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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下朝後, 楚景淮見到了早已等在殿外的白姝卿。天下着雨,兩人目光相接,似乎丁點兒都未被纏綿的雨絲阻隔視線。楚景淮走到她面前才發現她身上的衣衫很厚, 大抵是怕受涼、對腹中孩子不好, 他站定以後, 從懷裡掏出一塊帕子模樣的東西爲她拭去額上的汗水。
白姝卿畢竟臉皮兒薄, 被過往的朝臣盯着, 臉上燥得慌,她忙按住了楚景淮的手,“我自個來。”仔細拭完汗, 白姝卿正欲打算將帕子還他,卻發現那帕子有些眼熟。
拿到眼前仔細辨認了一番, 白姝卿不由詫異, “這個, 你居然還留着?”且隨身帶着?這帕子上的蝶戀花還未繡完,可不就是當初他令她仿着秦汐顏送的荷包繡的玩意兒, 只是她那時早便將它扔了,怎會跑到他懷裡去。
楚景淮接過帕子收進懷中,面色不改半分,卻在企圖悄悄岔開話茬兒,“聽祥伯說, 你在宮裡吃得好、睡得香, 我也不必多爲你擔心了。”
說起這個白姝卿有些慚愧, 明知他在做重要的事, 卻反而極少會爲他擔心, 無憂無慮地在宮裡過着。知道不便多說,白姝卿只說, “我在宮裡不會有事,你不必爲我擔心。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
溫馨的告別後,白姝卿沒料到會接着聽來這樣的消息。
晚膳時祥伯臉色明顯不對,白姝卿看了出來便開口詢問,祥伯雖知她幫不上忙,卻不忍相瞞,“皇上讓爺捉拿刺殺的主謀一事想必娘娘已從爺那裡聽說,爺念着娘娘跟小主子在宮裡,自是想方設法地去誘太子中計,不料太子早便料到爺的想法,晌午時將秦妃娘娘請進太子府,便再未放她出來。”
白姝卿心裡一咯噔,在楚景淮心裡,她與秦汐顏孰輕孰重,她再清楚不過了,那麼這次,楚景淮打算怎麼做?
擔憂了許久,白姝卿慢慢平靜下來。他會如何選擇,不是她能夠決定控制的事,更何況,待在皇宮中已算安全,畢竟她是楚景淮的側妃,腹中又有了他的孩子,只要楚景淮不做謀逆之事,皇上便不會拿她如何。
想通這點,白姝卿不緊不慢地用了晚膳。晚膳以後白姝卿發覺祥伯不在,便派碧凝去打聽一下楚景淮的狀況。
“主子,不好了!”
不久後,碧凝一邊喊着一邊跑了進來。
白姝卿還是第一次見到她這副慌亂的樣子,心稍稍一提,問道,“出了何事?”
碧凝眼眶一紅,“宮裡闖進了刺客,少將軍在保護皇上時受了傷,那刺客……刺客他……是王爺與太子殿下。”
白姝卿一瞬間感到呼吸不暢,慢慢站了起身。碧凝見她臉色有恙趕緊去扶,她方來到白姝卿身側,白姝卿人已倒在了她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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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姝卿在做一個夢。夢裡有許多熟悉的人,楚景淮、秦汐顏、爹孃哥哥們,也有她自己,然而他們在做的事她卻絲毫不覺得熟悉。夢中所有的人都會法術,畫面不斷轉換,胸口也越來越難受,不知是因爲夢中發生的事還是她在夢裡見到的人。雖然睡着,潛意識裡卻在抗拒一切有楚景淮出現的畫面,那些畫面無一不令她覺得刺痛、難以喘息。
牀上的人眼皮微微動了幾下,楚景淮立刻握緊了她的手,喊了一聲阿姝。白姝卿慢慢睜開眼,往左側瞧去,楚景淮正一瞬不瞬地緊盯着她,見她望過來稍稍擠出點笑容,“阿姝,你覺得怎樣?身子可還有不適?”
白姝卿有些艱難地抽出手,從他身上收回視線,“碧凝雪盞呢?”
“主子,奴婢在這裡。”兩個丫頭一齊喊道。
“大哥身上的傷怎樣了?聶小姐……”白姝卿輕咬了下脣,改口道,“大嫂那裡可有人陪着?”
碧凝在楚景淮身後怯怯地發出聲音來,“主子不必擔心,將軍派人過來說少將軍的傷勢已無大礙,少將軍夫人一直在少將軍身邊陪同照料,這會估摸也放寬了心,不會有事的。”
“那便好。”白姝卿輕聲應了一句便閉上了眼,不再理人。
楚景淮等了半晌不見她問起自己,自知這回的事始終是他不對,是他虧欠她太多。
實施計劃之前,唯有他、白戰與皇帝知道詳細的計劃到底如何,爲了不引起太子懷疑,皇帝甚至特意將聶照魯派到了別處。
太子拿秦汐顏作爲要挾,他及時通知了父皇,很快收到了父皇的密信。爲在太子面前演一場戲,他只能裝作因爲在意秦汐顏的命,不顧白姝卿尚在父皇手裡,率兵在大殿上與父皇、白戰敵對,甚至拔劍相向。
原定的計劃是白戰會將他刺傷,他便可尋找機會從背後襲擊楚景琰。可當他與白戰劍鋒相抵時,白戰眼中卻有了猶疑之色,手上竟悄悄減了些力道,他那時察覺到一樣,爲了不教太子看出破綻,那一劍用了八成的力,便那般朝白戰刺了出去。
白戰撤劍的一霎,楚景淮已經明白他的心意,儘管心中千般不願、也料到白姝卿聽說白戰是教他所傷後定會對他不滿失望甚至會因此而恨他,可他那時沒辦法,頃刻的猶豫都會引起太子的懷疑。
他那會甚至在想,若她怨恨他,他願意將劍遞到她手中,任她怎樣處置自己都好,可他卻見不得她對他這般冷淡,白姝卿恨不得他從她眼前消失的模樣還是深深刺痛了他。
“阿姝,你便不想問一問我,到底爲何纔會將大哥刺傷?”
