闌珊回到住所,手機一直響個不停,一連串的陌生號碼,大概又是記者之類的。在按熄第三個電話後,她乾脆把手機電池拔掉,立即耳根清淨了!
過了一會,住所的固定電話又響起了。知道這個固話號碼人甚少,除了父母之外,也只有數陸老先生的管家袁方。
陸老先生是她的病人。學校畢業後,她被推薦到啓和醫院就業,當天醫院裡下了通知從護士科室抽調兩名人員,她被選中了,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而陸老先生就是她第一天上班的病人。
一同和她被抽調的還有一名叫高敏的女子。這是個奇怪的女子,不愛說話,甚少與趙闌珊交流。在陸家大宅的一個月裡頭,她說過的話不足十句,而且每句話意簡言賅。
陸老先生也是個寡言少語的人,也許是因爲幾年前唯一的兒子和妻子雙雙在車禍中不幸地去世的緣故,他總愛獨自坐在窗臺邊看風景。從他的房間看出去,是一片鬱鬱蔥蔥的芭蕉林,看不到盡頭。他可以坐在輪椅上花費一整下午來觀察這片芭蕉林。
陸老爺生平的時候,闌珊並不常和他交談,惟一一次,他問起她的名字:“闌珊,是‘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闌珊’嗎?”目光依然注視着外頭的芭蕉林。
闌珊點頭道是。陸老爺只是一笑,沒再發問。這讓她不明就裡。
後來病入膏肓的時候,陸老先生幾乎二十四小時也貼着牀,牀頭的視線被一堵牆阻隔了,陸老先生不再看風景,而是讓袁方給他讀書,讀得竟是《紅樓夢》。可惜,《紅樓夢》還未唸完,陸老爺已經撤手人寰。
陸老先生去世前的一晚,是闌珊陪着他的,他們在月色下秉燭夜談,眼前是這片在月光子下依然綠油油的芭蕉林。大多數時候,都是陸老先生在講,闌珊在聽。陸老先生的語氣不徐不緩,聲音因爲空氣微微震動而略顯沙啞,好聽的男中音,說起話來有種無可抵擋的魔力,無人能夠想象到他離死亡如此近。
直到天邊探出一道光芒,陸老先生累了,頭挨在闌珊肩膀上。闌珊以爲他睡覺了,過一小會,他緩緩地說:“曾經有個人對我說,穿過這片芭蕉林,就會有另外一片藍天,”頓了頓,闌珊以爲他接下去會說什麼,然而他只是深吸了口氣,如嬰兒般睡着了。
太陽逐點地從地平線露出來,發出萬丈的光芒,一如孕育着生命,而陸老先生再也沒有醒來。
陸老先生,A市的首富離世了,已經是大新聞了,但更驚天動地的事情發生了—陸老先生將所有的遺產無條件贈予給她—一名與他無親無故的女看護。
所有媒體鋪天蓋地地同時報道這兩件事,無論她走到哪裡,總有一班人跟隨着她,追問她究竟和陸老先生是什麼關係,爲何陸老先生無端端把全部遺產贈予給她?這班記者在她的員工宿舍外日以繼夜不厭其煩地守候,甚至讓她不得不辭去醫院的工作。她既惶恐又不知所措,一來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記者,二來她不知道該如何對待那筆遺產。
對於她來說,那筆遺產是天文數字,憑她個人的力量,恐怕一輩子也掙不了。可是現在,卻白白地送到她手上。除了驚慌,還有小小的喜悅。誰無端端拿到這麼一大筆錢能無動於衷呢?至少她不會。她會想,以後父母親的生活可以過得更好。
用沈魚的話來說:“闌珊,你這輩子即使是殘廢了也不用愁!”
是的,的確不用愁。可是在她心頭,依然有一個揮之不去的疑問:陸老先生爲何要把遺產全數贈予她呢?
固定電話的響聲音把她從回憶拉回現實。
電話裡頭,是袁方的聲音:“趙小姐,明天要去律師樓把手續辦了。”他指的手續,是遺產的事情。
闌珊應諾。晚上,她躺在牀上,對着灰白的天花板失眠。闌珊覺得這幾天活得很虛幻,就像在做一場億萬富翁夢,不實在,怕有一天醒來是空歡喜一場。
而且,闌珊的父親從小教育她:“不是自己的東西,別拿!”
可是,現在別人送給她,那不就是她的了嗎?自己的東西也不拿,那豈不是傻了!闌珊安慰自己,在忐忑中睡去。這一覺依然不安穩,就好似牀板隨時會垮下來。
一早起來,闌珊頂着大大的熊貓眼準時出門。袁方昨天說過他會來接她,但比預定的時間足足遲了五分鐘,袁方向來守時,何以今天出了差池。
突然,聚光燈一閃,闌珊下意識地甩過頭去,用手掩護着面孔,遇着記者,她已經開始學會保護自己。但聚光燈沒有繼續再閃,也沒有人一連串地發問。闌珊懷疑地擡起頭來,只是一對男女在距離不遠處留影,而她大大的動作卻讓男女吃了一驚。
闌珊尷尬一笑,仔細想想,這住所是袁方給她安排的,有錢使得鬼推磨,絕不輕易讓記者刮到地址。
袁方終於來了,禮貌地爲她開了一支門:“抱歉,來晚。”
兩人走進去後,袁方解釋:“路上遇到記者了,好難得才甩掉。”
這麼似拍戲啊!闌珊心想,但沒有說出來。
車子一路平穩的前行,就如這天非常順利的手續。闌珊依着他們的話,也不知道聽懂了哪裡,在文件上籤上名字。一大堆的文件,數也數不清。
“好了,碎瑣的事情辦妥,”律師最後遞給她一份文件:“籤個名,你是陸老先生遺產的合法繼承人了。”
闌珊點頭,這次她慎重地在文件上簽字,一筆一劃,字體無比端正,彷彿在臨摹。
回去的路上,闌珊考慮許久才問袁方:“袁管家,陸老先生留下的那棟別墅怎麼辦?”那棟別墅也是陸老先生去世的地方。
“這件事,我也正想和您商量,別墅裡的員工都走了,別墅丟空下來也不太好,陸老爺生前交代,若是您不願意進去住,就把房子賣了。”袁管家說。
闌珊本來是想跟他商討下別墅的事情,現下她細細地咀嚼袁方的話,話中又有另了一層意思:“你一早是知道陸老先生的決定?”
袁管家看了她一眼,坦白:“是的。”他懂得她的意思。
“那他爲何要這樣做?”闌珊追問,爲何一個首富會無緣無故把全部財產贈予給一個毫無相關的人。
顯然,袁管家也不知道,或許他是瞭解的但因爲命令而不能透漏:“老爺總是有他自己的理由。”
但是聽這麼一說,闌珊感到惶恐,彷彿掉進了一個陰謀裡。而陸老爺儘管死去,還無影的手在操作着這一切。
是不是陰謀她不清楚,但是在以後,事情的發展恐怕超出了陸老爺的意料,所有人因爲陸老爺埋下的伏筆,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包括趙闌珊和秦少毅。
而到最後,可能他們只是陸老先生花錢買的一個玩笑。
又或者,這是陸老先生所說的另外一片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