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得就有些帶氣了,明顯是在說許老大不孝,父母都活得好好的,做大哥的就開始挑頭分家。
許老大臉上也有些發燒,但架不住媳婦太強勢,還不等分辨什麼,就又被掐了回去。
陳氏皮笑肉不笑地說:“我們也懂這樣道理的,但是一家一本經,各家不相同,我家如今三個閨女,比不得兩個弟弟家,儘早把家分了,今後是好是壞我們自己扛,免得帶累了父母和弟弟們。”
站着便宜還要說得自己吃虧一樣,許諾諾在一旁使勁兒撇了撇嘴。
里正又問了幾個問題,之後見其他人都沒了意見,將分家契書一式幾份寫好,老兩口和三個兒子都上前來簽字畫押,之後只要銀錢和耕地分開,大家就關起門來各過各的日子了。
陳氏捏着分家契書和剛分到手的地契,懷裡抱着分來的銀兩和銅板,喜得合不上嘴。
可腳還沒邁出老屋的院門,就被幾個咋咋呼呼的老太太硬是擠到了一旁。
陳氏哎呦了半天才站穩,那幾個老太太已經衝進屋裡,揪着許老太太就連抓呆腦的。
屋裡的人個趕緊拉架,里正還在屋裡坐着呢,氣急敗壞地說:“你們這是幹什麼,衝到別人家裡打人,我還在這兒呢,若是不在,還不造了反?”
幾個老太太看見里正,這才送來了抓着許老太太的手,全都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大哭。
許諾諾聽了半天,總算是聽明白了,原來是萬禪宗出了事兒!
她沒想到許老頭把家裡的財政大權都奪過去以後,許老太太居然還能走出個歪門左道的門路去信邪教。
如今可好,一個村子的老太太被她騙進去一多半,如今萬禪宗捲包袱走人了,這些知道自己被騙了的老太太們,就全都憤怒地衝到許家來討個說法。
許老太太徹底被嚇傻了,被人撓得滿臉開花不說,還被啐了好幾口,這會兒也顧不得哭鬧,顫着聲音問:“萬禪宗的人走了?”
“都走了!”
“那我上哪兒去求孫子啊?哎呦,坑死個人咧,我孫兒還沒生下來咧!”
許諾諾見許老太太到這個時候還惦記着求孫子,簡直都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許老四狼狽地從外面跑進來說:“又來了好幾個老太太。”
陳氏這會兒已經趁亂跑了,回家躲了大半日,見老屋這邊越鬧越兇,絲毫沒有消停的跡象,生怕剛分到手的錢又被要回去,趕緊帶着許老大和三個閨女,連夜跑回了孃家。
第二天一早,許老四去敲門,才發現已經大門緊鎖。
許老太太本來就已經受了打擊,這會兒大兒子又丟下她跑了,登時就暈了過去。
許諾諾見家裡已經亂的不像樣子,但這件事又的確是許老太太惹出來的,只好讓人在村裡捎話,只要是被許老太太直接忽悠家入萬禪宗的人,可以拿着功德紙到許家來登記錢數。
一時間許家門口就排起了長隊。
許諾諾寫得手腕都酸了,才把所有的都登記下來,然後讓所有人都在場,把許老太太也扶出來,一個個兒地念名字,讓她辨認是否是自己直接忽悠的人。
一番下來又篩選出去兩成左右。
許諾諾拿着名單對剩下的人說:“這件事,我奶做得的確不對,但是你們自己個兒也不是什麼責任都沒有的,大家都是鄉里鄉親,擡頭不見低頭見的,我也知道大家日子都不容易,但是如今我奶也是被人騙了,她也是真心覺得萬禪宗好,纔會向你們推薦的。”
“我今天請了里正過來,但咱們這裡終究不是衙門,除了道理還要講些情分,如今我手上單子的這些人,都是我奶確認過的,那我現在在這裡跟大家承諾一句,所有人按照登記的數目,我家賠一半的錢給你們。”
底下的人頓時就騷動起來,有人覺得賠一半總比不賠的好,也有人覺得賠一半太少了。
里正用力咳嗽了一聲,這才把下面的騷亂壓下去。
許諾諾繼續道:“你們可以去各處打聽打聽,萬禪宗騙了許多人,其他人有沒有這樣的好事兒,有人肯賠錢給他們?我奶身子不好,我們做子女兒孫的,只希望老人能夠不要再爲這件事着急上火,各家受騙的也都是老人,如今錢拿不回來,身子再壞了,豈不是既遭罪又花錢。”
“如果大家沒有異議,我說一下我賠錢的條件。第一,這個錢如今我們拿不出,但是我們會再一兩年之內儘快還給大家,這個有里正在這裡作證,請大家放心。第二,大家鄉里鄉親的這麼多年,我們家是外來戶,受到了大家許多幫助,希望今後咱們還能繼續和和氣氣地相處,不要再翻舊賬。第三,從今天開始,誰也不許再上我家來鬧事,更不能打人罵人,若是還有人再這樣,那咱們下次就去衙門裡見。”
里正見許諾諾說得都很在理,也算是面面俱到了,起身道:“諾諾說得很不錯,而且我也跟你們說,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如今這件案子已經鬧到府裡去了,連告官都賠不到錢的,你們若是還不知足,那就一起等着衙門處置吧!”
