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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景淮醒來時, 唯有祥伯安安靜靜跪在他牀邊。他揉了揉額頭,待意識到在自己身上發生了何事,他一瞬怒急, 將祥伯擊倒在地。
“若她出了什麼事, 你我主僕情分便到此爲止!”
“爺, ”祥伯一抹嘴角血水, 重重叩了下去, “別院如今已無事,只是尋不見娘娘跟兩個丫頭蹤跡,想必已經……請爺節哀。”
“你給本王住嘴!”楚景淮外袍尚來不及披, 人已跑了出去。
秦汐顏端了早膳等在門口,見他出門, 彎腰便是一揖, “爺, 妾身讓人備了早膳,你看着用一些。”
楚景淮忍耐地看了她一眼, “你先回去。”說罷便乾脆越過王府的牆頭,騎馬往別院而去。
別院已是一片灰燼,他們告訴他裡面找不到她,那便是說她也有可能沒死,只是單純失蹤了?他又派人仔仔細細搜遍別院的每個角落, 依舊不見人影。
失去她跟孩子的那股衝擊慢慢淡下去, 他卻忽然記起她的反常來。想起祥伯曾對他稟報她派他送到將軍府一件包袱, 他那時拿來察看, 裡面也是一雙黑靴, 他仔仔細細看了看,沒發現有什麼怪異之處, 所以當她將爲他親手做的黑靴拿給他時他才理所當然地以爲她是真的閒來無事纔去做,現如今想來,也可能不是。
“來人。”
“屬下在。”
“你派人去一趟將軍府,娘娘失蹤的事先莫要告訴將軍府的人,只將白戰白將軍請過來。”
“諾。”
“算了,你回來。我親自去一趟。”
一個人卻慌慌張張地跌在他面前,他看也不看,對身後的人吩咐道,“仗斃罷。”
“王爺饒命,奴、奴才有事要稟,有關娘娘——”
楚景淮迅速折了回來,一把抓住這人的衣領,“說!”
這奴才遞上一個紙團,“娘娘昨兒派奴才出府買了這些東西,奴才以爲是王爺吩咐的,便沒多想……”
楚景淮接過那紙團展開,臉色登時變得難看起來,下人們見他這般,又是噗通數聲跪了滿地。
“好!白姝卿你好!”
懷着他的孩子,她究竟要跑到哪裡去?!
下人們低着頭,忽然聽得刀劍入肉的悶響,心裡皆是一凜,余光中有人快步離去,待他們向一邊瞧去,方纔那位稟報的奴才已斷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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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戰不意楚景淮會忽然過來,還將他單獨拉到一邊,問他白姝卿送他那雙黑靴之事。
楚景淮臉上一片肅然,白戰心驚之下忙將那黑靴拿了給他。孰料他竟粗暴地將那黑靴撕了開來,白戰雖搞不清他究竟要做什麼,卻知他不是容易衝動之人,遂屏氣凝神上前查看。
楚景淮由靴底掏出一紙書信,他狠狠咬了咬牙,將信打開。字跡娟秀大氣,是白姝卿所書不差。
“大哥,見信如晤。
大哥曾說,爹孃之情世間少有,以往我總不信。嫁入王府方知,一切事早有命數,我與忻王夫妻情緣到底薄淺,真心幾番交付,卻終究敵不過他對秦氏之深情。別院有兵將把守,言是照看,實爲□□,若苟活於王府,不得自由,餘生尚久,恐難耐日後折磨苦痛,遂藉故人之手助我脫困,日後小橋流水、孤煙大漠隨我去走,待一切過去,我會同小霜兒一起回寧安探望府中親眷。
出得寧安,一切早有安排。勿念。
妹,白姝卿。”
白戰臉色一變,這信箋已教人狠狠握進掌心。
“阿姝信中所言故人,大哥可有想法?”
白戰心中一驚,“出閣前卿兒朋友不多,能稱得上故人的便更加少,白跡平日裡與她更爲親近,想必他能猜出些什麼,我去將他找來。”
“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楚景淮伸手將他攔住,又問,“那大哥以爲,徽王能否算得上是阿姝的一位故人?”能在他的人眼皮底下將人救走,除了楚景南,他想不到誰如今還有這種能耐。
白戰並不知曉楚景南與白姝卿之間的那點牽扯,不解問道,“我倒不曾聽她提起徽王,可是他們之間還有不爲我所知的事?”
聽他這般說,楚景淮心裡稍微好受了些,淡淡將那日他與楚景南同白姝卿遊湖的事說了,又道,“大哥不必擔心,我親自去一趟五哥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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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景淮跑去徽王府上要人,王府管家卻說徽王有事外出,這會並不在府上。他心裡疑竇更深,便說今兒有要事與徽王相商,就坐等他回府。管家這這這了半晌,最終還是退了下去。
晚膳前楚景南總算回了府,見到他似乎很是意外,“十弟怎會忽然過來?”
楚景淮沒什麼表情地看着他,直截了當地道,“五哥今兒可有見着不該見的人?”
楚景南臉色不變,“十弟說笑了,爲兄今兒也就見了十弟你,父皇總教導我們兄弟幾個兄友弟恭,倒不能說十弟是不該見之人。”
楚景淮此刻沒有逞口舌之快的心思,坦白了此次過來的目的,“她不見了,我以爲是五哥將她帶走的,如今看來不是。既如此,我改日再到五哥府上請罪,今兒就此告辭。”
“你等等,”楚景南目光陰鷙地看着他,“你說她不見了,這是何意?好端端的一個人如何會忽然不見?”
