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5城
姚希晴沒料到會在江雲昭這兒聽到這麼一個結果,頓時驚得說不出話來。
她騰地下站起身,大跨兩步走到江雲昭面前。被紅襄攔住也毫不在意,只望向端坐着江雲昭,半是疑惑半是意外地說道:“我不過是想拜託你幫我尋些可靠之人在身邊幫襯,你卻因了我這請求而如此大動干戈?”
江雲昭被她這樣大的反應給驚到了。
她不知姚希晴爲何這樣大反應,卻也不流露出內心所想,只淡笑着看姚希晴,問道:“你覺得呢?”
其實江雲昭覺得,姚希晴當真是太高看她了。
她以前就和廖鴻先商量過,如果鎮日裡只乖乖守着晨暮苑,定然無法得到二房更多信息。需得在二房的新荷苑中安插自己的人手,方能保證可以及時得到那邊衆人的信息。
早在姚希晴向她提起那個交換條件之前很久,夫妻倆就在着手安排這件事了。只不過這些人就算安插進去,若想探得一些私密之事,也還得費些功夫得了主子的信任才行,短時間內無法成事。這便尋了姚希晴來填補這段空缺。
——此時正是拉攏姚希晴的最佳時機。錯過了她最需要幫忙的時候,再想做成此事,怕是難了。
上一次姚希晴提起那要求,江雲昭不過是在考慮要不要將這批新來之人分給姚希晴,故而沒有把話說死,留了餘地。
後來和廖鴻先考慮過後,二人覺得姚希晴這般處境,若是不幫她一把,往後她想要在二房生存下去,定然十分困難。
這便決定給她幾人,又將此事告訴了她。
如若不然,短時間內這種事情哪能安排妥帖?
這一回是剛好遇到處置掉一批人,需得新招一些。距離江雲昭和廖鴻先開始計劃,已經過了好些時候了。
若是從上次姚希晴問起的時候纔開始籌劃,還要再靜等一個二房招收新人的機會……
還不知是何年何月。
倒不如姚希晴一提起來,就直接了當拒絕了姚希晴。也省得那般等待下去,合作伙伴都要熬成了仇敵。
雖說姚希晴如今和二房已經撕破臉,必然不會對二房之人推心置腹。但江雲昭說出那番話來,已經是最大極限了。她不會將這些隱秘之事告訴姚希晴。
姚希晴見到江雲昭雲淡風輕的模樣,只當自己是猜對了。一時之間,又是感激又是喟嘆,暗道在這府裡頭,居然是她最瞧不上的人幫她最多。而那些個口口聲聲疼愛她的,卻全然不考慮她的感受、傷她至深。
定定地望着江雲昭,姚希晴不知該如何表達心中所想,竟是有些哽咽了。
江雲昭何曾見到姚希晴對她露出這般感激又激動的模樣?登時嚇了一跳,卻也不表露出來,只含笑道:“你最近太過勞累了,回去後好好歇着。”又想着姚希晴這些時日來怕是睡都睡不安穩,也不點破,只說道:“那些孩子很是機靈,以後有她們守着,大可放心。”
姚希晴聽了這話,也不開口。捏着帕子拭了拭眼角,朝着江雲昭盈盈一拜。
江雲昭坐着她站着。等到江雲昭現後起身去扶,她已經行完了這一禮。
“大恩不言謝。往後我這日子,纔算是有了一點點盼頭。”
江雲昭看着她暮氣沉沉的雙眸中煥出一絲神采,暗暗鬆了口氣,說道:“旁人再怎麼幫,也只能讓你處境有所改善。諸多事情,只有你自己想開了,往後才能過得舒心。”
“世子妃這話,我記下了。往後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世子妃儘管說。”姚希晴淡淡說道。
事情已了,二人說了會兒話,姚希晴便告辭離去。
江雲昭又坐了片刻,正準備回屋繼續看賬本,誰知李媽媽進得屋裡來,與她說道:“夫人,二姑娘來了。”
廖心芬?
江雲昭問道:“她有沒有說是因何而來?”
