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裡,已是初夏之際,院子裡的葉子綠得油光發亮。
“劉先生,劉姑娘!”春芳今日又走到了回春堂。
“你是?哦,是少夫人的貼身丫頭春芳姑娘啊,可有什麼事嗎?”雖然一時未認出來,但劉慶顯然已經知道她便是張茹芸的貼身丫鬟。
春芳笑道:“我家小姐如今已有五個月的身孕,我記得上次先生和姑娘對我家小姐說過,待三四個月後,胎兒也已穩定了,說是要重新給小姐診診脈然後來斷定是否還需要喝那些保胎藥呢。”
劉慶一拍腦袋道:“哦,對對對,是這麼說過,少夫人已有五個月了嗎?呵呵,這日子啊過得可真是快!這樣,姑娘稍等,待老夫收拾一下後便隨姑娘一起去。”
雲芷從櫃檯內走出來道:“爹,還是我去吧,你看醫館裡這麼忙,還有那麼多病人等着您看呢,您哪走得開。放心吧,上次少夫人也是女兒去看的,女兒知道該怎麼做。”
劉慶看了眼醫館內,只見還有四五位病人在等着他呢,雖說已收了徒弟,但要完全交給他們顯然還是不行的,如此他又如何能脫得了身。想了想便道:“這樣啊,那……那也行,你早去早回,看好了,便回來,不要耽誤太長時間。對了,讓翠芝和你一起去。”
雲芷朝劉慶點點頭道:“好!爹您放心吧,我快去快回,那爹我走了!”
劉慶頭也不擡應到:“嗯!”
雲芷跟着春芳出了門。
春芳道:“多謝劉姑娘,如果我家小姐知道是您親自過去,一定感激不盡的。對了,小姐已經回祁將軍府了,我們便直接到將軍府吧!”
雲芷有那麼一瞬的停頓,如果是到祁將軍府去,也許她便不會答應的這麼快了,可自己已經走出來了,回頭再看看忙碌的父親,只得輕輕笑了一聲然後對身後的翠芝道:“翠姐姐,你去幫我把醫箱拿來,還有左邊抽屜裡的一包藥也一併拿着吧。少夫人的情況我瞭解,本來就想好這兩天過去看看的,所以藥我早就配好了,少夫人身子還可以,如和原來一樣,便再吃這一劑也差不多了。”
翠芝應了聲後便返回了醫館,只是只不過去取一下藥罷了,雲芷與春芳卻等了近小半炷香的時間。
“翠姐姐,怎地去了那麼久?”
翠芝忙道:“小姐你剛說的抽屜裡並沒有藥,奴婢找了好久方在櫃檯下面找到,許是你拿出來,放在這裡忘了。”
雲芷並沒有多想,輕笑道:“可能真的是我忘了,咱們這便走吧,別讓少夫人等急了。”
再一次來到這熟悉的祁府,雲芷有些恍惚,這一年多來,除了人,其餘的一切彷彿靜止了一般,看不出有什麼變化。院子裡還是開滿了花,各式各樣,那句“將這些花草拔了種上草藥”的話如昨日纔剛說過一般。
這個時間點,老夫人也和以前一樣,在佛堂內,下人們忙着自己的打掃或準備着一天的食用物品。唯一不同的是,看到她的進來,幾個認識她的下人停下自己手中的活,靜靜地看着她,誰也沒說話。
雲芷一路慢慢地跟着春芳走着,眼前的景象除了四季的更替而有不同外,卻是無半點變化,可物是人已非……
春芳將雲芷進茹芸住的院子。
雲芷不知道是不是該向前再走一步,那個院子,她再熟悉不過了,一年前,這還是客院,是她與父親借住在祁府裡所住的,院子裡的每一株花花草草她都照料過。只是如今的院子裡原本她細心照料的花草早已被換成了在春季凋零的只剩枝幹的各式梅花了。
她是不喜歡梅花的,因爲梅花太孤僻,太冷了,冷得彷彿要透到人的身體裡,骨子裡去一般,那一朵朵小小的梅花傲然挺立在寒風狂雪中,太孤單。
她喜歡牡丹,喜歡菊花,喜歡一切在春天和秋天開放的各式各樣的花。
她一步步地走着,原來這個院子,她早已不認識了,原本有假山的地方成了一汪小池,池裡面的魚兒游來游去,原本的那座父親與祁老將軍時常下棋的涼亭也換了面貌,她最喜的淡藍色卻換成大片大片的紅綢,那麼豔,晃得人的雙眼都生痛了般。還有放那個石桌,那些石凳的地方,原本這裡是他爲自己搭建的個鞦韆,每日晚膳後,是那個青年,輕輕推着她,將她蕩起,歡快的笑聲傳得極遠,極遠……
雲芷徵徵地站在那裡,彷彿時間回到了從前,沒有石桌,沒有石凳,更沒有坐在石凳上的那個人兒,有的只是她與那個青年,蕩着鞦韆,滿臉的笑容……
翠芝輕輕碰了碰雲芷輕聲道:“小姐,小姐,你沒事吧!”
雲芷回過神來,忙笑道:“沒,沒事!”
