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敏君便聽說徐允謙將碧痕、徐尚寧兩人都送到一處寺院裡。說是祈福懺悔,她抿了抿脣角,想着這也是罪有應得的,就沒有說什麼話。只是出去的時候,她遠遠看到繁君臉色蒼白坐在亭子裡,目光呆滯,方纔暗暗嘆了一口氣。
徐允謙與孟氏在這個時代已經是寬恕到了極點,雖然旁人或許會說孟氏翻了身,絕不會讓碧痕這個曾經欺壓在她身上的小妾,徐尚寧這個庶出長子好過的。但到底,這些鬧出來的事情,孟氏並沒有刻意陷害,而是他們自己做出來的。一樁樁一件件,也都是他們自己的選擇,以下犯上,以卑凌主,這些在這個時代可以說是打死也不爲過的。
既然有膽子做,就要背的起來。
“二姑娘真真是的,這樣的事情鬧出來,三爺三奶奶只送那兩個到了尼姑庵,已經是格外開恩了。可她偏偏還裝出這般臉色來。”不等敏君有什麼反應。那邊的翠鸞已經啐了一口,眼裡有些微不滿。饒是她們這些下人,也曉得這府裡的三奶奶行事仁厚,那碧痕以及大少爺這般折騰,也沒鬧到外頭去,哪知道那兩人竟是一發不管不顧,倒以爲自己能肆無忌憚了。
敏君聽了這些話,搖了搖頭,道:“再如何,那也是二姑娘的生母,親生兄長。到底,她還沒到是非不明的地步,你們日後可不能小覷了她。若是少了禮數尊重,我可不饒你們。”翠鸞聽了,自是點頭:“便是姑娘不吩咐,我們也是曉得的。二姑娘是主子,我們不過是奴兒,哪裡能以下犯上的?”
見她這麼說,敏君點了點頭,便也不再理會那邊暗自垂淚的繁君,自帶着翠鸞到孟氏的屋子裡去了。
不用於花園子裡繁君的悲傷茫然,這邊已經是喜樂非常了。恰好湊着又是徐允謙休沐的日子,他早已過來與孟氏說着話,逗弄小兒。見着外頭的丫鬟回話說敏君來了,兩人都是含笑擡頭,笑道:“敏兒來了。”
“爹爹,孃親萬福。”敏君上前來福了一福。便笑着坐在下首的一張繡墩上,一面看了看那襁褓中微微眯着眼的兩個弟弟,伸出手指頭輕輕戳了一下,看到那小嬰兒撇了撇嘴脣,吐出個小泡泡,不由訝然道:“呀,弟弟竟是醒着的,還會吐泡泡,真好玩兒。”
這話一說出來,那孟氏由不得笑出聲來,一面伸出手摩挲着敏君的臉,一面含笑道:“瞧你說的話,哪像個當姐姐的?這是你弟弟,可不是你玩的,小心他哭出來,那可都賴你了。”
“娘說着什麼話。”敏君又是摸了摸另外一個小嬰兒,臉上的笑意已經是越發得濃了:“我是當姐姐的,不說能十八般武藝,哄哄弟弟卻還是能的。”說到這裡,她又看了看兩個小嬰兒,帶着一點好奇:“我小時候。也就這麼大?骨頭這麼軟?皮膚也是紅紅的?”
“普天下的嬰孩都是一般的,偏你不同不成?自然是一般的樣子。”一邊的徐允謙笑着應了一句,又看了看那兩個孩子:“只是我昨日的光陰荒廢了,竟是沒想出什麼好名字來。你們兩個也是知文識字的,卻也說一說,到底什麼名字好?”
孟氏與敏君對視一眼,敏君便先推辭道:“這取名字可不是小事兒,總得有好典故好意思方好。女兒纔讀了一點子書,卻不敢賣弄呢。不如,那乳名女兒好生想一想?”
“這也罷了,你仔細想一想,或許能出個好主意,也是不定的。”徐允謙聽是這樣,倒也覺得有些由頭,自然點頭,當下就轉過頭看向孟氏:“夫人以爲,什麼名字好?”
