國舅。”
言宸道,“不可能傷也傷了,若非我趕去,他手下留情,如今已經沒命了。”頓了頓,他看着他道,“世間之事,凡事沒有絕對。你認爲一定的事情,反而不見得一定。太子若想讓北齊立於不敗之地,要學的還有很多。”
“小舅舅說得是。”齊言輕點頭。
言宸站起身,“你好好休息吧。”
齊言輕道,“我看小舅舅十分疲憊,想必是極累了,你也好好休息,我這裡有御醫照看就好。”
“御醫被雲水趕走了,我已經教訓過他了。”言宸道,“有什麼事情,你派人喊我就行。”
齊言輕聞言點了點頭。
言宸出了大帳。
他走後,齊言輕對人詢問,“雲水呢?”
“去練兵場了。”那人道。
“他去練兵了?小舅舅與他說了什麼?”齊言輕問。
言宸訓斥玉雲水的時候,並沒有避開近身侍候齊言輕的人,那人連忙將二人的對話與齊言輕複述了一遍。
齊言輕聽罷,道,“這樣說來,小舅舅真的決定留在軍營助我了。”
“北齊玉家已盡數歸小國舅接管了。”那人道,“小國舅雖然與南秦皇室和小王爺、小王妃交情密切,但也深知自己的北齊人,是玉家人。太子您受傷危在旦夕,遍佈北齊,除了小國舅,再無人能救你。小國舅救了您後,因得知國舅帶着人去了天機閣,匆匆追去了,今日回來,得知您發了高熱,親自折騰了兩個時辰,才讓您退了熱。可見對北齊,對您之心。”
齊言輕點頭,感慨道,“玉家長老堂,多少年,多少代,神聖不可侵犯。沒想到,這一代,被小舅舅給撤掉了,從此以後,再無長老堂。想想便讓人心生感慨。”
“可見小國舅的魄力和本事,有他相助,只要太子您好起來,就能馬踏南秦。”那人道。
齊言輕冷笑一聲,“只要我好起來,有小舅舅相助,便能馬踏南秦嗎?”話落,他搖搖頭,“以前,我也是這樣自信的。如今,卻不見得了。我能守好北齊這國土,便不錯了。”
那人一驚,“太子,您不能因爲這一次,就消弭了鬥志啊。”
齊言輕搖頭,“我不是消弭了鬥志,而是,短短几個月,南秦的形勢,就已經天差之別。南秦皇室和謝家聯手,朝野上下,衆志成城,一心出兵。所爲,舉國之力,民心之力,盡數集結於此。再也不是幾個月前,半年前,一年前的南秦了。”
那人道,“那……這麼說,我們北齊危矣了?”
“北齊危矣倒不見得。”齊言輕又搖頭,“我們北齊準備多少年,玉家長老堂雖然撤銷了,但小國舅一人比玉家長老堂要強得多。綜合國力沒有隨着玉家變換掌權人而衰退,反而,我們北齊還是北齊,因爲皇后離開北齊,父王本來對於對南秦興兵戰興趣寥寥,如今卻大怒一定要馬踏南秦疆土。我們朝野上下,也算是一心。”
那人看着他,“既然如此,您還……”
“小舅舅說得對,我不該輕敵。所以,從今往後,要謹慎行事。”齊言輕道,“北齊籌備了這麼多年,若是輸了,豈不是貽笑大方。”
那人道,“太子切勿多思多慮,小國舅如今在軍營,您安心養好傷再做部署纔是。”
齊言輕點頭,“去把雲水叫來。”
那人應聲,連忙去了。
剛要出大帳,齊言輕又喊住他,“算了,不用去看了,這麼多年,他確實不長進,讓他反省反省也好。”
那人又立即停住了腳步。
南秦幾日前大敗北齊,秦錚重傷齊言輕,險些要了北齊太子一命的消息,傳回了南秦京城。
朝野上下,頓時歡呼雀躍。
這是興兵戰這麼久以來,最大的一次勝利。
不止朝中官員大受鼓舞,百姓們也歡聲大喜。一時間,南秦各地言論傳開,人人稱讚小王爺英勇不凡,不愧出身英親王府。
秦鈺大悅,傳旨,撫慰漠北此戰死傷的將士,家人一律重賞。
隨着消息傳回京城,謝墨含的書信也到了秦鈺的手裡。書信中,着重描述了此次與北齊詳細的戰略部署。末了,又言,秦錚兄和妹妹前往天機閣了,秦錚派人將憐郡主送回了京城,不日將毀京。
秦鈺看罷後,拿着信箋,對小泉子問,“天機閣距離漠北多遠?”