翠芝顯然也發覺了這院中的一切變化,“這裡和以前全然不一樣了,原本從大門走進來時,一切都是熟悉的,可真正走到裡面才曉得,變的不僅僅是院內的景緻。”
雲芷淡淡一笑,“翠姐姐看來這段時間學的東西不少,也學會這般酸腐的說話了。好了,咱們快些走吧。”
主僕二人再不說話,默默低頭跟在春芳的身後。
“小姐,大夫來了!”
茹芸此時正拿着一本書,坐在石凳上,在院子裡邊飲着茶邊看着書。本未注意到有人進來,被春芳這麼一說,擡頭去看來人,卻發現,是那抹紫,這麼的婀娜多姿,那麼的笑意盎然,使人如浴春風,周身舒暢,好像那泉水叮咚之聲也消彌了去。難怪祁步君會對她念念不忘,這樣的身姿,這樣的笑容,縱使一個女子也是無法拒絕的。
“有勞劉姑娘了,沒想到春芳又是去請了你過來。”
雲芷淡淡一笑道:“無妨,而且我也早配好了藥,就等着哪天得空過來瞧瞧少夫人呢!”
春芳說道:“小姐,奴婢覺得劉姑娘的醫術十分高,其他大夫看,奴婢怕不用心。再說了,第一次便是劉姑娘給您診的脈,所以奴婢今日便把劉姑娘請來了。小姐,是奴婢擅作主張了,還請小姐責罰,是奴婢考慮不周。”
一旁的劉雲芷顯得有些尷尬,她本以爲是張茹芸特意讓丫鬟來接她的,沒想到卻是並不知道實情,故也拿了眼去打量了下低頭的春芳,看着對方這般,雲芷苦笑着搖了搖頭,她還只是個孩子,哪有旁人這般的眼力和心眼呢,想必也只不過是緊張自家小姐罷了。
“也沒什麼是否考慮周不周的,既然來了,那便麻煩劉姑娘了。”茹芸微微看了一眼春芳,她知道春芳從來不是亂說話的人,雖然今天她的話多了點。
雲芷微微一笑後便在一側的凳子上坐了下來,將纖纖細手搭在茹芸的脈上。
“少夫人,胎兒和母體都十分健康,與上次比起來,少夫人臉色明顯紅潤了許多,身子調養的也十分好。”
茹芸笑道:“多謝劉姑娘,你上次配的保胎藥已所剩不多了,是否還需繼續喝呢?”
雲芷道:“哦,上次我本就爲少夫人配了三個月了,您現在身子和胎兒都挺好的。這段時日,胎兒便會在您的肚裡動來動去的,已無需再去吃那些了。”
茹芸感激地望着雲芷道:“那便好,多謝劉姑娘了。那我是否無需再喝其他湯藥了,直到生產嗎?”
雲芷淡淡道:“不是的,我今日來時已爲夫人配好了一劑,每日晚膳後飲用,這一劑吃完後便可以了。接下來,少夫人每日還需多散散步,多曬曬太陽。另外,少夫人您生產前,我再過來給您診斷一次便可以了,少夫人到時定能生下活潑健康的小少爺。”
茹芸點點頭微微一笑道:“好!謝謝你,劉姑娘。春芳,你把藥拿給蔡伯吧。”
春芳接過藥便往院外走去。
雲芷淡淡笑道:“不客氣!”隨後便起身欲離去。
茹芸看着雲芷這樣,笑道:“劉姑娘!我……我想和你聊聊。不知……你是否方便。”
雲芷輕輕一笑復又坐下道:“少夫人,沒什麼不方便的,你太客氣了。其實有些話,雲芷也想好好找少夫人聊聊呢!”
茹芸端起茶輕輕呡了一口,雙眼卻看向遠方,有些話,放在心裡已經很久,待到想把它們說出來時,發現卻是那般的苦澀。
兩人就這樣靜靜地坐着,那份難得的寧靜,各人有各人的思緒,卻是誰也不願去觸及心中最深處的那份柔軟。
“少夫人……”
“劉姑娘……”
兩人同時開口,卻發現對方都正看向自己,二人不禁相視而笑。
“少夫人,您先說吧。”
“好。劉姑娘,其實有些話我憋在心裡已經很久了。”
“我……我其實一直都知道你和他之間的事,那年的那場戰爭,若不是你和劉老先生,後果真的很難想象。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或是今後,我張茹芸都是真心實意的感謝你。”
“可你……可你知道吧,就在他回京的那一天,他坐在馬上,身穿戎裝,面對着百姓的歡呼,他就那麼坐在馬上,微笑着向衆人打招呼。那樣的身姿,那樣的神韻,我從未有過那樣的感覺,真的,他如同神仙下凡一般,將周圍的一切照亮,除了他以外,別的一切都不是重要的。當時我就在想,如果能讓我與他說上一句話,那怕是他看我一眼,我也知足了。”
茹芸就那樣說着那天看到祁步君的事,沉浸在裡面,嘴角勾起一抹笑來。雲芷靜靜地聽着,原來不止自己,今天她才明白,並不僅僅是因爲皇上的賜婚,而是面前這個女子對那個人發自內心的愛戀。
她不說一句話,有些話太苦澀,有些話太難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