闌珊萬萬沒想到,這個神秘人第二天又託快遞公司送來了一份快遞。這次,闌珊沒再拒絕,她要看他到底耍什麼把戲。
那是一份沉甸甸的快遞。闌珊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包裝拆開,露出一大半白色塑料海綿,揭開塑料海綿,是一幅嵌在歐式畫框裡的黑白素描,畫中人是個男子,年紀很小,盤膝而坐,雙手撐着整個身子,雙眼大而亮,炯炯有神,咧開嘴角笑得十分燦爛,還露出一對深淺不一的酒窩,十分可愛。
闌珊盯着油畫上右下角的簽名,是用鋼筆書寫的楷體。那是韓直說的,每個畫家都應該有屬於的簽名以彰顯自己的藝術修養。當初,她不喜歡複雜也不想麻煩,只是在作品上右下角簽下自己的小名,闌珊,是一筆一劃,無比端正,正如她渴望的人生,一步一步,循規蹈矩。
這幅素描,是她爲子銘所畫的。她依然記得那個夏天,天氣晴朗,子銘的笑容溫和,坐在窗臺上,腳上是清涼的大理石,背後是一片藍天。爲了這幅素描,她找遍了整個屋子,原以爲丟了,其實是被人藏着了。
到底是誰呢?
許多念頭從她腦海裡迅速飛過,她捉住了,又放手。她知道是誰送來的,也只有他了,可是她不敢也不情願面對。他是她的劫,走了又回來,逃也逃不過。
闌珊這才發現,白色塑料裡同時夾着一張小紙條,依然是端正的楷體字,但因爲行事匆匆而顯得有些潦草:你不是一直都在找它嗎,現在物歸原主。
她頹然地閉上眼睛,告訴自己,沒事,沒事,我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不知道。有時候,自我催眠也是一種自我保護。
晚上,許文航比以往都早到達。闌珊鎖好門窗,急急忙忙走出堂店,因爲藏着心事,走起路來左晃右晃的,眼皮垂下來,不是因爲困而是不知道該何如面對將來的事。
“今天很累嗎?”許文航注意到她的不適。
闌珊心不在焉地點點頭,用左手撥了撥劉海,強顏歡笑:“天氣太熱了。”
許文航本來就站在她的左邊,順勢握住她的左手,十指交纏,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我就說,這款式一定合適你。”那枚一卡拉大的卡地亞鑽戒帶着她的無名指上,有種渾然天成的美感,十足是專門爲他們的婚姻所設計的。
闌珊看向他,他一臉孩子氣,像淘到了寶貝似的。她心裡微微嘆氣,卻又無比踏實:就這樣嫁了吧,對誰也是解脫,人總要放眼未來。
許文航研究了一小會,又說:“似乎有點鬆動,明天我拿回去改尺寸。”
闌珊笑了笑,收緊手指,鑽戒因爲擠壓而空出了一枚硬幣厚的小空隙,確實有點鬆動,但轉念一想:“不要去改了,以後你得把我養胖點,那不就合適了嗎!”
許文航聽了她的話,彷彿看到了未來的未來,滿心歡喜地載着她去晚飯。許文航提議去吃東南亞菜,闌珊贊成。
可車子駛出立交橋,闌珊改變主意:“文航,我想回去休息。”一臉倦意。
“怎麼了?”許文航聽聞,一手握着車盤,一手握住她扣在大腿的雙手,雙手還算暖和,路燈映照下的趙闌珊,雙眼無神,臉色蒼白,“你沒事吧?