“沒有。只說有要事想見夫人。看樣子,十分急切。”
江雲昭考慮了下,說道:“暫時不見。就說我睡下了,沒空。你先問問她有何事,再做定奪。”
她回去看着賬本,沒多久,李媽媽來稟,“二姑娘說了,她是新得了一些好的香料,想要送給夫人。又說她還有些時間,不急,等夫人有空了再給夫人送來。”
李媽媽說起這事的時候,眉目間一片冷凝,語畢低聲問江雲昭:“夫人。二姑娘那東西,要不要直接拒了?”
前段時間那東西甫一在府裡出現,封媽媽已經警告過衆人,讓大家務必留心。後來江雲昭又下了明令,大家就愈將此事擱在了心上。
如今廖心芬雖是送的薰香,但李媽媽不敢大意。
江雲昭想了想,說道:“晚一些時候看看她送來的東西如何,再做打算吧。”
到了晚間,江雲昭剛剛用過晚膳,李媽媽再次來稟,說說廖心芬來了,等着見她。
因着廖鴻先事務繁忙,歸家的時辰不定。早已叮囑了江雲昭餓了便先用飯,不用等他。因此,江雲昭基本上用晚膳的時間是比較固定的。
紅鶯聽聞廖心芬又來了,不禁冷哼道:“真是個陰魂不散的。知道夫人這個時候定然有空,就巴巴地趕了過來。好似逼着夫人必須要收她那東西似的,不收,反倒是對不起她這般的‘心意’了。”
李媽媽問道:“夫人要不要去看看?二姑娘心思重,別是又想岔了。”
——她這話其實是說,廖心芬最愛七想八想。若是江雲昭不過去,二姑娘心裡頭再有點什麼想法,怕是會弄出點事情來。
江雲昭淺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去瞧瞧罷。”
廖心芬一身素色衣裳,雙手合攏,拿着一樣東西,靜靜坐在椅子上,不動如鍾,看上去文氣且靜默。
江雲昭進到屋中,走到她的身邊,她才擡頭看了一眼。見是江雲昭,彷彿被驚到了的小兔子,騰地下站起身來,滿眼驚慌失措,囁喏道:“剛纔想事情太過入迷,竟是沒留意到世子妃過來。”似是想到了什麼,趕緊說道:“我這般緊着要來,是有東西想着給世子妃。就怕世子妃瞧不上。”
廖心芬說這話的時候,低着頭捏着手裡的小紙盒,看上去緊張而又侷促,像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姑娘。
相較之下,旁邊立着的江雲昭反倒像是個氣勢凌人的了。
江雲昭笑道:“無妨。妹妹過來看我,我已經很高興了。如今你還特意送東西過來,我又怎會看不上呢?”
廖心芬大大鬆了口氣,將手中的紙盒子捧到江雲昭跟前,說道:“這盒香料是姨娘新得的。聽說極好,我便沒用,盡數送了來給世子妃。”
江雲昭露出意外模樣,一閃而過瞬間斂去,說道:“明粹坊有不少香料。”
廖心芬忙道:“這種不是京城的。是姨娘的一個朋友送了她,她又給了我。”她說出一種薰香名字,“夫人用用看便知如何了。這一種,最是適合夜晚睡眠時燃上。凝神靜氣,十分清爽。”
“有這麼奇效?”江雲昭接過那香料紙盒,交給一旁捧來托盤的紅鶯,“那就謝謝妹妹了。”
“若是世子妃用得好,往後還可以找我。我定然給世子妃送來。”廖心芬信誓旦旦地道,繼而赧然:“就怕世子妃瞧不上我拿過來的俗物,不肯用。”
她句句說着自卑自謙的話,卻字字都在逼迫江雲昭,好似江雲昭不用這東西,就是看不起她一般。
封媽媽和李媽媽不動聲色交換了個眼神。
“心機太深。”待廖心芬走後,封媽媽一錘定音,給她這番做法定了性。
李媽媽在一旁,亦是贊同。
但凡是懂得香料的,都知道這一種大都產自西南。最有名的,便是出自川蜀之地。
