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海貿之爭
“陛下,這是被氣到了?”
雞鳴寺禪房內,姚廣孝沒想到自己與朱棣的見面,居然會是這副模樣。
“老二這個摳磚縫的,他給遼東調糧就幾百萬石几百萬石的調,給俺調五十萬石就哭窮。”
“俺現在看,他就是想着架空俺,讓俺當他的傀儡。”
“不行,俺得尋個辦法,把兵權和戶部、吏部和工部拿回來。”
禪堂內,朱棣左右渡步,顯然被朱高煦氣得不輕。
“呵呵……”
聽到笑聲,朱棣停下腳步,憤怒中帶着詫異看向姚廣孝:“老和尚你笑什麼?”
“我笑您有了寶玉卻將其視爲糟粕。”
姚廣孝慈眉善目的笑着,手上盤算佛珠的動作也不曾停下。
被他這麼一說,朱棣倒是慢慢冷靜了下來,直接坐在姚廣孝面前的蒲團上,直勾勾盯着他。
“老和尚,俺們倆的交情可是快二十年了,你莫不是收了老二的好處,處處爲他說話。”
“出家人,要再多的好處又能拿來幹什麼呢?”姚廣孝輕笑搖頭,朱棣聽後卻不信。
“你說那小子是寶玉,可俺卻覺得他處處先俺一步,弄得俺似乎一直被壓着。”
朱棣是個很自信自傲的人,他一直覺得自己才幹出衆,並且事實也是這樣。
不管是打仗還是治軍,他都是朱元璋那二十六個兒子裡最出衆的。
現在他開始理政,並且也有自己的一套觀念,可朱高煦卻處處領先他一步,並且想的辦法比他還要完善。
儘管兒子優秀,作爲父親十分驕傲,可這種事情一旦多了,朱棣就難免有些不平衡了。
蹲在後面看戲是一種享受,但成果必須得落到他頭上,讓天下人知道他這位君王的才幹才行。
現在的自己,處處附和着老二,就好像他的傀儡一樣。
他朱棣可不是甘心被架空做傀儡的人,他要實現自己的抱負。
“陛下覺得理念一致不好嗎?”
姚廣孝動手爲朱棣泡了一壺茶,朱棣聽着那茶水聲,心也不免平靜了幾分。
“理念一致是好,但太一致了俺就會覺得有貓膩。”
端起茶杯,朱棣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並開口道:“老和尚,俺要是請伱去做官幫俺,你願不願意?”
“您有太子了,還要貧僧幹嘛呢?”姚廣孝像是故意這麼說的,立馬又把朱棣的火氣勾了起來。
“你故意的?”朱棣目光中有幾分怒意,姚廣孝卻伸出手繼續爲他斟茶,同時緩緩道:
“秦始皇、漢武帝、唐太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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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羣人都對自己鐘意的孩子有所不滿,因爲強大的君王總覺得兒子不如自己。”
“他們能發現羣臣的優秀,卻看不到自己孩子優秀的地方,滿腦子想的都是更進一步。”
“您擁有太子這樣的孩子,且他又足夠孝順,您還有什麼不滿的呢?”
姚廣孝似乎是在誇讚朱高煦,但朱棣卻聽出一絲不對,因爲他所說的那幾個皇帝與太子,似乎都有不好的下場,而這種下場本是可以避免的。
“老和尚,你話裡有話。”
朱棣解開了姚廣孝所蒙上的那一層故事面紗,被揭開的姚廣孝也不覺得有什麼,只是臉上依舊慈眉善目的笑着。
“當下的大明朝強盛無比,錢糧之上又有太子用心,唯一有問題的,就是您與太子的關係。”
“在陛下與太子之前,鮮有太子能與皇帝分庭抗禮的情況。”
“即便有,也是太子和皇帝爭鬥,最後落得一場笑話。”
“如今這天下,想要看您與太子笑話的人可不在少數。”
姚廣孝說罷,朱棣也想起了今日消息走漏的事情,不由的冷靜了下來。
“您實際大可不必急於求成。”姚廣孝說着,朱棣卻反駁道:
“俺今年四十二,可身子還算健朗,老二卻已經二十二了,若是他急於求成怎麼辦?”
朱棣所說的“成”就是皇位,顯然還是不放心朱高煦。
“若是真的急於求成,去年這個時候,您就坐不上皇位了。”
“何況就太子這一年的所作所爲來看,他行的是坦坦蕩蕩的大道,不可能逼您退位。”
“他若是真的要想皇位,不用貧僧提醒,想必您自己也能想到。”
“此外,貧僧再說最後一句。”
姚廣孝看着朱棣,手中佛珠盤算:“太子的所作所爲,所得功績無疑都會被史官算在您的頭上,後世人只會知道您父子二人關係和洽,您知人善用,如此才讓天下太平。”
“至於太子的功績,也必然要等他登上皇位,纔會被天下人所熟知。”
“用好人,便是彰顯您功績蓋過建文,不遜太祖高皇帝的最好做法。”
“想當年的唐太宗、漢武帝、太祖高皇帝即位稱帝后有幾人親征?”