楚景南眼中對那人的在意無疑令他難以爽快,楚景淮輕輕笑道,“五哥似乎比我這個做夫君的更關心她的事,不知道的還以爲五哥對我的側妃生了不該生的心思。”
楚景南不想他日後將她找回、爲難於她,只好忍耐地一字字道,“我將她視爲知己,但僅此而已,如今她是十弟妹,這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變的。”
“五哥能想清楚這點最好,還有,這事若讓有心人知道了,只怕對她不利。”
楚景淮離開徽王府,臉色卻一下子沉了下來。看來她並未求楚景南相幫,那麼她信中故人又是誰?她又是何時認識了一個那般的厲害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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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白姝卿與剛剛醒來的兩個丫頭大眼瞪小眼。
“主子,我們爲何會在這裡?”
“一言難盡,有人想致我們於死地,是辛公子救了我們。”
兩個丫頭一齊看向面前的青衣男子,點頭道謝,“多謝辛公子相救之恩。”
雪盞見他有絲眼熟,卻記不起究竟何時見過這人,碧凝已拍手道,“啊!辛公子是那日的算命先生!”
“正是在下。”
白姝卿隨口扯了個謊,“辛公子是爹爹偷偷安排的人,我們逃了出來,將軍府上下已經知道了消息,但我們這番出來,一時半會是回不去了,你們兩個在寧安可有什麼掛念的?”她那會只是想若留這兩個丫頭在別院,一定會被楚景淮責罰,但一時半刻又解釋不清,遂未經二人同意便讓辛鈺將二人拂昏,一起帶了出來。
兩個丫頭一齊搖頭,她倆從小長在將軍府,要掛念也是掛念將軍府中衆人,但也知道如今的境況是無法回去的了。
辛鈺一直是又無奈又悔恨的表情,白姝卿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她自己放火將他逼下天界,又說自己已記起了前世的事,辛鈺沒辦法,只能順了她的意,將她帶了出來。
但這些其實也是楚翊決下界之前的吩咐,辛鈺只是順手推舟罷了。
在兩個丫頭面前,辛鈺不便使用法術,找了一輛馬車送她們出城,一路上他們扮作外來商賈模樣,一路順暢地南下,在鄢城歇腳。決明寨如今卻空無一人,白姝卿心裡很是奇怪,辛鈺已開口解釋道,“段延兄妹不過是在下造成的幻象,如今他們沒了存在的必要,自然不必再出現。”
白姝卿聽他出得此言,腳下一蹌。辛鈺忙伸手相扶,白姝卿躲開了他的手,“辛先生,就送我們主僕三人到這裡罷。我不知道你的主子究竟吩咐了你什麼,但辛先生多次救我性命,我心裡感謝,但僅此而已,我不想欠你主子什麼,畢竟我只是我,不是前世的誰。他若後悔虧欠了誰,儘管去對那人挽回,不必再在我身上浪費精力。”
辛鈺知她心意已決,交給她一柄短劍以備防身之用。他離開後第二日,派了十幾人過來護她安全,白姝卿走近爲首的一人,狠狠捏了捏那人的臉,聽他嘴裡發出痛苦的哀嚎才抱歉道,“對不起,我以爲又是幻象來着。”
幾月以後,楚景淮還未找過來,肚子裡的小東西倒是迫不及待要見見這個世界了。
白姝卿累了一整晚,在聽到一聲響亮的嬰孩啼哭之後,終於放心地昏了過去。
醒來後,碧凝雪盞已將小霜兒抱到她身邊,目中含淚道,“主子快看,小世子這眉眼生得多像主子。”
白姝卿細細看去,輕點了下頭。她握了握他的小手,輕道,“小霜兒,我是孃親啊。”
小世子似乎是聽懂了她的話,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最後一把向她紅透的鼻子狠狠掐去。白姝卿笑了笑,心道這孩子的脾氣還真是像他。很奇怪,如今想起他,情緒並不會有太大的起伏了,可能是做了孃親的緣故,她整顆心都放在了身邊這小東西身上。
“主子,奴婢與雪盞去外面爲世子買些衣裳回來,你在寨子裡好好歇着,有什麼事便吩咐外面的進來侍候。”
兩個丫頭出了去,很快又氣喘吁吁地跑回來,雪盞是個沉不住氣的,一進來便叫到,“主子,不好了不好了!”
白姝卿對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雪盞一看那小主子正吃着手指睡得香甜,趕忙放輕了聲音道,“皇上下旨昭告天下,太子殿下意欲謀反,已交宗人府,王爺護駕有功,如今是太子爺了。”
白姝卿愣了愣旋即失笑道,“這不是挺好的,倒是教你亂喊。”
碧凝慢慢走了進來,臉色並不太好看,接着雪盞的話道,“可是主子,如今府上便只剩秦妃娘娘一人,若她以後誕下世子,你與小世子回去該如何?”
白姝卿皺眉思索了一會,輕輕笑道,“我並未打算回去,如今他做了太子,爹與三位哥哥在皇上面前也頗受重用,我回去與否並無太大的意義,不過,”她低頭看了眼沉睡中的小東西,“若小霜兒以後不想跟着我這個孃親,想要回去與秦妃的孩子之間有一番較量,我也是不會攔他的。”
“主子……”
“好了,你們別再爲我操心了,我在這裡過得很好,有你們,有小霜兒陪着,我從來沒覺得日子可以這般快活,待霜兒再長大一些,我想帶他出去走一走,看看大梁的萬里河山,以後他若回去了,恐怕再無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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