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這一番話,頗有幾分感嘆。敏君與繁君兩人聽了,也是默默無言,各有思量。三人坐在那裡半晌,竟是寂靜無聲,只有那呼吸聲而已。敏君瞧着這氣氛不對,靜靜思量半晌,便是道:“娘,既是如此,何不使人放出風聲去——那狀告之人想來也是守衛森嚴的,如能就能被一個僕從摸上門去。且那僕從原是忠僕,又是十幾年的恩惠,想來年歲也大了,做不得這麼些事兒的。說不得,這裡頭還有別的緣故在。咱們雖說不能做什麼,可放出些風聲去,想來也是好的。”
“這……”孟氏稍稍遲疑了半晌,卻有些不願——自家原是好好的,何必扯到這一番污水之中?先前倒也罷了,這會子又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可見這裡頭水深着呢。若是自己說了些什麼,卻不是往這一鍋子污水中撞去?再者,這大哥也太不講究了些,若非他心生貪念,死掐着不放手,何嘗會到這一步?
如此思來想去,孟氏卻是一時有些把不住主意。正在思量間,那邊繁君瞅着這景象頗有些不好,便輕聲勸道:“母親,我們自是盡了力的。究竟如何,還得看上面的意思。您也不要想太多,傷了身子卻又不好了。”她本對於大房也就璧君一個更親近些,而本身的性情又是偏理智的,對於璧君與自家人孰輕孰重那是明白得很,由此說道起來的時候,也頗爲淡然:“有些話,女兒也說不出口,但這事兒就是擺在眼前的。這究竟如何,咱們家做來都是有理兒的,竟只需盡力,旁的也只能看天意如何了。”
說到底,她也是頗爲看不過徐允豐的舉動,對此頗有些微詞,只是礙於身爲晚輩,又是女兒家,便不好直言,只婉轉着將意思說道出來——自家就是站在一邊兒,也是有道理的,何況也是盡了力的,真要是有什麼,何必將自家拖下去,倒不如在保全自己的同時盡些力,若是實在保不住大房那邊,等事兒出來自家也能幫着璧君等人一把。
這些想法,孟氏也是思量過的。只是還有些摸不準自家相公徐允謙的意思,便不好開口。此時見着敏君說着的是暗中放風聲,繁君提着保全自家,心裡一陣動搖後,也是漸漸堅定了心神,沉吟着道:“你們說的都是有幾分道理。這事兒我也有些主張,但你們父親那裡卻不一定能過得去。所以總不曾開口,現在看看你們兩個都看明白了,想來這事兒……唉這太太究竟爲了什麼,竟下了這般的手段,真真讓人摸不準”她說着這話,暗地裡也有幾分擔憂——這朱氏能使了忠僕殺那告狀人,便是能使人對自家動手。要知道,在那位老太面前,自家說不得還比那什麼告狀人更是可恨的她都是能下這般死手,自己這裡可也不能不防。
心裡這麼轉了一圈,孟氏腦中忽而閃過一個念頭,脣角不由得露出幾分笑意來。
“娘想到什麼好點子了?”敏君看着孟氏緊繃的臉忽而勾起一抹柔和的笑意,略微詫異,便好奇着問道。
孟氏擺了擺手,心裡思量籌劃一番,只覺得這法子並不錯,便站起身來與敏君繁君兩人道:“這好法子說出來,便不值錢了。你們也不必問,嗯,現在隨我一併往那邊府裡走一趟。”
“去那邊府裡?”繁君這會也是吃驚了,孟氏先前還有幾分不願陷入大房那邊的泥淖的意思,怎麼一會兒的工夫,又是要去那邊的府裡了?要知道,這眼下那裡還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呢。且又有秦氏並其兒女在,見着孟氏過去了,豈有不哭訴相求的?到時候且不說又是一場亂子,便不是一場亂,也只怕好不到哪裡去的。
孟氏點了點頭,神色淡淡着道:“這事兒若是成了,只怕會往好處走。若是不成,那也比現在這會子來得好。總歸,這事也不會再差下去了。你們過去,倒也不必多想,只與璧君婉君兩人說話,多勸着兩句,旁的不必多說。”
“女兒曉得的。”敏君繁君兩人聽着這話,忙就是點頭應了。孟氏再三囑咐,見着她們都是點頭應是,便笑着點了外頭的婆子丫鬟十數個,又令人備下車馬,就是往那徐家大宅而去。