小泉子道,“似乎是兩三日的路程,不是太遠。”
秦鈺看了一眼謝墨含來信的日期,道,“這麼說,如今他們早已經到天機閣了,不知道情形如何。”
“小王爺也真是的,不給您來一封信。”小泉子埋怨,“從李大人和鄭大人回京,小王妃和小王爺相聚後,小王爺也不讓小橙子傳消息了。”
“沒有消息,反而是好消息。我有些時候,倒是怕聽到他們的消息。”秦鈺放下信箋道。
小泉子一愣,“皇上,您……”
秦鈺嘆了口氣,“芳華的身體不知如何了,是否能挺住。”
小泉子聞言噤了聲。小王妃是挺不住,小王爺也會出事兒,他們兩個人的性命纔是皇上最擔心的。
“子歸這份信了,除了些這一戰,什麼也沒寫。”秦鈺揉揉眉心,“他的嘴是個悶葫蘆,除了公事,有什麼話,都難撬開。”
“憐郡主不是快回來了嗎?到時候您問她就好了啊。”小泉子立即道。
“也對。”秦錚點頭,“她出去瘋跑了這麼久,終於捨得回來了。母后總是念叨她,說以前看來是把她圈的太狠了,所以,一出宮,就跑出京城不回來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我看她是想她了。大伯母雖然嘴上不說,但我也看得出,她也擔心秦憐。”
“憐郡主在太后身邊長大,比您陪着太后的時間都長,這冷不丁的離開幾個月不在京城,太后自然不適應了。”小泉子道,“王妃那裡卻是習慣了,她最擔心的還是小王爺和小王妃。”
秦鈺點點頭,“母后不易,大伯母也不易。”
小泉子不再言聲。
“算算日子,秦憐還有幾日到京城?”秦鈺問。
“若是小王爺的暗衛送回來的話,會比尋常人走路快很多,也就多不過這幾日就到京城了。”小泉子道。
“你親自去告訴母后,再去英親王府一趟,告訴大伯母這個消息。”秦鈺吩咐。
小泉子應聲,連忙去了。
太后聽說秦憐要回來了,自然十分高興,連忙命人準備她愛吃的東西。
如意提醒她,“憐郡主只是說着幾日回來,沒說今日回來,您提前做了,這天雖然入秋了,可還熱着呢,等她回來,就壞了。”
“也是,我是太高興了,到忘了這茬了。”太后只能打住。
英親王妃得知秦憐被送回來的消息,要比太后冷靜許多,點點頭,對小泉子道,“太后想必比我更想她。她回來後,我這裡就不收拾了,讓她進宮住幾天吧。”
小泉子連連點頭,“太后是想念憐郡主了,王妃這樣說,太后聽了,一準兒高興。”
英親王妃笑着道,“有人操心她,是她的福氣。這丫頭子跑出去這麼久,回來後,應該能收住心了。”話落,她問,“小王爺和小王妃呢?如今在哪裡。”
“說是去天機閣了。”小泉子道,“謝侯爺來信只提了一句,沒細說。”
“這兩個孩子,一封信也不傳回來,真是不像話。”英親王妃道。
“大敗北齊,小王爺受了些輕傷,應該是累壞了。”小泉子道,“王妃就別擔心了,小王爺和小王妃可不是尋常人。”
英親王妃頓時笑了,“他們不是尋常人,也是我兒子和兒媳婦兒。”話落,對他擺手,“皇上身前需要你當差,快回去吧,就說我知道了。”
小泉子聞言笑呵呵地告退,出了英親王府。
轉日,秦鈺得到暗衛密報,天機閣被毀了,玉兆天受了重傷,被北齊小國舅送回了北齊京城。忠勇侯府老侯爺帶着北齊王后謝鳳、崔允、謝林溪等人,正在回京城的路上。
秦鈺得到消息後蹙眉,“天機閣被毀了?”
那人點頭。
“那秦錚和芳華呢?”秦鈺問。
那人搖頭,“沒查到小王爺和小王妃的蹤跡,不知道去了何處。”
秦鈺思量片刻,緩緩道,“父皇去了,南秦皇室和謝氏握手言和,老侯爺是該雲遊回來了。說起來,倒也慶幸,多虧了芳華。否則,南秦如今的情形指不定什麼樣子。怕是早就被北齊橫驅直入了,不會是如今大敗北齊,這一仗贏的痛快。”
那人自然不會接話。
秦鈺又問,“北齊小國舅如今在哪裡?”
“在北齊軍營,他救了被小王爺重傷的北齊太子。”那人道。
秦鈺道,“看來玉言宸也免不了入這兵戰之局。”頓了頓,又道,“他是北齊小國舅,玉家人,入局進北齊軍營,倒也不奇怪。”話落,他擺手,“命人去查,看看秦錚和芳華到底去了哪裡?”
那人應了一聲,下去了。
三日後,秦錚的隱衛護送秦憐進了京城。
依照秦錚的吩咐,直接將依舊昏迷不醒的秦憐送進了宮,到了秦鈺的御書房外。
秦鈺看到秦憐後,愣了一下,“她這是怎麼了?”
有人放下秦憐,上前給秦鈺見禮,恭敬地回道,“依照小王爺的吩咐,將憐郡主交給您。如今她這是服用了使之昏睡的藥物,今日的藥物還沒服用,半個時辰後,憐郡主就會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