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你別嚇奴婢,小姐……”清晨下人過來一打開反鎖着的房門,祁步君便衝了出去,獨留張茹芸睜着雙眼躺在牀上。
春芳進來的時候,只見一地的衣物灑落得到處都是,牀上的張茹芸赤條條地躺在那裡,睜着雙眼,一語不發,春芳見了,慌着把被子給她蓋上。
可不管怎麼去叫她,怎麼去推她,張茹芸仍一動不動地圓睜着雙眼一字不說,春芳嚇得手足無措。
主僕二人,就這樣一個呆呆地坐着,一個呆呆地躺着,許久……許久……
那個青年,身跨白馬,一身戎裝,眼眉含笑,自遠而來,那樣的畫面,在心裡,在夢裡,出現過多少次。因爲那個側影,魂牽夢繞,她自此喜歡上了登高,遠遠地望着,只爲了那個側影……
無數次,她看到英姿颯爽的青年,回頭張望,俊朗的面孔早已讓她怦然心動。
只是她不知道,那個回頭張望的青年,看向的卻是後方的“回春堂”,而不是她久駐的閣樓。
嫁給她,是她那時的夢想,她想象過自己穿着嫁女,與夫君二人,相攜而笑,有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有願意將對方塞滿整個胸膛的愛戀。
她可以每日煮上一壺好茶,或寫好一首詩,等着那個人的歸來,執手相談歡笑,再生育一對兒女,兒子跟着他跨馬習武,女兒與她一起練就百般琴棋書畫,閨閣中的她想想都能將那般的笑溢滿雙眼,那樣日子都是該有多美。
儘管中元節那天發生了種種的意外,可那僅僅只是意外而已。當你一旦知道我爲你所做的一切改變,總有一天你會從心裡容納下我,而不是那個只把你當成兄長的女子,她本是有信心的。
可事實與夢想之間爲何相差那般大,是她錯認了那個人了嗎?
下人將早膳送進來,見二人這麼坐着,也未說什麼退了出去。
但當中午下人進來送飯的時候,見二人仍是這樣,和早上進來時絲毫不變,如同時間停滯在那一刻一般,他們默默地端進來,亦默默地端出去,除了貼身的婢女會心疼自己的主人偶爾說幾句外,他們總那般事不關己,又有誰會多說半句。
沛煙見到早上送進去的飯菜原封不動的拿了出來,便攔下那位婢女問道:“少夫人早膳沒用?”
婢女小聲地回道:“是!少夫人和春芳姐姐就這麼一直呆在房內,動也沒動過。”
沛煙想了想,揮手讓婢女離開,自己跨步進了房間,沛煙進門,看到這番情景的二人,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春芳是張府派來的,雖說現在也算是祁府的下人,但終歸還是不同的。
沛煙走到牀前,春芳見了,忙起身叫了聲“沛煙姑姑”,看了看牀上的張茹芸,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得在叫了這麼一聲後,又住了嘴。
除了老爺與少夫人,祁府內誰也未將沛煙當過下人,沛煙亦如同他們的長輩一般。
沛煙走上前去,將張茹芸散亂在額前的頭髮理了理道:“少夫人,老夫人讓奴婢來看看您,老夫人也知道自己這事做得魯莽了點,但也請您看在老夫人盼孫心切的份上。如果您委屈儘管告訴奴婢,奴婢會一一傳達給老夫人的。只是,您也不要怪老夫人,畢竟老夫人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她也只是想早點抱上孫子而已,這本也無可厚非,畢竟祁府三代單傳……”
張茹芸卻並未理會沛煙,別過頭去,淚水早已流乾,春芳喃喃地叫了聲:“小姐!”
張茹芸緩緩將雙眼閉起來,她是不願再看到祁老夫人身邊的人了。
春芳看了看沛煙姑姑只得又道:“小姐,您起來,多少吃點吧,萬一老爺知道了,不知道該有多心痛了。”
茹芸緩緩睜開雙眼,想起自己的父母雙親,想起自己的老祖母,猛然間淚水決堤而去。
春芳忙過去輕輕抱了抱茹芸,“小姐,想哭就哭吧,您哭出來就好了,奴婢陪着您。”
看着緊緊抱在一起哭成淚人的主僕兩人,沛煙也只餘輕輕嘆息。
許久後,茹芸與春芳方慢慢止了哭,“春芳,你去收拾一下,我想爹孃和祖母了,我們回家去!”
春芳輕輕拍了拍茹芸的背,輕聲說道:“好,奴婢這就是收拾。”
春芳看了看沛煙和自家小姐,福了福身後走開。
沛煙本以爲少夫人打發走自家的婢女會有什麼話想私下和她說,卻沒曾想,她自顧自的穿起衣服,洗刷了一番後便坐到位置上將飯菜一口一口地扒進嘴裡,因爲她不能這麼憔悴地回張府去。
“少……”沛煙剛想說些什麼,被張茹芸打斷:“我想家了,要回去住段時間,姑姑如果沒什麼事的話,便請回吧。”
“少夫人,奴婢知道奴婢只是一個下人,有些話不該說,可……可奴婢還是希望……希望您不要記恨老夫人……”
張茹芸低頭吃着飯,並不去理會站在一側的沛煙,沛煙站了許久,見她再不願與自己多說一句話,只得出了房門。
春芳將東西收拾了一番,並吩咐了馬車,同時知會了一聲蔡伯後與自家小姐出了府門。她沒去回稟老夫人。
街上熱鬧得很,家家戶戶不管是有錢的,沒錢的到了年底均置辦起年貨,小販們此起彼伏的叫賣聲,來來往往穿梭的人羣,溫暖的陽光灑在每個人的身上。
春芳回頭看了一眼張茹芸,發現她只閉着眼靜靜坐在那裡,任由馬車來回輕輕地晃動。
春芳輕聲說道:“小姐,要不我們去買些禮物吧,您這麼久沒回府了,今日突然這樣回去,奴婢是擔心,擔心老爺他們,他們會……”
茹芸仍閉着雙眼淡淡道:“你去吧,我累了,就在馬車裡等你。”
春芳輕聲道:“好!”便命馬車停了下來,自己到街面上挑些補品或是布匹。
遠處章俊銘一人孤零零地走着,他隱隱約約似乎看到了前段時日被張元派到祁府跟着張茹芸的婢女,忙急走過來。
章俊銘一把拉過挑選東西的春芳緊切地問道:“春芳,怎麼是你,你家小姐呢!”