聽見他口中對白戰的稱呼,白姝卿胸中堵着的情緒再也收斂不住。她睜開眼的那剎那,眼淚已奪眶而出,她的聲音很輕,可每一句質問卻都像砸在他心上。
“大哥?你如今怎還能喊出大哥二字?若你當他是大哥,那一劍會刺下去嗎?”
“秦汐顏在太子手上,可我們母子也在皇上手裡,若有差池便是一屍兩命。但在你心裡始終是秦汐顏最重,她一個人的命抵得過世間所有人,你可以爲了她不惜與太子聯手刺殺皇上,那是你父親,秦汐顏哪怕再好,她竟值得你拋妻棄子甚至弒父?”
“我大哥又何其無辜,他不過是愛國忠君,他有何錯?他方大婚不久,本該與我大嫂和和美美地過日子,這會卻教你所傷,將軍府上下所有人爲他擔心落淚,犧牲我們這麼多人來換取你心愛的女人一條命你如今滿意了?”
楚景淮喉頭髮緊,竟是難以開口向她解釋這一切,可她不該如此不信他,將他想得如此不堪。楚景淮蹙緊了眉頭,“一切並非你想的那般,我會將大哥刺傷其實是——”
白姝卿冷笑着打斷了她接下來的話,“你不必再找藉口。”她看着他的眼裡寫滿了冰冷的失望,嘴角偏偏溢出一個譏諷的笑容,“我原本還期待着這孩子的降生,可如今我卻在想,若他來到這世上會見到一個怎樣的父親。楚景淮,你在做那一切的時候可有想過我們的孩子?他若長大了,該怎樣看待他爲了一個女人不惜弒父的父親?”
“弒父,”楚景淮低低地念着,“在你心裡我一直便如此不堪罷?不似五哥那般霽月光風有風骨。”
白姝卿不知他爲何忽然提起楚景南,話已溢了出口,“是,你是比不過楚景南,便連太子也比你磊落得多,至少他沒有借刀殺人。”
楚景淮忽而冷笑,“這纔是你的真正的心意罷?方纔你昏迷之中一直在喊我五哥的名字,若說上回的隋珩只是你夢中與我相像之人,這回你又想編造什麼樣的藉口搪塞我?”
白姝卿先是一怔,臉上表情已瞬間冷了下來,“楚景南行事光明磊落,不似你將心思藏得這般深,若我早知道你是怎樣的人,當初絕食時便該乾脆永遠莫要醒來!三世的你始終一樣,虛情假意得令人噁心。”她也不清楚爲何那最後一句話便到了嘴邊並講出了口。
“好,好,”楚景淮竟也沒留意到她話中的不妥,只是怒極反笑,“你腹中的孩子不是汐顏與我的,我本就不稀罕,你若那般喜歡我五哥,改日我不妨親自將你送至他府上,五哥心裡一直還有你,若我將你送給他,以五哥的癡情倒不會虧待了我的孩子。”
原以爲在聽到他爲了救秦汐顏與太子合謀刺殺皇上、大哥也教他刺傷時,心便已經死了,這會他輕描淡寫地講出這番話,她的心依舊會痛。這纔是他久藏在心中的真實念頭,他不愛她,更不願意要她的孩子。以往那些關心疼愛不過是他與秦汐顏偉大的愛情中可有可無的調劑。
白姝卿渾身發着抖,硬生生地擠出一個字,“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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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景淮離宮以後,白姝卿才慢慢意識到一個問題。既然他與太子同屬刺殺的主謀,爲何皇上會放他進了寧妃娘娘的寢宮來見她。
皇上下旨放她回府後,白姝卿坐進馬車裡,還未想清楚這一切來龍去脈,卻在途中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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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鈺伸手一拂,身前的畫面漸漸隱去,方纔白姝卿與楚景淮爭吵的模樣卻在眼前盤桓、揮之不去。主子轉世之前的叮囑他已爲他做到,如今卻不知這般做了究竟是對是錯。
如今整個天界教白雪的顏色覆蓋,辛鈺慢慢走着,倒是記起許久許久之前的一些往事來。那時天界新君還未登基,南天門內一派熱鬧祥和,不似如今舊人不在、冷冷清清。
辛鈺回到自己的寢殿,燃起一根紅燭,燭光搖曳下,辛鈺驀然神傷,這紅燭乃主子洞房花燭之夜所用,那時誰都沒料到那夜會發生那般驚天動地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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