闌珊搖頭,有氣無力:“沒事,我就想睡一覺。”
“確定不要去醫院?”許文航把車子調頭,往立交橋折回去。
闌珊點頭,車子不一會就到了闌珊家樓下。此時的闌珊的臉色稍微好了點,但整個人像枯萎的花朵一樣,了無生氣。許文航用力地環住她,生怕自己一不留神,闌珊就會整個兒摔到地上去了。
趙闌珊保存了最後的一絲力氣,把一臉擔憂的許文航拒之門外。她不知道她這是怎麼了,但這一刻,她十分不希望許文航踏進她的住所。
許文航站在門外向她道別:“有事打電話給我。”
闌珊點頭,心有愧疚:“路上小心。”
此時,背抵着門的趙闌珊,在黑暗中摸索到手機,手機的頁面顯示着一條短信,剛纔在車上看得急,連思考的時間也不足。她盯着亞白的手機屏幕,那一行字在黑暗中格外刺眼:晚上八點,基宏廣場露天咖啡室見。
會去嗎?她問自己,迅速地搖頭,訕訕地笑,她怎麼可能再去送羊入虎口。
沒事沒事,就當看不見。只有他,她纔會自欺欺人。
這些小插曲,就像埋了一個**在她心窩裡,怕踏錯一步就會粉身碎骨。可是,對方在暗,她在明,即使再慎重還是處在下風,所以按兵不動方爲上策。
堂店的風鈴“鈴鈴鈴鈴”地響起,清脆而有力,空氣中夾帶着淡淡的歐石楠特有的香氣。小花習慣性的:“歡迎光臨,請隨便選購。”
進來的客人粗略地打量了下狹小的店面,四十平方米大的小書店,兩排黃楊木書櫃上擺滿着古今中外的書籍,過道上堆放着最暢銷的青春小說,使得空間看起來更狹隘。
小花悄悄地靠近趙闌珊,因爲店裡除了客人,只餘他們倆,細微的聲音在這間狹小的店裡越顯得被放大幾倍。她咬着趙姐的耳朵,聲音激昂:“快看,快看,是帥哥。”
趙闌珊聞言,擡起頭,打量正在捧着一本彩圖冊的男人,不是西裝革履,而是一身休閒裝。筆直的褲子一直貼着身子,更顯得雙腿修長,上身套了件米白色的休閒T-SHIRT,膚色是正常的黃種人的顏色,看起來俊朗非凡又充滿活力。
客人沒有留意到角落裡竊竊私語的人,也或是不打算驚擾她們議論他,裝模作樣地拿起一本本厚厚的書籍翻開着。
闌珊的眼睛一碰到他的臉孔,立馬把臉別開去,皺眉:“原來你喜歡大叔型。”
小花的口水已經流到滿褲子都是了:“只要是帥哥,不論任何年齡層次,我統統殺無赦!”
闌珊搖頭,擺出一副尖酸刻薄的老闆樣:“快去幹活,不然扣你工資!”
她低下頭看書,繼續續上被小花打斷了的情節,可是她的眼睛放在書上,心卻飄到極遠的地方去。她盯着那句“是來的,終究會來”,不禁啞然失笑,是命運在提醒她嗎?還是命運在告誡她?
思緒被一本書拉回來,她看着收銀臺上的《安徒生童話故事》,這麼大一個人買本童話書來作甚呢?告誡自己要時常保持孩子的心境麼?
闌珊露出服務行業最優雅的笑容,嘴角三十度上揚:“先生,盛惠三十五元。”
客人掏出一張五十元:“不用找了。”真是財大氣粗。
可是闌珊執意找續零錢,這是規矩。她保持着優雅的笑容:“先生,您的十五元。”
客人看着她,她的笑容掛在臉上,但無法拉下來,漸漸變僵硬,臉部肌肉不自覺地抽搐了一下,客人瞥了一眼,冷淡地說:“不會笑就不要裝作很愉快。”
顧客至上,我忍,我忍。
闌珊把十五元遞給他,強調:“先生,你的十五元。”十五元也是錢啊。
客人似乎沒有接下的意思,他拿起收銀臺上的一本新鮮熱辣的雜誌,看看價錢,十八元,說:“那就十五塊買我吧。”
忍無可忍,從頭再忍。
“好的,謝謝您的惠顧。”難以應付的客人終於打發了,她的心微微地定下來。
客人拉開玻璃門,風鈴“鈴鈴鈴鈴”地響着,正如他進來的聲音,明明是輕快的節奏,在她耳裡只覺得是一連串的魔咒。他跨出了一步,停了下來,闌珊的心跟着提起來了,懸空懸空的,不實在。
