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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月菡以爲楚翊決口中的有要事只是他不願去見天后的藉口, 孰料待她隨辛鈺去得他的寢殿,他人卻不在。白月菡便未多待,一個人回了楚辰佑爲父親安排的住處。
她一時煩悶, 想要將三哥找來解解悶兒, 不知不覺間已走到白淵的臥房門口, 擡手正欲敲門, 卻聽得裡面傳來輕微的談話聲, 裡面的人似在談論什麼機密要事,盡力壓低了嗓音。
她知道自個不該去偷聽,卻在轉身之際聽到了自個的名字, 心裡一驚,她再無任何遲疑, 決心偷聽下去。
“月菡與六殿下的事, 爹如何看?”
是三哥的聲音, 白月菡屏住呼吸,聽得白晉道, “自然是能斷便斷,陛下的屬意是將未來天界新君的位子交給二殿下,更有意要與我們白家結姻,菡兒以後便是二殿下身邊之人,兩位殿下素來不和, 她自然是越遠離六殿下越好。”
“可是爹, 我看月菡的樣子, 似乎對六殿下早已情根深種, 我們若逼她恐怕只會適得其反, 以她的脾氣,定然不會聽我們的話, 若是被逼的急了,也不知她會做出什麼事來。”
“兩個小娃娃而已,談什麼真情,趁二人還未走到難以挽回的地步,淵兒你替爲父勸她一勸,莫讓她陷得太深纔好。”
白晉的語氣似極爲不屑,與平日裡那個威嚴卻極爲寵她的父親判若兩人,白月菡身子越來越僵硬,終於忍不住擡手捂緊了嘴巴。在眼淚奪眶而出之前,白月菡飛快地轉身跑出了寢殿。
眼看映在窗上的人影遠去,白晉重重嘆了口氣。
白淵蹙眉看着他,“爹,月菡不會有事罷?”
白晉揉了揉眉額,“陛下記掛你孃親,是鐵了心要將菡兒留在天界的,早些令她知道陛下的心思也好讓她有個準備,再者,若她對六殿下的感情不深,即便她聽到了方纔你我所言也不會去在意,嫁與二殿下便是她自個的選擇,可若她與六殿下真心相許,六殿下或許還能在陛下面前爭上一爭,如此爲父也算不得對不住她,說來是我這個做父親的沒本事,連兒女的婚姻大事都決定不得。”
“爹,”白淵深深看了父親一眼,猶豫着問了出口,“娘與陛下到底……”
“那都是許多年前的事了,不提也罷,”白晉自嘲一笑,“只是陛下的心思,你孃親該是知道一二的。”她當年便是教天帝傷害得狠了,才一氣之下嫁了給他,不過嫁他以後她倒是一個好妻子,好母親,日夜陪伴在他左右,給了他這多年來的溫存。如此,他已別無所求。
白淵眉頭蹙得更緊,也不知該如何出言安慰,只陪着父親安靜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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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月菡不知不覺間便跑到了楚翊決寢殿外,臉上的淚痕還未乾,辛鈺迎出來時又驚又愣,忙將她迎了進門並親自爲她斟了一盞茶。
“白姑娘,主子回來怕是還要有一會,你若急着見他,我可傳信給他,要主子儘快趕回。”
白月菡吸了吸鼻子,搖頭道,“莫催他了,我、我就在這裡等他回來。”
也不知等了多久,門外腳步聲匆匆,由遠及近而來,白月菡愣了愣,立刻站了起身。
楚翊決方邁進廳裡,已有一團綠影朝他撲了過來。
她埋頭在他懷裡壓低了聲音哭,楚翊決有些不自然地一下下拍着她的背,不自覺間放柔了聲音。
“好了好了,莫哭了,嗯?”
