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穎玉面容嬌紅,一雙杏眼如同兩丸浸了秋露的黑水晶,瑩潤清澈,透着些許嬌怯含羞的味道。徐尚寧見着,心裡頭也少不得爲之一蕩,心裡更有幾分自豪歡喜,不知不覺竟是順手將臉盆之中的巾帕絞盡了熱水,遞與張穎玉。
見着如此,幾個伺候的丫鬟都是嘻嘻的笑了出來,張穎玉登時又是害羞,又是歡喜,只含羞帶怯地半是瞪半是嗔瞟了徐尚寧一眼,便接過來與徐尚寧擦了擦臉,一面低聲道:“相公,我這兒有丫鬟伺候呢。倒是婆婆那裡,她素來可是喜歡怎麼樣的女孩兒?”
“母親素喜穩重知禮的姑娘,似你這般便是極好的。否則,母親也不會這般快就與我選了娘子你的。”徐尚寧見着邊上的丫鬟都是抿着脣笑,也覺得有些不自在,說話的時候便多了三分尷尬,連着聲音也有幾分低了下來。
“這我便是放心了。”張穎玉聽得這麼一番話,臉上依舊是緋紅,可話裡卻多了三分安定的味道。照母親所說,自己這婆婆爲人正派,也頗重規矩,對於女兒家的言行操守看得重,但也不失溫和,想來也不是那等難相處的。而此時自己相公也是這麼說,想來自己只要認認真真照着母親所說的去做,好好的討她的歡心,這日子也不難過的。
這麼一想,張穎玉越發得覺得心神大定。邊上的丫鬟或是要她換上新婦的大衣衫,或是擺開首飾,或是梳理頭髮,倒是忙得團團轉。偏生又有一個徐尚寧再身側,伺候的人少了些。她偏頭看了一眼,忙就是令外頭的婆子再喚幾個丫頭過來伺候自己相公。而也就在這個時候,錦葵領了幾個小丫鬟進來,與徐尚寧穿戴——原先在屋子裡的都是張穎玉陪嫁來的丫鬟,外頭守着的婆子也有她的人,因此她們這些丫鬟倒是不好進去。
只是,待得錦葵進來,與徐尚寧穿戴妥當,看一眼那張穎玉,再偷瞧尚寧幾眼,心底由不得發酸,一時半晌兒眼圈兒都是微微有些發紅。但當着這麼些丫鬟主子的面,她卻是一絲兒不妥都不能露出來的,便死命按捺住心裡頭那些酸楚,垂頭退在一邊不說話了。
尚寧雖說察覺到些許異樣,但他稍稍動了動身,就是想起當初錦葵曾是說過的那些話——日後娶了新奶奶,她不過一個小小的丫頭,不論從道理上,還是從別的什麼傷,都必須要倒退一射之地的,萬不能比了新奶奶的。
這番心思,若是以前,他還不明白的,但現在漸漸大了,見識多了各家的事兒,自然也能體味幾分,當下稍稍一動,便是收斂心神,暗暗在心底生出幾分憐惜之心,卻沒有真個上前來寬慰錦葵。而另一頭的張穎玉,倒是沒想那麼多事兒,這好生打扮妥當了,回首看着那尚寧也是衣冠楚楚,邊上的丫鬟雖有出挑的,卻都垂頭低眉,瞧着也沒有那等刺頭,心底自是歡喜,只笑着嬌聲俏語與尚寧道:“勞相公久候,妾身這廂已是準備妥當了,竟去父親、母親那裡請安奉茶吧。”
對此,徐尚寧自是點頭,先是問了問外頭打聽的丫鬟,聽着說孟氏那裡已是準備妥當了,便點了點頭,轉身稍稍扶了扶張穎玉。兩人比肩而立,一併出了門子,緩緩走向大堂那邊。
及至到了大堂外頭,少不得有丫鬟向裡頭通稟,徐允謙、孟氏並敏君繁君等人聽了,都是擡頭看去。敏君繁君幾個小的更是站起身來,待得新婚的夫婦尚寧張穎玉入了門的時候,方笑着重頭坐下。這一對新人先是與徐允謙孟氏兩人磕了頭,行禮不迭,而後張穎玉便是端茶下跪,將那茶盤舉至頭頂,與徐允謙孟氏兩人奉茶。
孟氏兩人自是歡歡喜喜應了,少不得與些貼己的東西。這四下融洽之時,更與張穎玉介紹了敏君等人:“這是敏君、婉君並珍君,日後便是姑嫂了,可得好生相處。這兩個小的是尚德尚禮,年歲小,還不懂多少事兒,你也多擔待些。”
“媳婦兒曉得的。”張穎玉擡頭打量了敏君等人,見着敏君身着淺紅彩繡百花穿蝶紋的衫裙,眉眼宛然,笑盈盈的臉容瞧着就是讓人生出幾分喜歡,而另外的繁君身着淺黃衫子,繫着藕荷色紗裙,細眉細眼與尚寧頗有幾分相似,加之臉上也是笑眯眯的樣子,心裡頭自是喜歡。至於另外的珍君尚禮尚德三個,年歲尚小,卻是玉雪可愛。她打量幾眼,說的話也是十分誠摯了。