“可到了最後,功績還不是算到了他們的身上。”
“陛下的執念太深了,有的時候太子說的並無問題。”
姚廣孝清楚說出了朱高煦與朱棣爭吵的問題所在,朱棣聽後立馬起身,左右渡步。
“俺讓你打探消息,沒讓你打探到俺身邊。”
“俺現在要的消息,是……”
“御史車舒。”姚廣孝盤算着手中佛珠,輕描淡寫的說出了胡綸與紀綱都還沒找出的消息。
朱棣愣了愣,顯然沒想到姚廣孝速度那麼快。
只是不等他開口,姚廣孝便開口道:“他只是被推出來的小人物,陛下想殺或者不殺都可以,關鍵是要解決江東與浙東官員的不滿。”
“沿海商幫自前元時期就存在,到了如今繁雜的足有數百支,每支都各自資助家鄉子弟,子弟成材爲官後也開始幫襯。”
“不止是文官,許多武官和勳臣也收受了錢糧珍寶。”
“下東洋和下西洋一旦成功,那將徹底斷絕沿海商幫的後路,此事牽扯的人太多,您還是小心處理比較好。”
姚廣孝不僅爲朱棣揭開了今日之事的面紗,還一舉把事情從頭到尾的說了個清楚。
他沒有具體說某一人,或者說他很清楚,權力可以是自上而下,但也可以是自下而上。
殺一個人,並不能很好解決這件事,而若是要全殺,大明卻沒有這個底氣。
因此這件事想要處理,只能搪塞着糊弄過去。
“沿海商幫的事情,老二與我說了……”
朱棣重新坐下,將朱高煦想要將南洋和東洋設爲官營貿易區,將小西洋設爲民營貿易區,並在舊港統一集中收稅和查驗的事情給一併說了。
姚廣孝聽後,手中盤算的動作慢了下來,過了片刻纔開口道:“如果這麼做,沿海商幫內部想來也會產生分裂。”
“沿海商幫之中,江東與浙東主要經營東洋貿易,次要經營南洋貿易,而閩粵則是主要經營南洋貿易,次要經營西洋和東洋貿易。”
“如果朝廷把這三處的貿易都吃幹抹淨,那沿海商幫必然死路一條,可如果留下西洋貿易,那反倒會讓沿海商幫看到希望。”
“哪怕這條生路有很多限制,但只要能活下來,他們便不敢如此堅定與朝廷對抗。”
“你這麼說倒是。”朱棣摸了摸自己的大鬍子,靈光一閃道:
“若是准許他們與鄭和一道下西洋,你覺得他們會如何做?”
“海外的事情,貧僧不太清楚,您可以去詢問太子。”姚廣孝輕輕笑着迴應,朱棣聽後卻有些吃癟。
他剛剛纔讓朱高煦滾蛋,現在就得屁顛屁顛去找朱高煦,那他身爲老子的威嚴何在?
“這事情不着急,反正鄭和還得花幾個月才能回來。”
朱棣說着,自己也站了起來,打量了一眼四周:“缺什麼東西就跟俺說。”
姚廣孝聞言笑着閉上眼睛,繼續盤算佛珠,默讀佛經。
朱棣見狀便離開了禪房,在兵卒的護衛下走出雞鳴寺。
他還瞥了一眼朱高煦金輅停放的地方,卻發現他已經走了,心裡不由更加鬱悶。
“讓紀綱去查御史車舒,能查多少查多少,查出來後找一個可靠的人,把事情弄乾淨點。”
“奴婢領諭……”
上了大輅,朱棣心中的鬱悶積壓不了片刻便被他釋放,王彥則是在應下後,派人前去通知了查案的紀綱。
片刻後,大輅向着宮城返回,而被朱棣叫囂滾遠點的朱高煦還真的滾遠了。
他從內城前往了外城城南的大教場,並在這裡見到了眼下的在京兵馬……女真八衛。
“預備……放!”