他這一出聲,白月菡耳邊又清晰響起父親與三哥的談話,知道父親從來說一不二,她以後若想見到楚大哥只怕是難上加難,如此一想,哭得更加傷心。
殿裡的僕從見主子懷裡這位姑娘哭得驚天動地,皆識趣地退了出去,只餘下他二人單獨待着。
白月菡哭累了方從他懷裡擡起頭,見他外袍上沾了她的淚甚至是鼻涕,臉上頓時有些掛不住,楚翊決將身上的外袍褪下,隨意一擱,握着她的手讓她在圓几旁坐好。
白月菡慢慢鎮定下來,纔將她聽來的話一一道來,“……我爹爹向來說一不二,若他執意不願我與楚大哥……在一起,可怎麼辦纔好?二殿下人雖然很好,但我與他畢竟只是數面之緣,更何況我如今……如今……”
楚翊決聽她講到“二殿下人雖然很好”那處,臉色已變得十分難看,這會見她支支吾吾,隱約明白她要講出口的是怎樣的話,卻鐵了心要她親口講出。
“如今什麼?”他嗓音低沉,循循善誘。
“如今,”白月菡擡起頭,迎上他深不見底的黑眸,一字字道,“我只願與楚大哥在一起,以後半生,下一世,都想跟楚大哥在一起。”
頭一回,楚翊決覺得他無法一下子領會一個人的話,一切神智皆要沉溺在眼前如湖水般的眸光裡。過了許久許久,他方啞聲應了一個好字,將她用力擁進懷裡。
白月菡心裡所有的惶恐不安隨着他的動作慢慢沉到意識深處去,她擡臂環住他的腰,整個人往更深處偎去。
門上傳來叩響,隨即是辛鈺的聲音響起,“主子,屬下有要事要稟。”
白月菡欲掙開他,卻教他更大力地按住,心裡甜蜜,白月菡在他胸前蹭了蹭,小聲道,“你先聽辛鈺稟報罷,我……得空便來找你。”
“嗯。”低沉的聲音由頭頂逸出,他卻依舊沒有鬆手的意思。
白月菡對門外的人感到不好意思起來,輕推了推楚翊決,從他懷裡擡頭,與他對視片刻,她飛快地踮起腳尖,嘴脣在他臉上輕輕印了一下。
他整個人一僵,待要伸手將她捉住,她人已經躍至殿外,唯有她夾着笑意的清脆聲音遠遠傳來,“楚大哥,正事要緊呀。”
這小東西!楚翊決咬了咬牙,隨即失笑搖頭,辛鈺進來時便見他沉浸在某種愉悅的情緒裡猶不自知的模樣。
辛鈺何時見過他這副樣子,當即蹙緊了眉頭,“主子,你對她該不會……”
“我自有分寸。”辛鈺話未講完,楚翊決已似忽然驚醒,收起方纔的笑意問道,“你方纔說有要事,可是二哥那邊有什麼動靜?”
“倒不是,是天后娘娘身邊的婢女憐兒讓屬下給主子捎幾句話。”
“哦?”楚翊決不禁眯了眯眸。
“她說娘娘實有苦衷,主子也該知道是什麼,但無論發生何事,天后娘娘永遠是主子的孃親。”
楚翊決自然知道她口中的苦衷是什麼,這些年爲了修繕與父皇的關係,不管父皇做任何決定她都毫不猶豫地支持,在她心裡終究是他那個父皇最重,她對楚辰佑即便疼愛,也不過是因爲父皇對楚辰佑也恰十分看重罷了。
儘管如此,楚翊決還是去了天后寢殿。不管憐兒這番話是她囑託還是另有原因,他都該給她這個面子,畢竟,她曾是他在這世上最想要守護的人。
天后見到他來,命人備了滿桌的糕點飯菜,皆是他小時候愛吃的。楚翊決眼中有了絲動容,心裡想着日後若與父皇敵對起來,望她莫要再令他失望纔好。
楚翊決離開前,憐兒跟他出了殿門。
“六殿下不妨聽奴婢一言。”
楚翊決淡淡擡眼看她,並未講話,但臉上表情卻是示意她可以開口的意思,憐兒將天后將玉簪贈與白月菡的事講了,末了又道,“娘娘一直掛念六殿下,只是陛下畢竟乃娘娘夫君,有些事她不好做得太過明顯,那樣反而對殿下不利。你道陛下爲何對六殿下如此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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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寢殿路上,楚翊決依舊在想方纔憐兒那番話。
“幾位殿下之中,當屬六殿下與娘娘最爲相像,陛下因一些事與娘娘之間有了隔閡,多年來不曾笑臉相待過,對殿下更是不冷不熱,娘娘知曉緣由,卻更加不敢對殿下太好,怕陛下因此對殿下更爲不喜。六殿下當初執意離開天界,陛下動了大怒氣,是娘娘在陛下跟前求了許久,求陛下莫要再爲難殿下,否則殿下以爲爲何這多年來不曾有誰過去殿下那裡挑釁惹事?”
他從不知道這些,若非憐兒今日相告,他依舊以爲母后心中唯有父皇一個。本該喜悅的,心裡卻不知爲何反而堵着一口怨氣,眼前忽然閃過一張笑臉,湖水般的眸燦若星辰,原本微微躁動的情緒便慢慢平靜下來。
辛鈺察覺到他臉色的異樣,不由擔憂地喚了一聲,“主子?”
“嗯?”楚翊決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主子似乎很開心,是因爲方纔憐兒姑娘那番話?”
楚翊決放慢了步子,“也不全是。”
“那是……?”
楚翊決臉色忽然一沉,“辛鈺,你今日話多了。”
辛鈺對他的心思猜到幾分,這時鄭重勸道,“主子還有許多事要做,有些事錦上添花便好,若爲了不值得的事賠上一切,主子日後定會後悔。更何況,主子當初會接近她,本便是爲了——”
楚翊決揮手打斷他的話,忽然側頭往一處看去,那裡卻什麼動靜都沒有。楚翊決又盯着那個方向看了許久才邁開步子離開。
又走出很遠,辛鈺才聽得他道,“我尚分得清孰輕孰重,你莫要替我操心這事,只做好自個的分內事便好。”
辛鈺似是不信,又盯着他的臉色探究許久才神色一鬆,“主子明白便好。”
若哪天主子果真如他所料爲那人所累,他會親自替主子做出決斷,不讓任何人或事影響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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