及至到了徐家大宅,孟氏扶着丫鬟的手下了車,那邊便是有秦氏領着女兒趕上來相迎:“弟妹來了,這一路可是辛苦着了,快些進去吃一口茶,也好潤潤脣。”
敏君與繁君兩人擡頭看去,雖說有些準備,但也有些吃驚——秦氏活像是老了十歲,雖說脂粉塗抹,首飾衣衫也都是上等的,可神情疲倦,雙眼紅腫,彷彿連着一頭保養極好的烏髮也有些銀絲出來了。另外的璧君婉君兩人,也都是身形消瘦,雙目含淚,竟有幾分弱不勝衣之感。
見着她們如此,敏君心裡也有幾分酸楚,忙便是上前來廝見,與敏君一般都走在璧君婉君兩人身側,低聲問道:“怎麼瘦成這麼個樣子?”說話間,那邊孟氏與秦氏兩人也都是往前走去,她們便也邊說話兒,邊隨着一併往前走。
璧君與婉君兩人神色都有些絕望,聽得敏君這麼問,婉君只低低地抽泣了一聲,璧君沉默了半晌,還是低聲這道:“父親都這樣的,我們如何睡的着?整日熬着,只盼着能聽到一句好的信兒。原本都還好,可現在……”說及這裡,她便說不下去了。敏君也是明白,這之後的信息,自然不會往好處走,只會往更差的地方走。
“這、我也說不出口,但這事兒到底不是大伯做的,你們也不要太擔心,想來也不至於到那地步的。”敏君有些磕碰地說着話,心裡暗暗深恨自己不會說話,只將手輕輕搭在璧君的背上,輕輕拍了拍,低聲勸道。
璧君輕輕點了點頭,烏雲似的髮髻稍稍下滑,遮住白皙的額頭,但她卻沒有說話,也沒有擡頭。到底,她自己也是清楚,這番事原也是自己父親貪心狠毒過甚,方將人家逼到那地步,自個也落了個不好的下場。若是旁人,她只會覺得這人是罪有應得,可換了自己父親,她卻只盼着他能全身而退,哪怕官職家財散盡,只要人平安,那也好啊。
這番心思,先前還算能成的。可到了現在,真是能成嗎?還是說,這是上天註定,自己父親活該逃不脫這般報應?越是想到這一點,璧君越是難過。她一方面深怕父親真的、另一方面卻也對自己的這般心思感到罪過。這兩番心思,她越發熬得心痠痛苦,卻又無法排解。
這璧君是如此,那婉君卻又是另外一番心思,她聽得敏君這麼說,卻是急巴巴地贊同,連聲道:“父親原是好人,必定是受了冤枉,那些人本就該死,死了就死了,父親必定是沒事兒的。”
這話一說,站在她身側的繁君嘴角一抽,眉頭狠狠皺了起來,卻又不說什麼,只偏過頭往後退了退,沒有再扶着婉君,只故意咳嗽兩聲,彷彿自己一時有些不舒服了。而在前面走着的孟氏,聽得這話,腳步也是一頓,轉過頭看向秦氏。秦氏自是聽到了這話,原本疲倦的笑臉微微一僵,也是咳嗽起來。
璧君倒是想要說兩句,只是看着婉君那閃閃發光的雙眼,想着這些日子聽到的話,頓時也沒有說話勸服的心思了,只轉過頭與繁君道:“四妹妹可是有些不舒服?那邊正是風頭,還是到這邊來,仔細被風吹着了。”
“沒事兒的,只是一時嗓子有些發癢罷了。”繁君笑着應承兩句,腳下卻是往璧君敏君那邊靠了靠。說話間,一行人便是到了秦氏的屋子外頭。自然,秦氏與孟氏在先前說了幾句話,已是打定了注意細說的,因此幾句話就是將璧君四人打發到一側的屋子裡說話,自己兩人則是走入內室,細細商討。
這一番商討說談,便是一個時辰。此間,孟氏還打發人要敏君婉君到朱氏屋子前磕了頭請安。敏君繁君兩人那時候正是聽着婉君的話聽得臉色發白,嗓子發乾,見着孟氏如此說,忙就是起身過去,倒是好生舒了一口氣。只是等着回來後,又是一番折騰。
好不容易秦氏打發人來請她們四個過去說話,敏君繁君趕緊起身,拉着神色頗有幾分尷尬不安的璧君,帶着一個仍舊憤憤然的婉君,四人走到秦氏的屋子裡,吃了些點心說了幾句話。這孟氏方笑着道:“過來半日,竟也是要回去了。”
秦氏自是要留她們的,但孟氏堅拒兩句,她便也就將孟氏敏君繁君三人送到外頭,見這人影漸漸消失在遠處,方笑着轉回去。敏君將這些看在眼中,自是好奇,只與孟氏道:“娘說了什麼?看着伯母的樣子,竟是好了許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