如今廖心芬特意說這東西是桃姨娘給她的,一來,‘提醒’了江雲昭,桃姨娘或許和外面的人有聯繫。二來,也是在推脫。若這東西有個一丁半點的不對,那她是完全沒有責任的。
畢竟,這東西,本來就不是京城能有的。如果出點什麼岔子,那也是拿來那東西的桃姨娘有問題,而不是她。
“她倒是費心了。”紅鶯猶在憤憤不平,“一邊要將夫人繞進去,一邊,又把自己生母拖下水。”
李媽媽亦是說道:“若是桃姨娘知道自己生了這麼個女兒,也不知作何感想。”
“丟了吧。”江雲昭不甚在意地將那薰香丟棄在了桌上,“扔得遠一些。別被人不小心誤用了。”
以前她就不信廖心芬,而姚希晴的事情出來後,她更是不願搭理此人。
——廖心芬的話,她是半點也不相信。廖心芬送來的東西,她自然沾也不會去沾。
眼見着江雲昭回了臥房,紅鶯拿着帕子包起那盒東西,準備將那東西拿走丟掉。
“慢着。”封媽媽另有主意,出言制止了她,“將那東西給我罷。我另有用處。”
第二日早晨,江雲昭用過早膳後,正在屋內看書。就聽外面響起封媽媽不住的叮囑聲。
“慢點兒。慢點兒。好生拉着,別讓它咬着了!”
聲音漸行漸近,不多時,就到了江雲昭的屋子外頭。
紅鴿揚聲稟了,待到江雲昭開了口,封媽媽便推門入屋。
房門開合間,江雲昭看到屋子門口趴了個沒精打采的狗兒。但只一瞬,房門閉合,那狗兒就在她的視線內消失。
“怎麼回事?”江雲昭將書冊擱到一旁案几上問道。
封媽媽拿帕子拭了拭額頭上的汗,輕聲道:“夫人。您需得好生防着二姑娘。她可不是什麼善茬!”
封媽媽說起這話的時候,滿面憤然神色緊張,雙目之中滿是戒備。
“那是自然。我並不信她。”江雲昭說着,又問道:“怎麼了?可是有什麼事情生?”
“她昨日裡送來的薰香裡,有那種東西!”封媽媽眼中閃過厲色,“她想讓夫人也沾上那東西上了癮!”
說罷,封媽媽說道:“還請夫人去門口看看那狗兒。它如今着了道,若是進屋,恐怕不太合適。”
江雲昭想到剛纔一閃而過看見的神色倦怠的灰黃大狗,再聽封媽媽這番說辭,心裡有了些底。她站起身來,由封媽媽引着,朝門外行去。
屋門大開,江雲昭被封媽媽阻着留在了屋內,擡眼望門外的大狗望去。
狗兒如打哈欠一般張了張口,趴伏在地上,合目睡了一下下。又打了個哈欠,在地上滾來滾去。動彈了一小會兒,它安靜了稍許,懶懶地待了片刻。忽地驚醒,再次滾來滾去,像是在極力擺脫某種不適的感覺。
江雲昭心中有點明白過來,喃喃道:“這是……”
“這是聞了一夜薰香後的情形。”封媽媽沉聲說道:“昨兒老奴覺得那東西若是不驗證一下,怕是難以確保二姑娘到底下了多大的決心。就讓人尋來這隻狗兒,做了個試驗。”
昨夜這大黃狗被帶來後,封媽媽就去到晨暮苑另一個堆放雜物的跨院,尋了間空屋,將狗兒關在屋子裡。點了薰香,關上門窗,讓狗兒在那屋待了一夜。今天一早,先開了門散氣,過了足有一個時辰,纔過去看那狗兒。誰知瞧見的就是這副憊懶模樣。
“老奴私自做決定,用了薰香,還請夫人恕罪。只是那人太過狠毒,居然將這等危險之物給了夫人。用心之險惡,不得不防啊!”
“我明白。”江雲昭聽了封媽媽的話,安撫道:“不用擔憂。我心中有數。”
早在梅府詩社,她就知道了廖心芬的打算。那時的廖心芬,就想着夥同衆人拉她入內了。她自然心中有了警惕,再不會上廖心芬的當。
但是聽了封媽媽的話,她也相當憤怒。
——那人一計不成,又生一計。看這勢頭,竟然是不把她拖下水決不罷休的模樣!
