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若你不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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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將軍府時,白將軍雖嚴厲,但極少杖責下人,是以碧凝跟雪盞縱有一身功夫依舊嚇得不輕,其實白姝卿又何嘗不是。這回出府是她的主意,差一點便要連累這兩個丫頭受罪,白姝卿心中過意不去,念及此時子時過半,已是重陽佳節,她便吩咐雪盞去取菊花酒來,爲二人壓驚。
“碧凝,”白姝卿嚐了一塊花糕,輕聲問道,“王爺是如何得知榻上之人並非是我的?”按理說楚景淮過來,當不會捻亮燈光,他以往總是乾乾脆脆掀被上牀,大概也不會多看她一眼便閉眼睡去,又如何得知身側之人不是她?
“王、王爺……”碧凝支吾道,“只消站在牀邊奴婢便覺得害怕,大概是身子在抖被王爺看到了罷。”
白姝卿嘆了口氣,碧凝大概以爲楚景淮會對她怎麼樣罷,她忽而有些慶幸楚景淮並沒有一上來便對她動手動腳的習慣,否則她這會更加對不住碧凝,而且到那時楚景淮恐怕不止是發怒這般簡單。
遣兩個丫頭下去,白姝卿躺上牀榻,望着頭頂的牀幃怔怔出神。眼前再次浮現楚景淮方纔甩袖而去的樣子,莫非那些事真的不是他所爲?
正迷糊想着的時候,有人悄然站在了牀側,白姝卿眯眸看去,便見那人負手而立。這般無聲無息是想嚇死誰?
“你總盯着爺看作甚?”
白姝卿一愣,忙道,“王爺怎會過來?”這一夜他過來三回,怎就如此“樂”此不疲?他方纔不是在生氣嗎?這麼快氣便消了?
楚景淮嗤了聲,褪掉身上外袍,躺進被子裡方道,“你倒是希望爺永遠別過來。”
被戳中心事,白姝卿一驚,忙道,“王爺多慮了,妾身是怕王爺見到我便沒了好興致,是以纔有方纔一問。”
“確是如此。”他淡淡道。
那你還過來,白姝卿腹誹了一句。
“怎麼不說話?”
白姝卿想了想,道,“妾身以爲王爺操勞了一夜該極累了,不想擾了王爺休息。”
楚景淮輕笑一聲,譏道,“平時倒看不出你會如此替爺着想。”
白姝卿被噎到,索性不講話了。
“爺總覺得,你似乎不怕死。”楚景淮枕着手臂,微眯着眸,嗓音低沉。
白姝卿心中猛然一震,一笑道,“世間人哪個不怕死,妾身自然也怕。”
楚景淮卻輕輕搖頭,“你與他們不同,他們聽我的話,懂得討好、肯求饒,是爲了保住自己性命,但你似乎不願這麼做,偶有爲之也是因爲牽涉到他人性命,你似乎不想欠了誰。”
“但既然如此,你就該守規矩,莫要惹爺生氣、跟爺作對,”楚景淮知道她瞭解了穆妃的事,乾脆直言,“你比穆鬱臻懂事、知分寸,是以你對爺耍些小心機、小聰明,爺由着你。”
“那……”白姝卿輕輕打斷他,“妾身做了什麼王爺決無可能寬恕?”
楚景淮卻輕笑道,“你不敢。”
十分篤定的語氣,白姝卿心中一顫,她是不敢,她怕他的手段,想了想,還是開口問道,“妾身身上有王爺能用到的地方罷?”就拿今夜之事來說,楚景淮屢次被她惹急、摔門而去,卻又折返回來,定然有原因,只是這緣由無關喜愛。
“你知道穆鬱臻當初爲何能在選妃賽上勝出麼?”他卻問道。
“妾身願聞其詳。”
他伸出手將她攬進懷裡,天有些冷了,他身上卻還是暖烘烘的,加之她喝了點酒,一些事便被暫時拋之腦後,白姝卿遂沒掙扎,在他懷中老實待着,聽得他道,“當初父皇爲我安排選妃,實則對王妃的人選早有屬意,是以穆鬱臻才能輕易勝出。”
“皇上爲何要她勝出?”
“大概是她父親太傅大人深得父皇信任罷。”
作爲一國之君,不僅要防着臣子存有異心,更要防自己的兒子弒君篡位,需提防底下的人結黨營私,日夜期盼江山穩固、天下太平,是以皇上這樣做能夠理解。
白姝卿在他懷裡擡頭,“那皇上賜婚王爺與妾身二人又是何意?”
“父皇的意思,聖旨上講得清清楚楚。”他淡淡道。
白姝卿沒理會他的敷衍,猜測,“是因爲妾身的父親對皇上忠心不二?”