下面的人一聽這話,趕緊都說覺得這樣挺好,都同意許諾諾的條件。
里正寫了一份契書,這纔算是把這件事情辦妥了。
許老太太經過這次打擊,整個人跟被扒了皮的樹,飛快地憔悴乾癟下去。
家裡人都已經不忍心再責怪她,輪番地上陣開解,看也都也無濟於事。
好在轉過年來,王氏爭氣地生了個大胖小子,這纔算是把這一篇徹底地翻了過去。
清明剛過便是寒食,路上的車轎行人絲毫不比前一日掃墳祭祖的少。
多是大包小裹的婦人,帶着幾個高矮不一的孩子,也有的是一家幾口,男人趕着車帶着妻兒,全都是寒食歸寧的女子。
北方四月初的天兒還是有些涼的,尤其又是這樣一大早。
許玲子坐在牛車上,懷裡抱着的是小女兒,總覺得迎面吹來的風都有些涼颼颼的,伸手緊了緊孩子身上的包被,又問大女兒和兒子冷不冷。
大女兒鄭慧今年已經八歲,一路上都懂事地摟着弟弟。
兒子今年五歲,正是淘氣好動的時候,平時連按都按不住,好在今日起得早,這會兒還困着,所以比較老實,乖乖地窩在姐姐的懷裡,天大地大,睡覺最大。
前面那段路不太好走,鄭琦從車轅上跳下去,到前面拉着牛繮繩,怕顛到妻子兒女。
雖然這樣小心,但還是被吵醒了,胖乎乎的小手揉着惺忪的睡眼,哼唧道:“娘,還要多久?”
“翻過這座山就要到了。”
小女兒是正月裡生的,因爲待產和坐月子,所以今年過年就沒能回孃家,好不容易等到寒食,自己身子恢復了,小女兒月份也稍大了點兒,趕緊催着丈夫套車回家。
爲此,婆婆還頗有些微詞,倒不是不讓她回孃家,只是覺得孩子太小,想給留在家裡。
不過婆婆還算是有分寸的人,這種事都不直接來跟自己說,而是私下裡跟鄭琦通了通氣。
鄭琦是知道許玲子的心思的,孃家父母年紀越來越大了,兩家離着雖說不上太遠,卻也沒有總回孃家的道理,而且上年紀的人,誰都說不好什麼時候就沒了,所以想把孩子抱回來,先給父母看看也是好的。
婆婆這纔沒了話說,但還是擔心的,臨走前除了給親家帶的禮物,還特意給車上放了一包袱衣裳和薄毯,又說,難得回去一趟,多住兩日再回來,如今家裡也沒什麼事等你們做,而且還帶着三個孩子,着急趕路累着反倒不好。
許玲子對此很是領情,想到當年爲了自己的婚事,鬧得幾乎分家析產,差點兒一時衝動去廟裡絞了頭髮做姑子,好在三哥和四哥都站在自己這邊,當時只覺鬧得身心俱疲,稀裡糊塗地就嫁了。
如今事後每每想起,都越發覺得自己命好,如今丈夫知冷知熱不說,公婆也都是明理的人,家裡也沒有妯娌小姑鬥氣,有兒有女,日子過得不要太舒坦。
牛車搖搖晃晃地又走了小半個時辰,已經快下到山腳,路兩邊已經不是樹木和野草,而是用木欄杆圍起來的藥田。
此時天氣還早,地上剛零星冒出些綠意,還露着一些褐色的地皮。
再走一段路,路兩邊便逐漸是多年生的草藥了,大片大片綠蔥蔥的,在這個還沒春暖花開的季節裡,看着格外搶眼。
“你家的草藥算是種出名聲了,我前些日子去京城進貨,看到有的藥鋪外面掛着幌子,寫着許家藥材,生意格外的好呢!”