春芳忙行了一禮道:“章大人,我家小姐……”她看了眼遠處,只見馬車靜靜地停在轉角處,而章俊銘已隨着春芳的望向那輛孤零零的馬車。
“我家小姐,在那邊呢!”
章俊銘急急問道:“今日你們怎麼出來了?有什麼事嗎?你買這麼多東西做什麼?”
春芳欲言又止,章俊銘跺腳急道:“呀哎,你怎麼和茹芸一般性格,快說呀!或者我自己去問茹芸!”章俊銘說罷便提步向馬車走去。
春芳忙道:“章大人,別去,今日……今日小姐與奴婢回府……”
“回府?是張府還是祁府!”
“是……是張府!”
“張府?爲何?出了什麼事了嗎?茹芸已經很久沒有回過張府了,今日是怎麼了。”
“章大人……您……您還是別問了,奴婢要買些禮物帶到張府去。”
章俊銘猛地轉身,一把緊緊地拉着春芳的手臂,急急道:“你們……你現在買禮物帶去張府,這麼說祁府根本就沒有爲你們回府準備禮物了。那就是說,祁府根本就不知道你們今天要回府,不對,肯定有事,快說,到底出了什麼事!”
春芳被章俊銘用力拉着,喃喃說道:“章大人,您弄痛奴婢了,章大人……”
章俊銘全然不理會痛呼的春芳道:“你快說!”
春芳知道拗不過章俊銘,再看看四周那麼多人,忙將章大人拉到人少點的地方。
章俊銘早已有些急得不知所措,她知道,茹芸定是出了什麼事,纔會這般急急忙忙的回府:“好了,這裡沒什麼人,你快說!”
春芳輕聲道:“章大人,小姐她,祁府,祁老夫人她……”
章俊銘急道:“唉呀,你今天是怎麼回事,張伯是看你機靈又本分才把你送到茹芸身邊的,如今怎麼連話也不會講了。”
春芳跺跺腳道:“大人,您不知道,祁老夫人這次讓管家蔡伯弄來什麼藥,硬是逼少將軍與小姐同了房!”
章俊銘有些愕然:“你說什麼!你是說,他們從未同房?他們不是已經成婚這麼久了嗎?”
春芳以極低的聲音道:“是,少將軍與小姐她,他們每日如同陌人一般。”
章俊銘滿臉的震驚:“爲什麼,爲什麼會是這樣,這幾個月來,她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她原來是多麼開朗的一個姑娘,這段時間她到底經歷了什麼。”
春芳道:“大人,小姐,她……她心裡苦的很,她雖然從不和奴婢說,可奴婢日日看着也是難受,如今祁老夫人爲了早日抱上孫子,竟然讓管家做這樣的事……”
章俊銘直直地看着春芳,只看得春芳有種毛骨悚然的驚悚感。
“祁家老夫人,爲什麼要這麼對茹芸!”
春芳小聲道:“老夫人她,她想早點抱孫子!”
章俊銘苦澀道:“爲了早點抱上孫子,她就可以給自己的兒子下藥,這麼卑劣的行爲,她怎麼能用在茹芸的身上!”
春芳道:“奴婢看着心裡難受,可奴婢不知道該爲小姐做些什麼,小姐今天在牀上一句話也不說的躺了一天了,到現在水米還未進過一粒。”
章俊銘雙手緊緊地扣住春芳的雙臂道:“快告訴我,茹芸她現在怎麼樣!”
春芳看了眼遠方的馬車道:“小姐她,小姐讓我一人下來買東西,畢竟我們這次要回張府去……”
春芳話還未說完,章俊銘已跑出去,春芳在後面大聲喊道:“大人,您別去,小姐不會見您的,求您了!”
章俊銘突然就停了下來,是的,茹芸怎肯讓我現在去見她,她是何等高傲的人。她怎會讓我看到她今日的不堪。
春芳從後面趕到,喘着氣道:“大人……您別去,小姐不想讓您看到她這樣……”
章俊銘站在那,看着轉角處孤零零的那輛馬車,它獨自在寒風中,迎接着霜打,迎接着雨落,迎接着飛雪。雖近卻遠,短短的幾步路,彷彿隔着千山萬水,無法再邁開一步,彼此再難相遇。
章俊銘將身上所有的錢悉數拿出來道:“春芳,替我照顧好你家小姐,有什麼缺的儘管來告訴我。只是……”
章俊銘仰天長嘆又道:“只是,別讓茹芸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