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返回寧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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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跡他們在半山腰與聶照魯匯合,浩浩蕩蕩一行人在夜色中不急不緩地趕路。到寧安城下時已是翌日傍晚,嘉懿帝迎着冰冷的寒風負手站在夕陽下,見白跡與聶照魯一同歸來,眼神多少有了絲變化。
馬車緩緩停下,楚景淮率先掀開簾子躍下馬車,向從簾後探出身子的白姝卿伸出了手。白姝卿也不忸怩,捉住他的手微一使力,人穩穩地落在他身側。
楚景淮攜着她一同走到嘉懿帝面前跪下。白跡與聶照魯亦上前行禮。
“兒臣參見父皇。”
“微臣參見皇上。”
嘉懿帝命四人起身,眸中閃過讚賞之色,又爲楚景淮白姝卿二人躲過一劫平安歸來頗感欣慰,慈愛笑道,“朕便知道朕的兒子吉人天相不會有事,而今你二人果真便平安而歸。”緊接着話鋒一轉,“老十,你身上的傷如何了?”
“回父皇,兒臣身上的傷已大好,勞父皇掛心了。”
“那便好,”嘉懿帝一笑,似極爲欣慰,接着像是忽然記起什麼,“朕聽人稟報,你墜崖那日秦丞相的愛女也在,朕想聽一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皇帝依舊在笑,白姝卿的心卻倏然揪緊了,楚景淮還未來得及鬆開她的手,是以她能清晰地感覺到手上的力道漸漸加大,縱然她懂得少,也知道楚景淮一會的回答事關重大。
秦丞相位高權重,他的愛女未來嫁給誰怕也是皇帝極爲關心的。朝堂之上,秦丞相一直與太子交好,這事皇帝自然十分清楚,但秦小姐與楚景淮私交甚深的事皇帝恐怕也是剛剛確認不久,只是不知道皇帝在這事上會是怎樣的態度。
楚景淮低頭看了白姝卿一眼,轉過頭對嘉懿帝道,“不瞞父皇,兒臣與汐顏互相傾慕已久。”
話畢,感覺到掌心忽然一空,是白姝卿悄悄抽回了自個的手。他一時只覺得於自己掌心裡失去的不僅僅是她的手,似乎還有別的什麼。垂在身側的手,手指不禁僵硬地動了動,最終握緊了,收進袖中。
皇帝見他坦誠,忽然爽朗地笑起來,“朕前些日子還在考慮要將秦丞相的愛女許配誰家,老三與秦丞相向來政見相合,朕曾想,那丫頭聰明伶俐,又甚是乖巧賢惠,朕立她爲太子妃也未嘗不可,卻未料到她竟與你兩情相悅,朕聽說她曾跑去戰場上看望你,竟不顧惜女子的名節,這會朕不替你二人作主恐怕都不成罷?”
楚景淮倏然一掀衣襬再次跪下,“是兒臣的錯,還望父皇莫要怪罪她。”
白姝卿因爲他的動作,腳跟牽着腳尖、硬生生後退了一步,她低下頭,只見地面被自己劃過的地方,淺淺的一層雪被推至一旁,露出深色的地表,就如同她此刻的情緒一般。
皇帝再次將人扶起,不同於上次,他握着楚景淮手臂的手力道有些大,似在確認什麼一般,他在楚景淮臉上停留的目光有些久,末了輕輕鬆開楚景淮的手臂,淡淡笑道,“你與兩位愛卿現在便隨我進宮去罷,凱旋而歸的主帥朕該給他應得的賞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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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姝卿本以爲皇帝會令她先回忻王府,卻未想皇帝命人將她領到了寧妃娘娘的宮殿。下人領她過來時楚景桓剛剛結束了一天的功課,與幾個宮女太監在雪地中又蹦又跳地鬧得正歡,見到她來卻倏然停止了一切嬉鬧,握在手裡的雪球也啪唧一聲跌落在地。
白姝卿好笑地看着他,輕輕喚了聲,“熙王殿下?”
