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大人詳解吧。”
年錫之也是第一次來到此地,當初徐穆塵在時,也是經常伴隨張佳木到莊上來,他因爲忙着建校的事,而且對稼穡之事不感興趣,對大棚和高爐什麼的也是敬謝不敏,所以,來的次數就少了。
但眼前這一切,卻是叫這兩個讀書人先開了眼界。
莊中臨水,到處都是翻車和水井,溝渠縱橫,不少農人在引水澆地,可能是地裡已經種上了作物,所以在大量的用水吧。
看到張佳木在管莊的引導下進來,還有過百華服錦衣的侍從,光是車就有幾十輛,青蓋翠幄,華美非常。
一見這樣的動靜,在路邊和溝渠邊勞作的人們,自然都是跪下了。
張家沒有什麼嚴重的規矩,而且也約束着這些管事不能盛氣凌人,不象別的莊子,管莊身邊的人下來,佃戶都要跪下迎接,交不上租就要打板子。
不過,該講的禮儀也是要講吧。
“太保,這,這座高聳入雲的建築是什麼?”年錫之向來鎮靜,很少有這麼失態的時候,不過,眼前的一切,可也真夠視覺衝擊的了。
莊上迎面就是一個風車,紅磚爲基,碩大的風葉正在微風中迎風搖擺着,在風車之下,當然有入口,一羣穿着灰衣短褐的人正在排隊。
“這是風車。”既然形象很直觀,張佳木也就直接用了風車這個原本的名字。這玩意兒,說白了不是什麼不可模仿和製造的高端發明,只是一個能把人從繁重體力勞動裡稍微解放出來的一個器物。
當然,有風的地方纔玩的轉,要是放在一年四季都是微風徐徐的地方,效應就很不明顯了,根本無用。
華北平原,無遮無擋的大平原地帶,一旦起風就是不小,而且,一年風沙大起的日子也很不少,所以,這風車的作用就很大了。
這個莊子,有一百三十五戶,修了一座高大的風車,以風力帶動機器,軋壓麥子,以磨成麪粉。
當然,別的農作物也一樣可以磨,一般的省時省力。
以往,新下的麥子要想脫粒成面,要人不停的拉磨來磨,有條件的,還可以用驢或騾子,沒有大牧畜的,就只能全家老小在磨盤之後,推動槓子來磨麥成面。
這般的辛苦,就算是大牧畜也很吃不消,更不要提那些面黃肌瘦的人了。好在,百姓困苦,多少天也未必捨得磨一回,不然的話,非得累死不可。
現在張家的佃戶不必納皇糧,而且年錫之等人也知道,雖然張佳木拿六成,佃戶只留四成,但張家的土地收成高,而且水利等輔助工作做的好,徵調人修渠時,不一定就是本莊的人,張佳木也會下令調別的莊農來協助,由他發給工錢和飯食錢,這樣一算,佃戶還是很合算的。
況且,種子也是由莊上的執事統一發給,因爲張佳木知道,百姓一般是不怎麼選種的,選也是各人選各人的,按經驗和能力胡『亂』選一下就灑落在地裡了。
現在有上頭徵調來的有經驗的老農幫助選種,然後統一下發,每五戶還有一頭牛,當然,是張佳木自己出資購買的。
京畿地方有一條好處,就是購買大牧畜相對要容易一些,牛羊豬,還有騾子、轅馬、騾、驢,都很方便購得。但就算如此,當初買牛時也費了很大的勁,後來考慮到購買普通的轅馬也很容易,而且,價格也不貴。一牛的市價是三兩左右,有時會略高一些,購買一匹上等戰馬,最少也要十兩銀以上,二十兩以上也很正常。
象張佳木跨馬的那匹烏雲,少說也要值百金以上。
至於普通拉車的轅馬就很容易得了,雖然蒙古會寇邊,但和內地的貿易一直沒有斷絕過,好的戰馬很難入口,但大明自己在河套地區也養馬,所以蒙古人對禁絕馬匹貿易也一直沒有那麼嚴格和認真了……敵人自己出產的東西,再來厲行禁絕,也是太搞笑了一些。
大明不缺馬,牧民卻非得要有茶磚來清膩,也要有漢人出產的物品來使用。倒是大明這邊查察的很嚴厲,出口的東西絕不能有軍國重器,特別是鎧甲兵器,甚至是鐵也不允許。
纔不到一百年,現在草原上又已經嚴重缺乏鎧甲和鐵盔,甚至連鐵製的箭頭也開始是寶貝了。
京畿地區,馬匹實在是很容易買,大批的購買轅馬價格也很便宜,當然,比牛要貴一些。大約中國民間一直沒有使用馬耕地的傳統,還是因爲農耕民族養馬代價太大了。而且,有時候官府會強迫百姓養戰馬,負擔更嚴重,甚至到了叫百姓破家的程度……比如北宋年間,就是如此。
