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難換真情久
**
第三日,楚景淮率七萬士兵而返,除去留下駐守保護白戰的三萬,餘下十萬人由白跡率領同日出發,走的卻是大道旁的小路,兩路人馬中各有一位忻王,一位忻王側妃以及一位年輕的少將軍。
馬車晃過平坦的大路,馬車裡白姝卿憂心忡忡,三哥那裡比楚景淮所率士兵多出三萬人,走的雖是小路,較楚景淮這邊卻更易成爲太子攻擊的目標。大哥已經爲戰事受傷,她回寧安尚且不知該如何向爹孃交待,若三哥再出什麼事……
她不敢想,一直以大哥三哥爲驕傲的父親會怎樣,疼愛三子的母親會不會傷心難過……
擡眸向身側那人看去,馬車微晃,他手中卷宗卻被他穩穩握着,如斯時刻,他竟依舊是不動如鬆的淡然,似乎即便從馬車外忽然向他刺來一劍他也能毫無懼色地兩指扼住劍身,不使它前進半寸。看他這副寵辱不驚、一切盡在掌握的樣子,這邊該不會發生大事。
“冷?”他頭都不擡地發問。
白姝卿正欲搖頭,腰上橫過來一隻手臂,身體的懸空感令她驚顫出聲,旋即整個人穩穩地坐在了他腿上。
“……”白姝卿憋了半天忍不住說,“王爺似乎很喜歡這姿勢,只是王爺便不嫌妾身重麼?”
楚景淮眼睛不離開手中卷宗,右手卻不規矩起來,待她又羞又怒、臉紅得似她袖上紅梅一般,他收回手,同時淡淡笑道,“現在懂了嗎?”
白姝卿心中暗罵他不要臉,騰地一下站起,腦袋便不及防地重重磕向馬車頂蓋,耳邊開始嗡嗡作響,這痛令她連淚都無法擠出,捂着傷處坐回原處,嘴上卻早已忍不住大聲喊了他的名。
馬車外的侍衛迅速圍上來,戰戰兢兢道,“王爺——”
楚景淮掀開簾子,身子前傾攔住侍衛望向白姝卿的視線,淡淡道,“娘娘餓了,你去尋些吃的過來。”
侍衛領命而去,楚景淮終於捨得放下手中書卷,掌心輕輕貼上她的發頂,冷硬的聲音難得在對着她的時候軟了下來,“痛麼?”
白姝卿記起上次他講這二字還是對着秦汐顏,那時他愛她護她,明知是秦汐顏的手段還是對她斥責,從什麼時候起他在對着她的時候也這般柔情似水了?似乎是在她爲他擋那一劍之後,他對她有了幾分真心,他做事雖然會不留痕跡地對她甚至她的家人一番利用,到頭來他卻是的的確確救了大哥一命,這中間曲折,已不是誰對誰有恩,誰又欠了誰便能說清的了。
更何況,他們還……
楚景淮見她遲遲不答他的話,臉上便有了幾分不耐,蹙眉道,“磕傻了?”
原本還爲與他牽扯太深猶疑甚至懊悔,這會他方一開口,一切擔心瞬間消散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自作多情的尷尬以及對那晚自個的妥協無邊無際的悔意。
她學着他以前的樣子哼道,“你倒是希望我磕傻了。”
楚景淮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又在鬧什麼彆扭?”
“王爺,屬下已經爲娘娘尋來飯食。”馬車外侍衛的聲音打斷二人。
沉默片刻,楚景淮起身撩起簾子,接過侍衛手中食籃,又立刻將簾子放下,坐回原地的同時將食籃重重擱在白姝卿身側,“吃罷。”
“妾身不餓。”
還未完全收回的手順勢將食籃提起擱在左手邊、遠離白姝卿的方向,竟忽然閉上眼,對着空中道,“不吃便一直餓着,”末了又添上一句,“這是今夜的晚膳。”
不吃便不吃,想她當年加班,忘記吃飯是常事,堅強如鋼的胃還不是一直好好的,白姝卿輕嗤一聲,也如他一般閉上了眼。
安靜的氛圍沒能持續多久,因爲白姝卿平靜下來忽然記起方纔要求他的事,一咬牙睜開眼,瞪着他閉目養神的那張俊臉,刻意溫柔了嗓音道,“我擔心三哥他會有事,太子要殺的是你,皇上兒孫多,我爹孃卻只三個兒子,一位已經受了傷,你忍心令我三哥也負傷回京麼?更何況,若你有事,我是絕不會棄你而去的。”
楚景淮聽得她最後的話呼吸一滯,緩緩睜開眼,嘴上卻說,“三哥不會有事。十萬兵將之中又有精兵五萬,護他足矣。”
“可萬一,太子帶了更多人馬刺殺你呢?三哥他雖聰明,心卻終究不夠狠,若太子使了什麼陰狠毒辣的手段,三哥未必能夠應對。”
“三哥不會。”他只淡淡道。
白姝卿一愣,方明白他口中三哥是指太子殿下,又聽得他接着道,“三哥從不打無把握之仗,在他確定我真身的行蹤之前,他絕不會輕舉妄動。”
接下來幾天的行程果真如楚景淮所料,一路順遂。
冶華是大梁最神武的軍隊所在,行至此處,六萬士兵留下,餘下一萬精兵隨楚景淮一同返回都城。
**
嘉懿帝一大早便出了城門相迎,他對楚景淮又恨又愛,對楚景淮的母妃卻只剩下虧欠,想到他們的兒子打了勝仗,幾乎將鄧遊在西南的勢力剷除,心中喜悅欣慰,若辰妃在天有靈,心中對他的恨會減少幾分罷?
