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慕走後,小張前後進來兩趟,把加急文件和普通文件分好,這個助理辦事十分細心,這也是當初他從幾百人中相中她的原因—只有這樣的女孩子纔是辦事的。秦少毅完成手頭上的文件,纔是下午的四點多,天卻灰濛濛的,似是將要下大雨了。室內的空氣依然嗖嗖地吹着,不知人間冷暖。
秦少毅開了一扇窗,風從窗戶灌進來,帶着夏天的煩躁和焦慮,還有暴風雨來臨前的壓抑。風吹得案頭上的文件夾“啪啪”地響,紙漿相互摩擦的“滋滋”聲,連同風從耳朵呼嘯而過的“呼呼”聲奏出一曲神奇美妙的交響樂。
暴風雨即將來臨,路上一片黑漆漆的人頭往着同一方向涌動,他卻有種別樣的暢快。放佛有一把聲音,從心裡底迸發出一句豪邁的句子:“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不久以前,秦少毅也是一個擁有滿腔熱血的男子漢,他渴望的不是風風光光地闖一番事業,而是能夠靠自己的能力走遍大西南北,體會風俗人情,而沈若千陪伴左右,男耕女織,過上最平凡但最幸福的生活。
但生活這東西,總是出乎意料。父親的離世,讓他不得不擔起整個企業的生命,保住幾千員工的飯碗,而且要在重重壓力下與其他企業鬥個你死我活。
五年了,已經整整五年了。五年前,二十三歲的他對自己說,五年,等公司一切安順後,就交由手下管理,然後和沈若千環遊世界。可是,五年後,他依然坐在這張辦公椅上,依然批審着文件。五年,五年,他還有多少個五年?他怕他總有一天,會如他的父親一樣倒在陪伴自己多年的辦公桌上。
其實,他知道自己抽脫不了的,因爲他徹徹底底成了一個實際而斤斤計較的生意人,而當年那個懷抱藝術夢想的男青年,經已被歲月吞噬了。往事一去不復返,過去終成嘆息。
秦少毅抄起西裝外套,大步地往外走。助理小張見了,恭敬地喊了聲:“秦總。”
秦少毅點頭,臉上毫無表情地把事情交代下去:“記得按我的去做。”
助理小張是個醒目人,眼睛也不眨下,使勁地點着頭,像小雞啄米似的。
秦少毅走出了幾步,又退回來,問:“是多少號房間?”
這是一道沒頭沒尾的問題,小張卻輕而易舉地回答上來,連同餐廳名字報上了:“唯心餐廳,107房。”
其實,秦少毅和沈若千每次約會,都是訂同一間餐廳和同一個房間。秦少毅忘了究竟是自己的本意,還是小張的主意。可是他每次都記不牢。
時間尚早,秦少毅駕着車子在路上駛了幾圈。改革開發後,這個城市是首批對外開放的城市之一。誰也沒想到,原本一片荒蕪之地,竟在一夜之間萬丈高樓平地起,成爲國內經濟增長最快屈指可數的城市。**迴歸後,亞洲金融危機更促進了這個城市的成長。
秦少毅是這片城市土生土長的居民,關於這個城市的歷史,記憶幾乎是空白的。他只記得小時候住着的巷子叫小魚巷,如今也成了商業區的一條特色街道。他特意繞了過去,因爲車子不讓進,他只好徒步走上去。
他依着舊時的記憶,從小魚巷的頭一直往內走,每走一步就數着一步,一,二,三。。。。。。九十九,他定住步子,擡頭,是一家咖啡館。店面上看,這家咖啡館也有些歲月了,牌子上某些細節顯出斑駁的跡象,緋色的銅牌開始褪成銅色,但卻擋不住名字的魅力—年華。
秦少毅心裡囔了兩遍,年華年華,是在懷念什麼嗎?二十多年前,這曾經是他的家。
秦少毅在靠窗的地方坐下,叫了杯摩卡。這個鐘點,客人屈指可數,散散地發佈着,視線十分寬廣。
咖啡很快送上來,秦少毅不免懷疑這是速溶咖啡,本想逮住服務員問個清楚,但想一想又免了,省得難得的小半天假期也被毀了。
秦少毅喝咖啡的習慣是不放糖和奶,主要是儘管放足了糖和奶,依然蓋不住咖啡的苦澀。秦少毅從中悟出一個道理,人生的路是充滿棘刺的,即使貫注再多的甜蜜,也掩飾不了當中的艱辛。
想得出神,身側的玻璃窗被敲得正響,秦少毅循聲而看,是一臉笑意的趙闌珊,五官清晰可辨,兩頰緋紅,一雙獨特的眼睛,大而明亮,似能掃除了颱風來臨前的陰霾。趙闌珊作了個簡短的招呼,又往門口小跑奔去,步子不是太大,卻藏着焦急,生怕一不留神他會消失般。
“幸好你還在!”趙闌珊氣喘呼呼地坐下來,好像她跑的不是十幾米路,而是一公里路程。
秦少毅笑笑,眼角的魚尾紋加深,異常好看:“要喝什麼嗎?”