張佳木自己買了過千匹轅馬,光是分在眼前這莊上的就有三十餘匹,加上十來頭牛,正好,每三戶就有一匹馬或是牛使用,耕地深耕細作的條件,算是基本滿足了。
在年錫之等人眼前,就是這般的情形,每幾戶農戶,或是牛負,或是馬背,每家都是有一兩石糧,一次運來,全部磨成麪粉。
尋常年節,一戶人家捨得一次磨幾鬥麥子,就是殷實小康之家了,因爲沒有頓頓吃白麪的道理,就算吃,也會加些雜糧和着家,五六口的人家,三五斗面,夠吃好久。
現在這莊上的人,卻是把一石兩石的麥子全磨成面,就在這風車前排着隊,光是眼前的情形,就已經足夠叫人詫異了。
“這是因爲有免費的勞力,”張佳木倒是知道端底,向着身邊的人笑道:“磨面可不是全自己吃,拿到城中去賣,所獲比麥子要貴的多。要是叫他們自己磨,或是用騾馬磨,可就沒這個耐心賺這種錢了。”
這麼一說,各人才是恍然大悟。當時的北方是以麪食爲主,地域區別很濃,不似後世,交通方便,其實各地吃的方式和食材都差不多了。在當時的北方是以純粹的麪食爲主,只有貴人和南方到北方的士紳和商人才會習慣吃米,大量麪食,當然就需要大量麪粉,而磨面實在是一件重體力活,一般的人也做不來。
有這個風車,倒是給莊上的佃農們無形之中加了不小的收入,算是明顯的惠民之事了。
“剛修這玩意的時候,”張佳木扶着母親,笑道:“他們都以爲是笑談。幾扇風葉,就象玩意兒一樣,能做什麼?”
徐氏看了磨盤在風車的帶動下磨着麥子,也是大爲驚奇,只道:“我兒,你是怎麼想到的?”
“兒也是無意中所得,呵呵。”
“這真是好東西,省了多少力氣!”
“嗯,省下力氣來,修路,修橋,就算是整治自己家院子,也是好的。”
國人太苦,缺乏的就是畜力和這些輔助『性』的工具。歷代的戰『亂』興替,使得統治者能修直官道,勸農植桑就是太平盛世了。
千年之下,國人也是被折騰的不清。等數百年後,英使登陸中國,看到的就全部是衣衫襤褸,沒有生氣,沒有自尊,骯髒的可怕的中國人。
而事實上,在大明時,人還是乾淨,守禮,自尊有節制,相形之下,當時的歐洲傳教士到中國無不驚奇於中國人的文明和乾淨的程度,這乾淨包括衣食,道路,家居,同時的歐洲,哪怕就是巴黎,也是遍地污水,人的糞便和馬的糞便混雜一處,相隔不過兩百年,世間就是一大變,也是可嗟可嘆。
在張佳木這裡,因爲有意的重視,放眼看去,庭院都是整潔乾淨,甚至村前道路也是墊的平如鏡,堅似鐵,房前菜地平整,也不似普通的村莊那麼污水橫流的樣子,亦無雜草,都被管莊執事下令閒時除去了。
村中道路,則全部是由磚石燒出來的小塊青磚鋪成道路,所以就算雨天時,也不會泥濘不可行人。
這,其實都是用畜力和風車釋放了人力的結果,當然,也是有督促。張佳木在後世時,在機械使得人力完全解放的情形下到一些農莊,一旦雨天,泥水滂沱,污穢不堪,垃圾遍地……這使得他覺得,有時候,說國人勤勞而衛生,實在也是挺不負責任的傳言。
在他這進裡,絕不會有這樣的情形發生。廁所不準自己私建,因爲要積肥,所以有大型的公廁,村中道路平整,有暗溝排水,在當時的物質條件下,倒也不需要劃什麼地方來填放垃圾。
再加上有意植的一些竹子和花草,放眼看去,但見青碧成綠,庭院深處,大樹青青如蓋,樹下再放些桌椅,擺上棋盤,儘管是目不識丁的老農,但也儼然是隱世的鴻儒。
在莊口到達莊中,看了一圈,跟隨的人無不佩服,都只道:“用心也深,惠及生民也深,在這裡爲佃農,怕是真的是能書生笑傲王侯了。”
便是公主,亦非完全不懂生民艱苦的溫室花草,此時,便是用含情脈脈的眼神,深深的看着張佳木,眼神中,全是期許和讚賞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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