一人一騎忽然飛奔而來,嘉懿帝的貼身侍衛急忙抽出腰間佩劍,身後百餘人聞聲而動,亦紛紛擋在嘉懿帝身前。
“什麼人如此大膽?!驚了聖駕你擔當得起麼?!”大太監汪橫尖着嗓子高聲喊道。
馬上那人身披鎧甲,分明是白將軍三子白跡的模樣。嘉懿帝從衆人身後步出,攔下弓箭手,負手而立,對着剛剛翻身下馬跪在他身前的白跡說道,“何事如此驚慌?”
只見白跡伸手往臉上一抹,一張□□頓時跌落在地,又有侍衛拔劍相向,嘉懿帝輕擡手攔下,蹙眉道,“聶愛卿怎地化作少將軍模樣?”
“回皇上,”聶照魯恭敬道,“卑職只是按照忻王吩咐行事,至於這個中緣由卑職不知。”他垂着頭,手臂微顫,“忻王如今下落不明、生死難測,卑職冒死來報,驚擾了聖駕,罪該萬死。”
嘉懿帝心中一驚,得汪橫相扶才站得穩,急忙問道,“路上到底出了何事?你與朕回宮仔仔細細交代個清楚。”
**
白姝卿醒來發現四周黑黢黢一片,鼻端聞得濃重的血腥味,頭痛欲裂,身子處處痠痛,右肩上壓着什麼重物,白姝卿擡起左臂,劇痛錐心刺骨,她還算冷靜地想——該是摔斷了罷。
從那般高的山崖墜下,她能活命算她命大,就是不知道身邊這個人是死是活。她身上疼痛不敢亂動,只能出聲喊他。
“楚景淮,楚景淮?楚景淮你死了沒有?楚景淮你還活着麼?活着的話就給老孃起來!”她渾身沒有力氣,連最後惡狠狠的語氣都變得軟綿綿的。
記憶回到落涯之前。
離開冶華之後,軍隊挑了小路來走,行至山下,楚景淮命衆人翻越面前的山,這一帶大雪方歇,山路難行,縱是千里馬,趕路多日亦顯吃力。行至半山腰時,馬車寸步難行,楚景淮跟她一同下了馬車,山壁陡峭,楚景淮乾脆將她背起。
半個時辰之後,她見楚景淮額上沁出薄汗,立刻掙着要下來,楚景淮方一將她放回地面,有幾百名黑衣人由山脊攻下,山間頓時血流成河。
十幾位黑衣人很快找到楚景淮的位置,齊齊向楚景淮跟他身邊的她攻了過來。祥伯認出其中一人是當夜行刺楚景淮的黑衣人,當即衝上前去爲楚景淮擋去攻勢,“王爺跟娘娘快走!”
楚景淮大抵是考慮到自己身上的傷仍未痊癒,向黑衣人揮了幾劍便一攬她腰身、向高處躍去。黑衣人早有準備,如履平地一般緊緊追了上去。他們爲這次的刺殺做足了功夫,日夜不斷地在這山上翻越過幾百幾千次,很快便躍到楚景淮身前,將他二人圍住。
“你怕不怕?”這種時候他居然記得起問這種問題。
白姝卿握着他的衣襟,咬牙道,“不怕。”
“那好。”他卻忽然攬緊她的腰,將她整個人抱起,往山下扔去。
大叫還未來得及喊出口,人已被幾位侍衛穩穩接住,祥伯看了她一眼道,“娘娘便由這十名侍衛護送回府,他們皆是王爺培養的暗衛,被王爺安排進軍隊裡,娘娘有他們護送,一定萬無一失。”
白姝卿這時竟出奇地冷靜,“王爺早便料到太子會猜到王爺其實便在這裡,是以他很早便做好了安排對不對?”
“莫要問了,”祥伯聲音艱澀,“娘娘快隨他們走罷,王爺……王爺就快撐不住了。”
所以她才更不能走。待祥伯一轉身加入戰鬥,白姝卿抽出身側那名暗衛腰間長劍,抵在自己頸上,“我不會走!你們也不必走,快去保護王爺!”
這幾名暗衛本也不願丟下王爺,這時見白姝卿如此,一時愣怔,趁他們思量的間隙,白姝卿順利穿過身後人牆,朝楚景淮跑去。
“楚景淮,救命!”
楚景淮聽到她的聲音,狠狠咬了咬牙,腳尖輕點地面,翻飛而下,將她惡狠狠地摟在身側,聲音也是一樣寒涼,“我給過你機會活命,是你自己不要這機會。”
“是,我是來跟你死在一起的。”
楚景淮帶着她難以全力迎敵,舊傷發作,白姝卿用手中劫來的劍替他擋下身後一人的攻擊,逃走有望之際,楚景淮卻忽然停下了一切動作,白姝卿順着他的視線望去,視線所及處有一棵大樹,樹上落了雪,隨着樹幹搖晃的動作,雪不斷落下。而在那搖晃的樹幹上,繩子吊着一人,搖搖欲墜。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前些天早已出發回寧安的秦汐顏。
身側的熱度忽然空了,他毫不遲疑地飛身去救他的心上人,哪怕他早已看到秦汐顏身後不遠處還站着一人,那人手中握着一把弓箭,已經拉滿了弓,箭尖指向他。
在他與秦汐顏之間只差一個手臂的距離時,箭射向他,箭穿胸而過,白姝卿定在原地,眼中只剩兩個人一齊跌落時緊緊相擁的身影。那一箭,他該不會覺得痛罷?可爲何她心中那麼痛,痛到……快不能呼吸了。
後來那羣黑衣人卻只將楚景淮跟她丟下了山崖。
如今,這山崖下就要只剩她一人了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