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日過後,敏君卻陡然忙了起來——近來便是要行尚寧與那張穎玉兩人的文定之禮,家中自然一發得忙亂。好在事前樣樣都是準備周全,孟氏又是管家的好手,調撥得頗爲妥當,竟讓整個府裡上上下下各色人等忙而不亂。外頭的人看在眼中,也多有讚歎。只是再忙而不亂,這三兩日忙碌下來,上下人等自然也是頗爲疲倦。也是因此,待得事兒也是做全了,家中人等固然也鬆了一口氣,孟氏也是吩咐賞了各房的僕婦丫鬟,再令人小事暫且按下,安安生生歇了兩日。
這些僕婦丫鬟,雖說是趕着做事兒頗爲疲倦,但是既是得了賞賜,自然也有幾分歡喜。且孟氏等人待下素來寬和,不違了規矩禮數,便是和聲細語,一色的銀錢用度也是京中各家之中算得上好的,因此多半的人也是頗爲經心做事。而敏君繁君兩人在這一番事中也頗有幾分經歷,倒是不必往日看着這些僕婦丫鬟的形色舉動而不在意,反而多有探問尋查之心,細細體察幾日後,各有心得。
“姐姐,這日後我若是有母親一半的能耐,想來也是足夠了。”繁君有一日便是頗有幾分感嘆地提及這些事兒來:“這不過幾日的功夫,一件事兒罷了,母親一番運籌之後,便是讓這府裡頭新近的丫鬟僕婦多了幾分和融。若是我,再是不能的。”
“什麼不能。”敏君聽得一笑,只拈起一塊芙蓉糕,笑着咬下一口嚐了嚐味,一面道:“娘也不是生下就會的,還不是一點點學着來的?瞧瞧咱們去年的時候是什麼樣的?三年前又是什麼樣?這有心也好,無意也罷,世情總會一點點學着來的。便是我們不學,這世道也會讓我們學着的。”
“這卻也是。”繁君聽得這話,自是點頭,一面又嘆道:“只嘆當年年歲小的時候,天真頑劣,一時受了委屈,也只想着長大些便是能自個做主,如今倒是漸漸大了,可又想着小時候無憂無慮的好處了。”她說及這些,眉梢眼角略有幾分悲涼,雙眸之中也彷彿有些淚光閃動。
敏君將這瞧在眼底,心底也是一陣感嘆——這繁君,想來也是記起她那生母碧痕了。有着這番想法,她便不好深勸,只能排解一二罷了:“妹妹何必做這般感嘆?有一句詩,請君憐取眼前人,照着我的心思,竟換一個字,請君憐取眼前景。你這會子想着舊日的好,思及今日的不好,未嘗以後沒有思及現在的好。既是如此,何不放寬心懷,只將那一番情思多放在眼前之上?這眼前做得好,日後必定也是不悔的。”
“姐姐這話說的倒是極是。”繁君聽了這麼一番話,低頭思量一番,卻也由不得點頭,臉上也略略露出幾分柔和:“自來事兒都是追悔不及,既是如此,何必不在眼前多多籌劃?想來……”她這話還沒說完,外頭便是有丫鬟急匆匆地趕着進來,一面嚷嚷道:“姑娘,不好了”
“什麼不好了?”敏君與繁君兩人聽得都是皺眉,因着是在敏君的屋子裡,繁君倒是沒有先開口,只看了那丫鬟一眼,便是轉過頭看向敏君。敏君與她點了點頭,就是重頭轉過去的盯着氣喘吁吁跪下來的丫鬟道:“好好的嚷嚷什麼呢?若是旁人看見了,成個什麼樣”
“姑娘,大爺那裡出事了”這丫鬟喘了兩口氣,也顧不得自家主子語氣不好,忙就是將這一件大事說了出來。敏君與繁君兩人聽得臉色大變,忙就是站起身來。敏君更忙喝道:“究竟怎麼回事?不是前兒說起來,竟還是好的,這會子怎麼忽而又不好了?”