楚景桓愣愣地點了點頭,接着恢復正經狀,兩隻小手負在身後,有模有樣地慢慢踱到她面前來,“十嫂嫂,你怎會忽然過來?十哥他還好麼?我聽說他受了傷,還不慎墜崖。”
他面上雖正常,白姝卿卻知道他心裡定然已是急得不行,便對他解釋道,“你十哥他如今好好的,正同皇上談些事情,一會談完了便過來殿下這裡。”
楚景桓這才注意到她對自己的稱呼,卻只是皺了皺眉頭,並未糾正,“那十嫂嫂你呢,你好不好?”
“我?”白姝卿詫異,指了指自己。
“嗯,我都聽說了,”楚景桓嚴肅地點點頭,“十哥是爲救別的女子受了傷,你都不傷心難過嗎?父皇有時候不過來母妃這裡,母妃嘴上雖然不說,她自個心中難過我卻是知道的。”
他講到這裡頓了頓,知道白姝卿不明白他話裡的意思,皺着眉頭思索了一會道,“我的意思是說,如果十嫂嫂心中難過,我可以爲十嫂嫂斟一盞茶水。”
“茶水?”白姝卿更加不明白。
楚景桓繼續點頭,“母妃總說,只要我那般做了,她心裡便會好受許多。”
寧妃雖不是楚景桓生母,如今看來對這個小皇子卻是有真情在的。白姝卿輕輕搖頭,“殿下——”話已出口,卻不知該如何接下去。
她想說她與寧妃娘娘不一樣,寧妃娘娘在皇上那裡極爲受寵,偶爾被冷落情緒不佳也是應該,更何況皇上的女人太多,她會吃味便更不奇怪,而楚景淮對她非愛也非寵,偶爾的關懷便令她覺得他已仁至義盡,但她不能亦不敢如此說,帝妃的感情不是她能夠非議的,而在這小皇子面前編排他一母同胞的十哥更是不妥。
楚景桓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似在等她將後面的話講完,她輕咬了下脣,硬着頭皮道,“那便勞煩殿下了。”
話音方落,寧妃娘娘從殿內走了出來。楚景桓恭敬叫了聲母妃,白姝卿也向寧妃娘娘福身見禮。
“不必多禮。”寧妃虛扶她起身,對着白姝卿身後的一干奴才笑罵道,“忻王妃來了,你們怎地也不向我通報一聲?”
衆人正要跪下,白姝卿忙解釋道,“妾身聽說娘娘最近身子染了風寒,方纔正臥牀休息,便沒讓他們通報,卻未想還是將娘娘吵醒了。”
“你倒是個貼心的。”寧妃笑道。
白姝卿隨她轉身進屋,楚景桓見寧妃似有話要對白姝卿講便沒跟着,邁出幾步撿起方纔的雪球,用力朝一個小太監擲了過去,那小太監眼眸錚錚地見一團雪白的東西朝自己飛來,還未來得及躲鼻樑上便是狠狠一痛。他“哎喲”叫了一聲,捂着鼻子在原地轉了一圈,樂得楚景桓拍手大笑。
白姝卿聽得這笑聲,心中暗暗搖頭——到底還是個孩子。
身後的門被人輕輕闔上,白姝卿這才如夢方醒,像是一瞬間有了嗅覺,只覺得這殿內的味道極爲好聞,便使勁兒嗅了嗅。
寧妃察覺她的動作,出聲解釋道,“這是麝香。”
聽得麝香二字,白姝卿心中一驚。
寧妃淡淡一笑,“若不如此,皇上又如何放心將桓兒交給我撫育成人。”
聽得她的語氣,白姝卿心中也是一澀,再擡頭看向衣着光鮮的寧妃娘娘時,眼神中多少有了些同情之意。
寧妃卻岔開話頭,“桓兒這幾日聽說忻王出事一直擔心,好在忻王無事。”她接過宮女遞上的茶盞,淺淺抿了一口便將茶盞擱在一邊,熱氣升騰,白色的霧氣在盞子上方縈繞不散。
“皇上亦是一直掛念,昨夜還對本宮講,若依舊等不到忻王回來,便與皇后娘娘一道去九雲山爲忻王祈福。”
白姝卿聽得她這番話,心中感激。不管寧妃的本意如何,她是在告訴她,忻王這個兒子如今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已不可撼動。
“妾身代忻王謝謝皇上娘娘掛心。”白姝卿起身在位子旁蹲了個身道。
寧妃知道她這番話已被白姝卿記在心裡,點頭一笑。
又問道,“本宮聽聞忻王與你一起墜下山崖,是如何得救、上得來?”