孟氏聽出了這話裡的真心真意,倒是點了點頭,這張家的姑娘規矩禮數都是好的,難得也是與家裡人投合,日後想來過日子也是不必擔心太多了。這般心思略略一過去,到底尚寧不是她親生的,這事兒都是做得齊全了,她便也沒心思再多留兩人,只道:“昨兒你方進門,今兒又是要早起,想來也是倦怠得很。咱們家業不興什麼規行矩步那一套,大面上不錯了規矩,只道什麼事實不能犯的,也就好了。這會子你且回去歇息吧。我這裡丫鬟婆子盡有的,就算是孝心,也不在這一時半刻的。”
張穎玉踟躕半晌,見着孟氏執意如此,而另外的敏君繁君也盡是笑的,思量半晌,便也隱隱有些察覺——自家相公雖說敬重嫡母,也頗爲親近嫡母,但到底是庶出的,想來情分上面也是不一樣的。這婆婆面上禮數都過得去,想來也不是討厭自己,而是自在慣了,見着自己在身邊伺候反倒有些不爽利。
這些,娘前些日子也是與自己提過兩句的,只說做媳婦兒的孝心是一,頂頂重要的是要知道這婆婆是如何想的,只要她的意思沒出大面兒,怎麼都是要照着做方好。由此,她略略遲疑,便也是屈膝一禮,少不得便是這麼應了。
只是這事兒倒是應承了,可張穎玉心裡頭着實有些不舒服。自打昨日起,這樁樁樣樣的事兒都是順當的,她滿以爲會贏得滿府上上下下的喜愛,沒想到這起頭便是在自己婆婆這裡碰了個軟釘子。只是這庶長子的疙瘩過不去,自己做什麼,都有些不妥當,竟只能按捺住了。
也罷,好歹自己相公瞧着是喜歡自己的。只要他爭氣,日後分了家自過日子也沒什麼,正樂得自在呢。
心裡頭轉了一圈後,張穎玉有些悶悶的心也舒暢了幾分。邊上的徐尚寧見着她臉色漸漸從僵硬發愁中舒緩過來,也是露出幾分笑容來,當下也是點頭,少不得笑道:“母親素來便是愛清靜的,平日裡並不耐煩婆子丫鬟在面前晃盪的。就是敏君繁君兩個,也是被教養得沉靜安穩,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只要照着規矩做完了,旁的什麼便都妥當了。”
“妾身曉得的。”張穎玉低頭應了一聲,瞧着自家的院子也是近了,便略略偏過頭與尚寧道:“您莫要擔心,這些家宅裡頭的事兒我也是聽過學過的,自是不會與您丟臉的。母親那裡,妹妹弟弟那裡,我也會與他們好生相處的。”
“這般就好。”尚寧看着這張穎玉粉頸微露,如玉嬌容稍稍揚起,在一身大紅灑金衫裙的映襯下好不嬌美,心裡頭一陣發熱,這話也說得越發得軟和了:“他們原也是極好相處的,你日後便是能明白的。真若是有什麼不明白的,只管使人到繁君那裡請她過來問一問。到時候也就一清二楚了。”
“嗯。”張穎玉聽得這話,心裡也是明白。那繁君原是尚寧的同母妹子,自是與敏君等兄弟姐妹不同,原是情分更重些。只是這敏君等人是嫡出的,在這家裡的地位想來也是更高一層,又有自己婆母在身後做靠山。自己日後這應酬贈禮上面可還要好生斟酌,細細打探清楚了,方好施爲。若說這方面,自己雖然有陪嫁的丫鬟婆子,但也用不上,那繁君更是不必說,這方面若是都細細的問她,也是不好,竟還是好生從自己相公身邊的丫鬟那裡詢問清楚了,再行籌備。再者,自己相公身邊的丫鬟,也合該探一探,瞧着裡頭有沒有那等掐尖拿大,有着別的想頭的丫鬟。
如此念頭在心底一掠而過,張穎玉面上卻是不露分毫,只是與尚寧細細說着家常瑣事,偶爾探問一兩句家裡頭各人的喜好。說話間,兩人便是進了內室。自然,這會子可不是就張穎玉陪嫁的丫鬟婆子再,另外的尚寧屋子裡的丫鬟也是在的。兩班人剛剛相互說上幾句話,打量三兩眼,聽得自家主子回來了,忙就是迎了上來。
或是寬去外頭的大衣衫,或是送來香茶細點,或是打水清理,或是笑語嫣然,倒是將尚寧與那張穎玉圍着好一通折騰,方笑着退下了一大半,只留幾個大丫鬟在邊上。張穎玉吃了兩口茶,擡頭打量了幾眼,眉梢由不得一挑——那邊站着的一個丫鬟好生水靈,眉眼嫵媚,粉面微微帶着些許笑意,卻又透着幾分惹人心憐的愁緒,普普通通的淺青衫子白綾裙都能穿出一股子靈秀娟麗的味道來。
張穎玉微微眯了眯眼,放下了茶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