他回頭問:“喜歡那歐石楠嗎?我特意挑的。”
一忍再忍,無需再忍。
闌珊盯着他,眼光似乎是一把鋒利的刀子,在他身上刺了無數個洞。終於忍無可忍,她一字一板地說:“你到底想怎樣,秦少毅?”字字清晰,咬字有力,唯獨她的聲音微微顫抖,放佛他隔着萬丈距離扼着她的喉嚨。
你到底想怎樣,秦少毅?隔了這多時光,他又聽到她的聲音,他聽到了她喚的名字,依舊是充滿敵意,他知道,這一切都是他的報應,他罪有應得。
你到底想怎樣,秦少毅?她的聲音放佛是從很遠飄來,似真似幻。他不想怎麼樣,他只是想知道她到底過得怎麼樣,他既希望她過得安然,又希望她其實不如看到那樣快樂,可是她要結婚了,嫁給一個帶着個孩子的男人,而且她似乎很幸福。他看到她一副小鳥依人的樣子依偎在別人懷裡,他的心被埋了一個定時**,不知何時才爆炸,患得患失。
你到底想怎樣,秦少毅?她需要一個答案,可是他連該回答什麼都不知道。他不清楚他到底要想怎樣。
“我們去談談。”秦少毅提出要求,不是徵詢而是命令。
闌珊冷笑,回一句:“我們無話可談。”千方百計地擾亂她的生活,爲的只是一席談話,這絕對不是秦少毅的作風。她沒必要和他周旋,他和她早就結束了,往事被塵封,請不要隨意翻動。
秦少毅一笑,神色莫測:“你會後悔的。”他威脅她,他說她會後悔的。闌珊從來不是後知後覺的人,她瞭解秦少毅,他說一便是一,說她會後悔她就會後悔。她試圖閉着眼,眼前一片漆黑,心裡拼命安慰自己,沒事沒事,什麼也沒發生。
可是她的身體還是鬼使神差地跟了出去,他對她的威脅從來都奏效的。小花聽到不對勁的動靜,從倉庫走了出來,看到六神無主的趙姐跟着剛纔那個“帥叔”出了去,一臉疑惑,但她下意識地衝她喊:“趙姐,你要去哪裡?”
闌珊張了張口,她都不知道她會去哪裡,她該如何回答小花的問題呢?
“我有點事,你先看着店。”趙闌珊只留下這句話,便跟着秦少毅踏上銀色林寶堅尼,在安保大街絕塵而去。
林寶堅尼飛快地在路上奔馳,秦少毅一路無話。他到底想怎樣,他們到底去要去哪裡?這一系列的問題在趙闌珊心頭逐一浮現,沒有答案,只有自我安慰。
依然是那句臺詞:“你到底想怎樣?”她沒有力氣和他周旋,也不願意和他周旋,在他眼裡,她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孺,還何必以卵擊石來作踐自己呢?她只是想知道,到了今時今日,他對着她還要打什麼如意算盤呢?
秦少毅專心地開車,對她的問題恍然未聞,抑或是嗤之以鼻不願作答?
車裡的氣氛瞬間凍結,夾着憤怒,漠視,尷尬,不安,侷促。。。。。。還有些許的悲涼,誰說如今不是悲涼呢?
車裡太沉靜,闌珊習慣性地擰開音樂。秦少毅早換了車子,她對着高科技有些不知所措,幸好腦子靈活,攸攸的音樂在車廂裡飄揚開來:
離別你不經異地
想工作暗天暗地
直到可睏倦牀睡
不掛念你
情願我呼天搶地
總好過這麼顧忌
害怕走往日場地
敢碰着你會撐不起
和誰在一起很自然共你相比
就算了不起只可做到我知己
誰若寄望替代你最美都要放棄
只能退避
和誰在一起都用來共你相比
就算了不起只可做到我知己
難道我這麼寄望有天可失憶
找到轉機
。。。。。。
歌唱到一半,秦少毅“啪”一聲把音樂關掉。
趙闌珊本想以吵雜聲能夠遮擋她心裡的不安,可是秦少毅毫不留情地破滅了她的幻想:“你到底想怎樣?”一連三句,咬牙切齒。
秦少毅終於有迴應,從車箱子裡抽出一沓白色文件,一言不發地遞給她。
他說的對極,假如她不跟來,她一定會後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