“啪啪啪!” 大教場內,經過一年的訓練,女真八衛已經熟練的掌握了火器與長槍、騎兵的配合。
火炮在炮手的操作下,先遠程進行實心彈炮擊,隨後轉變爲開花彈炮擊,隨後將炮車的卡扣與挽馬的卡扣固定,火炮陣地開始移動。
在他們走後,火槍兵熟練的線列排隊,在哨聲吹響後進行三段排槍,隨後迅速退到長槍陣身後。
這一過程中,左右兩翼騎兵蓄勢待發,隨時等待命令衝鋒,以此掩護本陣兩翼。
整個過程持續了一刻鐘,放在戰場上這一刻鐘固然很久,但這是基礎訓練,時間久一點沒什麼。
戰場永遠都充滿了突發性,考驗的是將領的隨機應變能力。
如果遭遇的是騎兵突襲,那輜重車結爲車陣,隨後用火炮、火槍禦敵就成了緊急情況下的應對方法。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應對方法,都是朱高煦結合這個時代背景所發明的對敵之法。
這些死板的辦法不太適合天才,但卻適合大部分中庸的將領。
例如明末大淩河之役中的長山之戰,能力平平的獎勵宋偉率領本部車營在被清軍以數倍兵力優勢及火器優勢圍攻的情形下,仍然能依託車營與清軍激戰半日,給清軍造成相當損失之後才被擊潰。
如果不是原本與宋偉車營一同派往增援大淩河的吳襄拒絕配合指揮協調,帶着數千騎兵棄戰逃跑,使得宋偉部側翼完全暴露給清軍,那或許宋偉能有更多時間完善車營佈防,能抵擋更久的時間。
蒙古人沒有火器優勢,因此訓練有素的車營搭配中庸的將領,完全能擋住他們數日乃至十數日的時間。
當然,這一辦法只能適用北方,到了南方就不好使了,因此對於南方作戰,朱高煦也有對應的辦法,女真八衛也同樣將其加入了基礎訓練之中。
站在校臺上,朱高煦身後跟着塔失、尼瑪察、多爾和齊等十餘位女真將領。
不過現在不能稱呼他們以前的名字了,因爲自從他們封爵後,他們便得到了賜姓。
李失、李察、李齊、李赤等姓名成爲了他們現在的名字。
“現在八衛有多少兵馬?”
朱高煦看着幾乎佔滿整個廣場的女真兵馬,轉頭詢問了一聲衆人。
作爲節制八衛的人,李失站出來作揖:“回殿下,八衛合計有四萬人,每衛五千,此外渤海的在京聽操騎兵則是七千。”
“四萬人都有乘馬嗎?”朱高煦詢問,他最在意的還是軍隊的機動性。
“缺乘馬一萬三千餘匹,不過渤海那邊遼國公(孟章)寫過信,說頂多兩年就能補齊。”
李失回答過後,朱高煦也下場親自檢查了女真八衛的訓練情況。
他十分擔心女真八衛受不了南京的花花世界,不過事實證明他的擔心是多餘的。
女真八衛的訓練並沒有因爲掃盲班的學習而落下,反而在學習過後變得更爲團結且明事理了。
當然,這一切還是得歸功於朱高煦對在京上直兵馬的要求。
爲了防止上直在京兵馬墮落,朱高煦給出的上直定額是十六衛與兩騎。
十六衛中女真八衛佔據一半,剩餘則是整編過後的燕府與舊上直混合八衛。
兩騎就是在京聽操的燕趙精騎,與在京聽操的渤海精騎。
在京兵馬的編制有十萬,但實際卻只有九萬七千,其中馬步兵八萬,騎兵一萬七千。
在京兵馬的編制是固定,採取末位淘汰制,哪一衛的兵馬在訓練中效果最差,便會被調往地方戍邊。
當然,這個訓練效果怎麼評價,具體是看朱棣和朱高煦兩人的想法。
總體來說,這把懸在上直兵馬頭頂的利劍時刻警惕着他們,讓眼下的他們還不敢放鬆。
何況近來他們也得到消息,據說皇帝準備進行北征,因此肯定會從上直之中挑選兵馬陪同。
這樣立功的機會,誰都不想錯過,自然會更爲刻苦的訓練。
“殿下,還有三千人的編制是給我們還是給北教場的人?”
李失詢問朱高煦,他口中的北教場是朱棣在紫金山被開設的另外一個教場,因爲大教場在南,故而紫金山教場又被稱爲北教場。
北教場內駐紮的是舊上直與燕府混合的兵馬,數量比被他們稱爲南教場的大教場渤海兵馬要多三千。
正因爲還有三千編制的空缺,因此李失纔會詢問朱高煦。
只是面對他的詢問,朱高煦頷首,可片刻後卻又搖頭:“這三千編制確實是大教場的,但兵員我不準備從南京選了,準備從西寧之中的番民徵募。”
朱高煦想要強羈縻青藏,自然需要可以克服高原反應的人,因此當初朱元璋留下的西番河州衛騎兵就成爲了他關注的方向。
“那這支兵馬也是我們來訓練吧?”