“這生辰八字可是哪裡有缺的?若是哪裡弱了一點子,便該補上去的。”孟氏想了一想,先提出個話來:“這外頭的道人可算了紫薇命盤?”徐允謙聽了,笑道:“自然早送了生辰八字去佛堂道前去了的。聽着送回來的話,生辰八字極好,竟是四平八穩,最是妥善不過的。”
這話一說,孟氏的臉上更是歡喜。她想了一想,便笑着提出個主意來:“既是這樣着,咱們徐家世代詩書出身,總歸選個與學識人品相合的字出來。”
聽了這話,徐允謙一時由不得想起自己的庶出長子徐尚寧來,當初取了寧字。想這是康安積蓄之意,卻忘了這詩書人家的本分,原是要博取科舉,淬鍊人品的,全靠着祖輩餘蔭,又算得了什麼好的?想到這些,他便鄭重道:“夫人說的極是,那長子便名‘博’,次子便名‘禮’。孔子曾言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正是我輩爲人行事的道理。咱們徐家,敏君這一輩男兒以中間嵌‘尚’爲名,女兒以‘君’字爲尾。那麼,他們兩個,一個是徐尚博,一個是徐尚禮。”
“這名字極好。”聽到長子,次子這兩個名字,孟氏與敏君都是有些吃驚,她們對視一眼,便知道這下徐尚寧他真的是難得出頭之人了。只怕日後也沒什麼好結果。只是這到底於她們無關,要說起來,沒有落井下石,已經是積德了。想到這些,兩人笑了笑。便齊聲贊這名字好。
徐允謙看着兩人都是稱許,臉上也多了幾分得意:“孔聖人的話,自然是沒有錯的。不過,這兩個孩子卻得好生教養了,日後光宗耀祖,承兆我們徐家三房的血脈,許是隻能靠他們兩個了。”
孟氏聽了,越發得欣喜。她自曉得懷孕後,便日日祈禱,能得個兒子,也好在婆家撐得起臉面腰桿。要知道。若非她久久沒個兒子,只敏君一個女兒,便她只是個庶出的女兒,婆婆妯娌也不會這般小覷她。眼下一舉得男不說,竟是生下一雙男孩兒,真真是錦上添花,意外之喜。
哪怕日後自己相公徐允謙真的又有了新人,自己有了這靠山,卻也不用怕了!至於女兒敏君,出嫁爲婦,有兩個親兄弟做倚靠,那婆家人也不敢做得太過。想靠那些同父異母的庶出兄弟,誰知道他們會不會知心知底,力挺到底的?
都是不中用的。
想到這些瑣碎的事情,孟氏精神越發得好了,她笑着與徐允謙道:“這教養的事情,卻得靠你們爺們的提點,咱們女人家卻教不得什麼,只記得一點,不敢說學着孟母三遷,只記着慈母多敗兒,少疼他們兩個一些就是。”
這話說得徐允謙、敏君都是笑了。敏君想了想,覺得也能略微說一點提前講故事與小孩子聽之類的學前教育的淺薄知識,倒也沒什麼不好的,便笑着湊上來道:“娘說的是,女兒是姐姐,卻不能不疼弟弟,不過恍惚聽人說,與小孩兒多說話多念一些故事話本之類的與他們聽,日後長大了,小孩子便聰慧許多。這樣吧,我每日過來與弟弟讀一個時辰的話本,也算儘儘女兒這做姐姐的心意了。”
“當真如此?”孟氏聽了這話,只當是哪裡聽來的話,笑着問了一句,見着敏君鄭重點頭,也是笑了:“真是這樣。也不消你這般,哪怕盡心意,半個時辰也夠了。餘下的,那些婆子丫鬟旁的不會說,戲總是看過幾本的,我吩咐她們日日說些,也就罷了。”
徐允謙聽了,想着這女兒確實疼愛弟弟,倒也罷了,只是學業科舉上頭的,只憑着聰慧天分還不夠,須的勤奮好學方纔是正道,當下便道:“你母親說得也是道理。你身子骨素來不好,雖然這一年漸漸好了起來,卻也不能爲了弟弟累着自個。再者,這學海書山,勤勉好學更爲重要,這天分倒是其次。否則,也不會有那傷仲永一說,更沒什麼大器晚成的詞兒了。”
“爹爹說的,女兒記得了。”敏君先笑着應了一句,方纔又接着道:“不過這天分好,總比天分不足的好。女兒還盼着兩位弟弟弱冠之年,入瓊林宴,簪花戴冠遊盡滿城春呢。這事兒,爹爹孃親可不能不許。”
“敏君說的是,相公,你說得什麼傷仲永,什麼大器晚成,咱們家教養得好,自然是芝蘭玉樹一般的人品才學,何須大器晚成,何須傷仲永?”孟氏笑着與徐允謙嗔怪了一眼,又滿懷希望着道:“人生七十古來稀,尚博尚禮兩個,我只盼着少年得意,康樂度日,方不辜負咱們在這裡操心半輩子。”
這話一說,徐允謙也是點頭,臉上的笑容越發得盛了。他先前說了一通,不過是盼着自己兒子好,倒也不是真的想什麼大器晚成之類的事情,巴不得來個神童,學有所成,草堂生輝:“那是自然的,有我們好生教養,他們自然會好的。不過,哪怕他們性子有敏兒的一半,那咱們下輩子倒是不用愁了。”徐允謙說道這裡,看向敏君的眼神透着慈愛讚許,孟氏笑着應了:“那倒是真的。”
敏君聽到這話,臉紅了一紅,知道這回不好說什麼,便微微垂下頭,沒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