不管她只是隨口一問還是真的有心,白姝卿細細向她解釋了,最終又說,“還是託皇上、皇后、娘娘的福,十爺與妾身才得以這般活着回來。”
二人又聊了幾句,本在外面一心玩鬧的人擠了個腦袋進來,“母妃,你與十嫂嫂說完話兒了嗎?兒臣餓了,可是要傳膳?”
“那便傳罷,”寧妃轉過頭對白姝卿道,“那日桓兒從忻王府回來,一直在我面前唸叨你呢。”
“母妃!”楚景桓向身後的奴才吩咐完,轉過頭聽得寧妃這話,站在原地跺跺腳,終於一推門進了來。
“你瞧瞧,還害羞了。”寧妃朝白姝卿笑着,門口那小人兒已一陣風似的扎進她懷裡。
寧妃笑着逗了楚景桓一會,將他從自個懷中扯下來,命他坐好。
“若教你父皇見着你這副樣子,又該罰你多練半個時辰的字。”
楚景桓立刻端正坐好,話也不多說了。
“愛妃怎生又趁朕不在編排朕?”一道帶了笑意的聲音響起,身上一襲明黃的皇帝已闊步進了來,他身後,楚景淮也慢慢邁着步子進來。
“參見皇上。”寧妃與白姝卿一齊向皇帝行禮。
皇帝上前將寧妃扶起,順道牽着她的手,一齊坐下,楚景淮則走到白姝卿身邊,慢慢坐下,掌心覆上她的手背。白姝卿知道這時候不能反抗,手上還是不受控制地一顫,心中只是想——他同皇上談完,娶不娶秦汐顏、何時迎娶,今夜便有答案了罷。
晚膳一樣樣呈上來,白姝卿並未被較王府更爲精緻的可口飯菜轉移注意力。一旁的帝妃十分恩愛,可他們之間隔着楚景桓,隔着後宮皇帝許許多多的女人,甚至隔着對彼此的信任,可他們在外人眼中卻是親密無間、感情甚篤的。
那麼她與楚景淮呢?她側頭去看他,他卻未留意到她的注視,只是一口一口極爲緩慢得吃着飯菜。心裡的預感愈加強烈起來——今夜回去,一切便會天翻地覆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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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回忻王府的馬車裡,白姝卿才聽得楚景淮對她解釋一些事情。他講了許多,白姝卿腦袋昏昏沉沉,只聽到了幾處重要的地方。
那日山上一戰,士兵死傷不少,加上火燒糧草的舉動太多冒險,皇上對他這番出征的表現並非十分滿意。但楚景淮的確挫傷了鄧遊的囂張氣焰,身爲王爺頭一次出征便有了這般戰果已屬不易,皇上自然要賞。面上的賞賜自不消提,更爲重要的是,皇帝要將秦二小姐賜婚於他,時隔不足一年,皇帝爲他賜下第二樁婚事,只是這次的新娘,終於是他心中所愛。
可他臉上爲何竟看不到半分笑意?就連他方纔將這一切告知她時,語氣也是淡淡的。白姝卿不會自以爲是到認爲楚景淮是因爲她纔是這般反應。那麼他反應如此平常的原因,又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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