李失聞言下意識詢問,可朱高煦卻搖搖頭:“西寧衛指揮僉事李英是我的故交,他父親李南哥在青海作戰多年,而他也跟隨他父親作戰八年有餘,能適應高原的變化,因此我準備讓你們指點他訓練這支西番火器馬步兵。”
李英,這個消失了數年的人被朱高煦提起,除了王瑄和楊展以外,朱高煦身邊的人都不知道朱高煦居然與他相識。
當初他在大教場內被朱高煦收拾了多年,桀驁的脾氣也被打壓的不成樣子。
爲了看他是不是真的改了性子,朱高煦還派西廠的人前往西寧衛打探他在當地的名聲。
如果李英真的改了性子,那朱高煦強羈縻青藏就有了人選。
三千火器馬步兵加上西寧的三千河州衛鐵騎與四千步卒,這一萬番兵足夠大明強羈縻青藏地區。
朱高煦有自己的想法,李失聞言也不好多說什麼,只是詢問道:“聽說陛下明年要出兵兀良哈,那在京兵馬隨軍的名額有我們的嗎?”
“這個我會爭取,按情況來看應該是在京出兩衛,北平出兩衛,渤海出兩衛。”
朱高煦給出承諾,這讓李失等人安心不少。
見他們這模樣,朱高煦也笑着拍拍李失的肩膀:“我知道你們擔心什麼,但是這些擔心都是多餘的。”
“朝廷還有很多仗要打,兀良哈只是前菜,韃靼和瓦剌纔是正餐。”
“這次拿下兀良哈後,漠東地區會劃給大寧都司,當地起碼要設立三個衛。”
“你們之中有不少人都對那裡熟悉,我想派你們去駐守,不過又擔心你們不樂意去漠東吃苦……”
“殿下這是哪裡話!”聽朱高煦這麼說,李失等人立馬作揖:
“您一句話,我們立馬就出發,何況打仗對於我們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比起在京城練兵,戍邊反倒更適合我們。”
李失這話倒沒有說錯,女真八衛的年紀大多都在二三十左右,雖然他們留戀南京的繁華,可他們更向往建功立業。
在京城的這一年,許多人都說他們只是跟對了人,因此才能獲得爵位,完全不評價他們的能力。
這讓他們心裡都憋着一口氣,想要在戰場上證明自己,證明女真八衛。
這份年輕的朝氣讓朱高煦高興,因此笑道:“對付兀良哈,用你們是大材小用了,不過日後對付韃靼、瓦剌,那就需要你們出力了。”
安撫了衆人後,朱高煦又巡視了一圈大教場,確定女真八衛沒有懈怠後,他才告別了李失衆人,乘坐金輅在渤海精騎護衛下返回宮城。
只是他剛剛返回內城,便見到了在城門口等待的胡綸。
見到他出現,朱高煦也讓人停下了金輅,待他上車後纔開口詢問:“事情查的如何?”
“我們還沒查清楚,但錦衣衛那邊已經開始收集罪名了。”胡綸作揖開口,並繼續道:
“按照錦衣衛的消息來看,是都察院的御史車舒散播的謠言,不過按照他的官職來看,他並沒有獲得這消息的本事,因此臣查了近日與他交流的官員,發現大多是浙東的官員。”
“不出意外的話,這消息應該是浙東讓他散播的。”
胡綸說罷便沒有再開口,而是等待朱高煦表態。
“出頭鳥不敢當,推出來一個替死鬼。”
朱高煦輕嗤,不過他並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藉着這件事,他已經解決了藩王的問題,至於沿海商幫的事情,他也準備將官營貿易區和民營貿易區的消息放出去。
沿海商幫不能一網打盡,朱高煦還得用他們來制衡官營海貿,避免自己被矇住雙眼,不知海外消息。
因此,他準備利用官營和民營貿易區的消息來讓沿海商幫產生矛盾。
他們本來就利益不一致,更團結不起來,不然歷史上朱棣也不會那麼容易就把下西洋政策給貫徹下去。
現在朱高煦要利用他們的矛盾,拉出能與朝廷走下去的海商,分化出不支持朝廷政策海商,然後將這羣不支持朝廷的海商給順藤摸瓜,看看能不能讓國庫再充盈一些。
想到這裡,他讓亦失哈停下了馬車,思考過後將官營貿易區和民營貿易區的事情用筆寫下。
一刻鐘後,待他寫完這篇數百字的文章後,他將墨跡吹乾,遞給了面前的胡綸。
“把這消息散播開來,我要整個江南和閩粵地區都知道這件事。”
“等消息傳開後,你帶着西廠給我好好查查,這些地方到底有多少走私商幫。”
朱高煦淡漠看着胡綸,胡綸心裡一緊的雙手接過那文章,一目十行的看了個大概後,他便知道自家殿下想要做什麼了。
“臣領命!”
胡綸作揖回禮,隨後走下了金輅。
待他走後,在朱高煦的示意下,金輅隊伍繼續向宮城趕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