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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過來爲白姝卿請了脈, 她之前積鬱在內,後來心境雖開懷了些,但到底身懷有孕, 心中鬱結難以紓解, 身子便有些虛弱。大夫開了藥, 楚景淮派人拿了藥方去煎藥, 順便吩咐人備下晚膳。
晚膳的飯菜皆是按白姝卿如今的喜好做的, 楚景淮嘗着,忽然記起母妃懷着楚景桓時的模樣——辰妃也是這般極愛吃酸,還愛賞了給他吃, 只是那時他並不領母妃的情。如今物是人非,這時記起, 心中不免浮起酸澀。
白姝卿從他情緒藏得極深的臉上看不出異樣來。用完晚膳不想跟他講話, 白姝卿撫着肚子在屋子裡來來回回慢步走。心裡數着:“一、二、三……”
白姝卿數到五十幾時, 楚景淮總算坐不住了,她這麼在他面前晃來晃去的, 令他眼暈不說,還總令他覺得白姝卿不耐煩他在此、想要趕他走。他驀地站起身,就那麼忽然出現立在她身後,白姝卿轉身的時候教他嚇了一跳。
“我們坐着,好好說會話不好麼?”他垂眸看着她道。
白姝卿也想安安穩穩坐着, 可兩個人如今實在不適合那樣的溫馨。她慢慢搖了搖頭, “妾身怕爺一會又要生氣。”她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二人身邊的圓幾, 道, “王府雖不缺銀兩, 也經不住爺每回都將它劈壞。”
“……”楚景淮額角狠狠地抽搐了幾下,伸出手揉了揉, 頗有些任命般地無奈,“那好。方纔不是覺得身子睏倦麼,你早些歇息罷。”
身子有孕之後總是說累便累,白姝卿從善如流地走到榻邊,雪盞碧凝立刻圍上來伺候她寬衣。
“你們且先下去罷。”白姝卿身後的烏髮如海藻般柔軟地散開,楚景淮看着她紅潤潤的臉對兩個丫頭說道。
見白姝卿在牀邊坐下,楚景淮解下外袍、在她身側坐了下來。照例,白姝卿是要在每夜睡前與腹中那個小東西說會兒話的,如今有楚景淮在,她不願令他見到,只是頗爲嫌棄地瞪了他一眼,身子鑽進被褥間、躺好,閉上了眼。
楚景淮被冷落,倒是絲毫沒惱,褪掉黑靴躺在她身側。白姝卿就算緊閉着眼也能感覺到他落在她身上的炙熱視線,眼皮頗不自在地動了動。眼前忽然一暗,脣上已有溫熱的東西覆了上來。
睜開眼,入目的是楚景淮那張放大了的俊顏,他此時輕輕閉着眼,吻得專注又深情。他微微撐着身子,唯有熱燙的掌心與她肚腹上的肌膚相貼、輕而緩地一下下撫着,白姝卿眼睛一澀,反抗的力氣竟也小了。
一吻結束,楚景淮頭埋在她頸側平復着呼吸,白姝卿輕推了推他,他留戀地在她頸邊吸進一口氣,慢慢撐起身,頭枕在攤開的掌心平躺着。
“阿姝,”他輕聲問道,“若我哪天……忽然不在這世上,你念在我是霜兒父王的份上,可會想念我?”
白姝卿本眯着眼準備入睡,聽得他這話立刻睜開了眼,“爺好好的,爲何忽然這般問?”
“你只管答就是。”他側起身子,黑眸攫住她的眼。
“大概會罷。”白姝卿過了許久才道。
本以爲這答案必不能教他滿意,誰料他卻忽然嘆了一口氣,像是長久積鬱在內的一口氣忽然鬆了般,“那便好。”怕她追問似的,楚景淮立刻又道,“睡罷,莫要胡思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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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半個時辰之後,臥房的門上傳來兩聲叩響。楚景淮一瞬便睜開雙眼,偏頭看了眼正熟睡的人,輕輕掀被下了牀。
門被“吱呀”一聲打開,門外站着的乃是一名女子。那女子一身紫衣,分明是秦汐顏的模樣。
“一切都安排妥了?”楚景淮低聲問。
“是。”對面的人壓着聲音道。
“楚景淮……”
身後忽然傳來模糊的輕喚,楚景淮身子一僵,慢慢轉過了身。藉着門外月光,楚景淮看到白姝卿依舊那般安穩躺着、雙眼緊緊閉着,只是額上卻沁出薄汗,細眉緊蹙,揉進了深深的擔憂。
他快步走回榻邊,雙手按住了她的肩,“阿姝,你怎麼了?”
白姝卿眼前有利劍掃過,劍尖直刺向一個模糊不清的身影,一顆心飛快地隨之提在胸口,那聲下意識的呼喊便逸了出口,“楚景淮,小心!”