“這是其一,”楚景淮恢復正經,“這其二麼,穆鬱臻的事父皇恐怕早已有所懷疑,只是若揭穿真相教太傅大人知道,對父皇而言未必就是好事,他賜婚你我,是料定我定不會再用同樣的辦法對你,也是在提醒我‘朕的人,你暫時還動不得’。”
“所以你現在對我的容忍只是因爲皇上?”雖早已將緣由猜個八|九不離十,這會聽他親口講出來,心裡卻不免有絲失落,這是這感覺很輕很淡,足以忽略。
楚景淮輕笑道,“這會倒是肯以你我相稱了。”
“妾身失言了。”
“你喝了酒?”
白姝卿險些跟不上他的思路,愣了好一會才道,“妾身睡前喝了一點菊花酒。”
“爺要嘗。”
“喝光了。”
楚景淮忽然挑起她下巴,臉慢慢湊近她的,蹙眉嗅了一下,評價道,“較往年的似乎甜了些?”
白姝卿身體有絲僵硬,輕輕退後一些,搖頭,“妾身不知,這酒不是妾身所釀。”
楚景淮忽地悶笑出聲。
白姝卿皺皺眉毛,待他笑過之後問道,“王爺方纔說不會像對待穆妃一般對待妾身,妾身可以把王爺的話當作一句承諾麼?”她不知他的底線在哪裡,只好討要他的一句承諾,以後若用得上,那便是最好的“免死金牌”。
楚景淮臉上笑意登時消散不見,手臂從她肩下慢慢抽出,將她放回牀榻裡側,嗓音亦很快冷淡下來,“爺自然言而有信,但也要看你值不值得爺的承諾。”
氣氛再次冷了下來,白姝卿在心中哀嘆,她還真是有將一切對話了結的本事。她張了張口,轉而想到他說他的事她還沒有資格過問,遂放棄了問出口的念頭。
“說。”他卻察覺到她的欲言又止。
白姝卿不得不出聲,“有些事,爺說過妾身暫時沒有過問的資格。”
“嗯。”他淡淡應了聲。
過了半晌,白姝卿聽他呼吸勻長,以爲他已然入睡,耳邊卻聽得他的聲音淡淡傳來,“天亮之後陪爺出府走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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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雲山。
白姝卿順着山體向上望去,視線觸及繚繞的雲霧,卻無法瞥見山頂。想打退堂鼓,遂側頭商量道,“這天看起來似要大雨傾盆,登山路滑,太過危險,咱們不若回府罷?登山這事不急於這一時半刻。”
楚景淮一笑道,“不礙事,爺不怕被淋,更不怕摔。”
她正是這個意思,他倒是可以懸崖峭壁如履平地,她卻無功夫傍身,到時候只怕麻煩,嘴上卻道,“王爺,妾身不懂功夫,若這雨下起來只會拖累爺,不若妾身就在這山下等罷。”
楚景淮用力一攬她的腰,“怕什麼,到時爺親自揹你下山。”
半個時辰之後白姝卿賴在路邊大石上不動,“妾身實在沒力氣了,王爺這會便是將臣妾扔下山谷,臣妾也不願再挪半步。”
聽得她的話,楚景淮幾步走到她身前,俯身將她從大石上抱起,雙臂一甩,作勢要將她丟下山谷,白姝卿往那深不見底的山谷望了一眼,這要真摔下去大羅神仙也救不了,立刻抱緊了楚景淮的腰,低聲道,“妾身忽然覺得不乏了。”
楚景淮笑着將她放回地面,卻見迎面走來一名女子,她一身紫衣,又以紫色的紗巾覆面,一雙美目波光瀲灩,清冷又帶着點笑意,僅僅透過一雙眼睛便令人感覺這女子甚是美貌。
楚景淮擱在她腰上的手微微使力,白姝卿有些詫異地望向他的臉,卻見他神色如常,嘴角甚至噙着絲笑,只是當這紫衣女子從他身旁走過時,白姝卿感覺到腰上那隻手似乎輕輕一顫。
走到半山腰,頭頂的濃霧散去,天幕恢復清明。
到得山頂,楚景淮躍入涼亭,負手而立,眸光微眺。白姝卿站在他身後,似乎能夠感受到他心中所想——此刻眼下的壯麗河山終有一日會是他的囊中之物。
下山時因未下雨,楚景淮並未背起她,他只消在白姝卿喊累時盯她一眼,再瞥一眼山谷,白姝卿便會咬牙繼續。
回到王府白姝卿氣不順,連連吃了三盞茶心情才平靜下來,卻是立馬招來雪盞,問了困惑她一路的事,“你可覺得登山時遇到的那名紫衣女子面熟?”
雪盞搖頭,不明所以,“主子爲何這麼問?”
“沒什麼。”白姝卿輕嘆口氣。
但願是她胡思亂想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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