“哪裡是我家的本事,還不是因爲吳家人不居功。”許玲子對這件事卻並不願意多說。
許諾諾聰明能幹,這些年許玲子都是看在眼裡的,但諾諾本身低調,凡事都往旁人身上推,什麼都說不是自己的本事。
這樣的話,也就唬一唬外人,或是許老太太這樣沒什麼見識的。
但是許老三一家都不是喜歡顯擺的人,又覺得一個未出門的女兒家,名聲太大也不是好事兒,少不得要招惹是非,所以對外的口徑倒也一致。
許玲子在擇婿這樣的大事兒上得了哥哥的好處,越發不肯給哥哥家惹事,生怕婆家有人動什麼不該動的念頭。
俗話說親戚遠來香,總湊在一處就容易生矛盾間隙,更不要說再有什麼錢財生意往來。
更何況許諾諾本就是個心思活泛的人,事事都能想到別人前頭,看到許玲子頭一胎生了個女兒,生怕她在婆家受氣,七拐八拐地託人給鄭琦拉了一攤生意,連保人帶本錢一併備好地送上門來。
最難得這差事還十分投鄭琦的脾氣,他這人說不上跳脫,卻喜歡各處跑跑,正對了心思,所以也肯下功夫,幾年下來,也經營得十分不錯。
本錢自然早就還給了許諾諾,也送了不少謝禮,但這份情卻並不是還錢送禮就能一筆勾銷的,自家日子也過得不差,許玲子當然也不願意再讓孃家侄女幫襯。
多年夫妻了,鄭琦對許玲子的心思,不敢說能全懂,卻也能猜出個七八,剛纔也不過是隨口一說,見許玲子興致不高,就轉了話題問:“諾諾如今也十七八的大姑娘了,早早訂了親事,如今怎麼還沒成親?”
聽丈夫說起這事兒,許玲子也皺眉,嘆了口氣說:“誰知道哥嫂是個什麼打算,也許是捨不得閨女,但女孩兒家到底不該留得太久,不然像我當年似的,也不知道受了多少氣。”
“好好兒地怎麼又想起這個。”鄭琦覺得自己忘了看黃曆,說不定是不宜口舌的日子,怎麼提什麼話都不對。
許玲子倒也沒太往心裡去,她生性好強,有什麼苦都自己往肚子裡咽,如今能把這話說出口,反倒是說明她已經不再介意。
“等這次回去我也得問問,桃子如今也十四了,再耽擱下去,豈不是連後頭的都延誤了。”許玲子說罷又道,“好在如今是分了家,不然大哥家三個閨女,早就該炸廟了。”
鄭琦卻又笑着說:“不過吳家如今都不急,你也用不着太操心。”
許玲子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道:“怎麼正的反的話都讓你說去了!”說罷扭頭去看孩子,不再搭理他。
鄭琦自己討了個沒趣,只得專心趕車。
牛車沿着山路快走到山口,遠遠兒地就看到有人在路邊蹲着抽菸。
鄭琦眯起眼睛看看,又回頭問許玲子:“你眼神兒好,看看前頭的是不是三哥?”
許玲子扭頭一看,居然還真是,趕緊催鄭琦道:“趕快些個,三哥也不知在這裡等了多久。”
牛車走到近前的時候,許老三已經把菸袋鍋磕打幹淨,起身將菸袋別再腰後。
“三哥,大冷天的,咋在這兒等着啊!”鄭琦從車上跳下來,跟許老三寒暄。
“去年秋不是新蓋了房子麼,你們過年沒回來,年後我們都搬進去了,你嫂子怕你們又往老房子那邊去,便讓我過來迎迎你們。”許老三話本就不多,說了緣故,便坐在另一邊的車轅上,指點着方向往村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