楚景淮握着她肩膀的手一僵,旋即輕聲喚道,“阿姝,阿姝,我沒事,我沒有事……”
白姝卿卻從驚嚇中醒來。
見他衣着完好地坐在榻邊,白姝卿抹去眼角的淚,有些費力地起身、用力抱緊了他,“我夢見有人要刺殺你……他們有許多人……我以爲你死了,你沒事,太好了……”
楚景淮還是第一回見她毫不吝嗇地將對他的關心擔憂說出口,心頭不由重重一震,與此同時,他也總算察覺到白姝卿此時的異常來——
她身上滾燙,身子還在微微發着顫,楚景淮心裡一驚,伸手探向懷中人的額頭……
“爺?”門外的人目睹一切,這時終於開了口,“今夜之事,是否照原計劃進行?”
白姝卿聽得這熟悉的嗓音,身子先是一僵,待反應過來幾乎是立刻推開了擁着她的人。她往門口瞧去,果見秦汐顏立在那裡,一派楚楚可憐。
楚景淮利眸掃過去,門外的人收到他眼中威脅的含義,微微福了福身,退了下去。
“呵——”
楚景淮循聲向白姝卿望去,便見她捂着胸口閉了閉眼,他見她如此胸口悶痛,可這一切還不到能對她解釋的時候,他只是放軟了聲音,“你莫要亂想,汐顏只是——”
白姝卿卻不願聽他解釋半句,至少別是現在,她慢慢睜開眼,出聲打斷了他的話,“夜深了,爺既與她互相掛念,又何必委屈自個在妾身這裡過夜?爺若想回王府便回罷,妾身身子不適,恕不遠送。”
說罷,白姝卿徑自躺好,慢慢側起身子,背對着他。
身後楚景淮的聲音卻似乎更溫柔了幾分,“你胡思亂想什麼?你如今病了,我命人去請大夫。”
“不必勞煩爺,妾身自個會傳大夫過來。”
楚景淮笑了笑,只是那笑意多少有些勉強,“你這會正病着,何必逞強?”
“來人——”他對着門外喊道。
“爺。”很快有人回話。
白姝卿轉過身,對出現在門口的丫鬟擺擺手,“這裡沒什麼事,你先下去罷。”
“阿姝……”楚景淮深篤着眉頭看着她。
白姝卿慢慢笑了,“爺每日周旋在妾身與秦汐顏之間,不覺得累嗎?妾身都替爺感到力不從心。”
“阿姝,我……”他想開口解釋,卻發覺自個一個字都講不出,今夜之事是她誤會了他,那麼之前呢?他的確如她所言,一面在極力挽回白姝卿與他的情意,一面依舊沒有同秦汐顏徹底斷絕感情。
一次次地親身體會誰在他心中更重,白姝卿對他們之間的感情早已不抱期望,卻沒想就算是硬生生地將心底的期待粉碎,心裡還是會難受,會痛,想要歇斯底里地大哭一場。
“爺何需再來解釋?妾身相信自個所見到的。爺快動身回王府罷,莫讓秦妃久等了。”
楚景淮握緊了她的手,對猶在原地愣着不知是否該退下的丫鬟說道,“王妃娘娘受了風寒,快去請大夫。”
“本宮說了不必。”
那丫鬟爲難地站在原地,楚景淮回身狠狠盯了過去,“愣着做什麼?還不快去!”
那丫鬟被楚景淮的怒氣所懾,這才急急忙忙去請大夫。
白姝卿用力地抽回手,冷笑道,“妾身差點便忘了,這別院中的奴才也皆是爺的人。”
“你到底想要我做什麼,你才肯好好躺着等大夫過來?”楚景淮壓低了聲音,最後那幾個字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
白姝卿盯着他的眼睛,慢慢地吐出四個字:“除非你走。”
楚景淮一愣,旋即咬牙道,“好,我會走。不過是要待你身子恢復以後。”
手慢慢攥成拳頭,白姝卿一笑,輕聲道,“何必?”
大夫進屋時已是滿頭大汗。他爲白姝卿珍完脈,講了番娘娘並無大礙之類的話安撫楚景淮看起來隨時都要爆發的情緒,這才一抹腦門上的汗,開了藥方。
楚景淮怕她不順從,點了她的穴道,又親自喂她喝了滿滿一大碗藥。白姝卿神情始終淡淡的,待他喂完藥便閉上眼,很快入了眠。
煎藥時他已吩咐下去,一切計劃暫停,明日再議。經此一番折騰,楚景淮越來越明白他在白姝卿這裡恐怕再經不起任何猜忌,若那事能成,之後他會將一切對她好好解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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