前些日子,那徐允豐的事兒還說是正在議着,總歸而言,這性命是不用愁的,只那官兒許是要降下來的——這也是罷了,橫豎事情都鬧到聖駕前,又是真有其事,徐允豐能不傷性命,只官階黜落了,也不算什麼,在敏君心底,這就是免官罷職也是理所應當的。這說着說着都還不錯,怎麼忽而又是說不好了。
“這個,奴婢也不曉得,只奶奶那邊遞過來的信兒。”那丫鬟原本不過是個傳話的,自然不會知道這內裡的緣故,對着敏君這一番話,卻只能結結巴巴回了這麼一句。
“罷了。”敏君深深吸了一口氣,轉過頭看着繁君臉色也不大好看,便搖了搖頭,與她道:“既是如此,咱們還是往娘那裡走一趟——這般大事,縱然不能幫着什麼,但也要盡一份心力,說不得母親那裡還有什麼能幫着一點半星的。”
繁君也是連連點頭,敏君幾句話將這丫鬟打發了,兩人便隨便喚了丫鬟婆子,就急匆匆往孟氏那裡趕去。這一路,丫鬟婆子見着自家姑娘神色焦急,腳步匆匆,也不敢多說一個字,都是忙忙趕着上來。一行人跨過兩間小院,轉過一處假山石,直接走了捷徑,趕到了孟氏的屋子外頭。
“姑娘們來了。”這站在外頭的丫鬟見着敏君繁君一行人趕着過來,忙就是與裡頭通稟,一面行了禮,將那簾帳打起來,讓敏君繁君兩人跨入。
孟氏正在端端正正坐在上頭,眉頭緊皺,聽得敏君繁君兩人來了,便擡起頭看去:“你們兩個丫頭怎麼來了?”說話間,她就瞧見兩人一臉焦急之色,心下一轉,便也明白了:“可是聽了什麼話不成?”
“娘,聽說大伯那裡……”敏君看着孟氏雖說眉頭緊皺,但臉色卻還不算太差,也沒有想象之中的忙亂,便心裡一喜,忙就是湊上來問道:“這小丫鬟傳過來的話,我們都是心裡焦急,便趕着過來,現在看來,竟不是那般不好的?”
“都已經到了這地步,也是聽天由命四個字罷了。”孟氏搖了搖頭,讓兩人坐下來,一面神色淡淡着道:“這番事,原也不算冤枉了你們大伯。唉該是如何,都是聖命,我們已是盡了人事,還能如何?只盼着人沒事,也就是大喜了。”
“怎麼忽而就是到了這地步?”敏君聽得孟氏話語之中少了幾分往日的掛念,連帶着神色也淡漠了許多,心裡頭暗暗吶喊,只是面上也不好顯露,便稍稍帶出一點探問的意思:“先前不是還說着降職而已,並不是大罪。如何就是到了這地步……”
“這事兒,我原也不想多說。”孟氏看着敏君繁君兩人神色多有些牽掛的意思,略作深思,便也開口慢慢着道:“但是想着你們以後出了門,成了當家理事的夫人奶奶的,少不得也有些前面的事兒擱到內院來。一者,也是與你們解惑,二者卻是要你們謹記,莫要自作聰明,也要記得佛祖有靈,萬不能心存惡念使那等惡行。”
敏君與繁君兩人聽得這話,便是知道這裡頭不對勁,當下忙就是點頭,齊齊應了。孟氏瞧着她們兩人神色端正,眸光清亮,也是點了點頭,將這裡頭的緣故說了出來:“這原先如何,你們也是清楚的,雖說少不得降職,或是還要奪職免官的,可到底身家財貨還能保得住。這要是在前朝,少不得就是要送了一條小命的事兒,這會能如此,已是蒼天保佑了。可是太太卻是心有不足,這麼個年歲了,也不想着慈悲爲懷,不知道怎麼地使了人出去,想要殺人滅口——這不明明晃晃送上門去的把柄?偏生那使出去的人是太太施恩許多年的忠僕,也真是殺了人。你說說,這般下來,你大伯那裡能得好兒?”
說到這裡,孟氏的臉色已是黑的如同鍋蓋底兒,連着聲音也少高揚了些。敏君繁君兩人聽得這些,一時也是木了,半晌說不得什麼。這藥論說起來,那朱氏真真是強人,就是這麼個時候了,也能插這麼一手,生生將自己長子的小命放在火架子上面烤。
“太太這般,着實太過了”半晌之後,還是敏君這個在現代見多識廣的先開口了,她雖說覺得匪夷所思,但這世上什麼事沒有?無巧不成書這五個字,在現實中可比小說中更離奇的:“只是,我卻不信這事兒便是太太一手籌劃的。”那朱氏原就是病得七死八活的,已是半條命都去了的人,怎能如此巧妙的安排——她的身邊可都是二伯母東方氏親自派過去的人,一舉一動,都是能明明白白看得清楚的。
“這事兒,你們父親也深覺蹊蹺,正是要探查一番。”孟氏搖了搖頭,卻也沒太多心思說這些,不論如何,她總覺得這事兒沒那麼簡單,又因着對朱氏的厭憎,見着她這般幫那徐允豐一家子,也有幾分遷怒的心思在:“你們且將這事兒記在心底——不論如何,切莫走了歪道。瞧瞧,若是沒有這麼一件事,那該多好。可這事兒一出來,你們大伯竟是多半要沒命了的。太太雖說是愛子心切,方如此心狠,可這番下來,卻是誤了你們大伯一家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