“給我一杯白開水。”趙闌珊對侍應生說。
秦少毅押了口摩卡,說:“這麼巧。”
“我住的地方就這附近啊!”趙闌珊答,侍應捧上水杯,闌珊摸了摸杯身,要求換杯溫水,轉頭對他說:“那天你不是送我來着。”
秦少毅笑了笑:“歲數大了,記性差了。”心裡似是中了支箭般,有一個答案在他心頭浮現。那天晚上,他把她送到樓下,明明知道這裡離她的住所十分近。他今天鬼使神差地來到這裡,僅僅是懷念故居嗎,還是因爲那份報紙?
趙闌珊急忙辯駁:“你纔不老,年輕力壯着呢!”她着急的模樣實在可愛。
秦少毅自嘲:“怎樣也敵不過你啊。”話一出,又似乎摻雜了某些情感,曖昧的氣氛均讓兩人尷尬地押了一口手上的飲品。
闌珊咕嚕咕嚕地喝下半杯溫水,突然靈光一閃,才記起剛纔的失禮,曖昧的氣氛煙消雲散:“你在等人?”
“沒有。”秦少毅簡短地作答。
闌珊鬆了口氣,玩笑道:“要不是等下你的朋友誤會了我,我可成了千古罪人。”說這話的時候,闌珊心裡在期待着另一個答案。
秦少毅沒有迴應,反問:“你一個人?”
闌珊不好意思地點頭。她本來準備去超市買些乾糧的,卻出人意料地瞧見他一個人端坐在咖啡館裡低頭品嚐着杯中的飲品,偶然擡起頭思考片刻,背影十分落寞。
這時,秦少毅的電話響起,秦少毅說了幾句掛上電話,站起來對闌珊說:“不好意思趙小姐,有事先走了。”接着讓侍應把兩人的單子結了。
可能事情來得急,秦少毅匆匆忙忙地離開,只餘下趙闌珊一個人。堂店裡的客人也不多,稀稀落落地坐着,有些客人回頭打量着她。她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追了出去。
天色更暗了,雲一層層地壓下來,風呼嘯而過,吹得小巷子裡的綠化樹彎了身子,並排成一條迎新隊伍。暴風雨將至,路上的行人不多,鋪着泥磚的小巷子裡有股特別味道在盪漾開來,芳香怡人。秦少毅的步子邁得大,不消一會兒,已經快要到巷子的盡頭。
闌珊小跑着追上去,大聲呼喊:“秦先生,秦先生。”與此同時,天上響起陣陣雷聲,聲音低沉,毫無爆發力,掩蓋不了她的呼喚聲。
秦少毅回頭,看見趙闌珊的身影漸漸放大,近了才問:“還有事嗎?”
闌珊小喘着氣,話語和氣息一樣急:“你的手機號碼是多少?”話一出,臉不自覺地暈紅了,一片一片盪漾開來,十分美妙。女孩子特有的羞澀,讓她作了最充分的解釋:“我還欠你一頓飯呢,我趙闌珊是個說到做到的人!”
秦少毅正欲報上號碼,闌珊又打住話題:“你相信緣分嗎?”
秦少毅微微一愣,不答反問:“何以見得?”
闌珊說:“緣分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它能把兩個不相干的人牽扯在一起,要不我們打個賭?”
秦少毅饒有趣味地問:“怎樣賭?”
“我們賭我們下次會在哪裡見面!”闌珊說,“我賭年華,你呢?”
秦少毅微微一笑:“那我也賭年華。”
彷彿兩人的賭局是一個變相的約會。
闌珊無奈地一笑,但心裡卻開出花來。好似有一條毛毛蟲,在她心臟最敏感的地方繞來繞去,整顆心癢癢的,但感覺非常美妙。
“那怎麼行,大家都相同怎樣賭啊!”闌珊說。
秦少毅想了想:“那我就賭你家樓下。”
闌珊點頭,秦少毅提醒:“好像沒有獎品。”
闌珊爽朗說:“獎品嘛,到時才揭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