“好好看住她,看她還有什麼其他打算。”江雲昭凝視着狗兒,冷聲說着,又柔了目光,望向那狗兒,嘆道:“儘量讓它試試擺脫那種感覺。切莫再給它燃薰香。若是運氣好,或許能脫去這種‘癮’。”
衆人各自領命去忙。
誰知留意着廖心芬與新荷苑那邊的人還沒送來什麼消息,廖心芬卻是再接再厲,向江雲昭出了一個邀請。
——她想辦法給李媽媽遞了個紙條。上面說,廖心芬最近親自動手,做出了各式各樣的甜點,其中一種名叫‘荷花凍’的,十分美味。清涼爽口,最適合在這種熱天裡享用。她想邀請江雲昭一同嚐嚐看。
前一日的晚上,她纔剛剛把薰香給了江雲昭。如今又亟不可待地邀了江雲昭去吃東西……
懷的什麼樣的心思,可見一斑。
聽聞這個消息,封媽媽大怒,拍案說道:“這是什麼渾人!夫人性子和善,她就以爲可以隨意欺侮了麼!”
李媽媽捏着紙條細細思量着,“你說,她爲何這樣做?我倒是沒料到她竟然一而再再而三這樣。”
封媽媽冷哼道:“原先看她那樣裝模作樣,還想着她比她那母親要強多了,起碼懂得掩飾。卻沒料到也是個不成氣候的。宮裡頭的貴人們,爲了見皇上一面,等上幾個月靜候時機的都有。她這樣,反倒將自己暴露了出來。”
她口中的這個‘母親’,指的並非廖心芬的生母桃姨娘,而是她的嫡母、王妃董氏。
“她怕是急着想得到獎賞吧。”李媽媽將紙條好生收在懷裡,譏諷地道:“聽說崔少爺很快就會離京。她若慢一些,怕是趕不上當面受褒獎了。”
封媽媽聽聞,有些明白過來她話語中暗含的意思。仔細思量了下,頷道:“有理。”繼而又道:“也可能她是怕我們還沒用薰香或是現了薰香的異狀,生怕沒能成事,準備再接再厲補上一刀。那麼……”
封媽媽停住了沒有說。
但李媽媽知道,她的意思是‘那麼定然夫人就會入了她的全套,再也無法逃脫’了。
但這話太不吉利,封媽媽就將這話嚥了回去,沒有說出來。
二人趕緊將這事稟告了江雲昭。
兩人本想着江雲昭昨晚上沒有燃那薰香,定然是沒將廖心芬的事情當回事,自然不肯赴約。
誰知道江雲昭聽了這個邀約後,居然很有興趣。
“她請我去吃東西?”江雲昭將紙條要了過去,仔細看了兩遍,“這倒是奇了。這個吃食叫什麼?‘荷花凍’?”
封媽媽聽她話頭不對,忙道:“夫人,您可千萬不要去。若是着了道……”
“不會出事的。”江雲昭忽地勾起了脣角,淺淺笑了,“我若不去,她少不得還要尋了各種各樣的法子來尋我。倒不如欣然赴約,看她如何打算,見機行事。”
她有朝那紙條掃了一眼,眉目間一片冷然,“只是她這般薄情寡義,到底落了下乘。若是當面搞出那等齷齪事情,就莫要怪我絲毫情面也不留!”
王府的花園景色甚好。
平日裡江雲昭最愛在這裡散步。但是此時,她顯然沒了那般興致。只擡眸望了望那八角涼亭,就帶了人徑直那處行去。
看到江雲昭面上的疲憊之色,廖心芬顯得十分震驚。
“世子妃這是怎麼了?可是身子不舒服?”繼而懊悔,“都是我不好。應當先問過世子妃身子如何,再邀你前來。”
江雲昭揉着眉心道:“平日裡你我從不這般公然一同出現。妹妹不怕王爺和王妃起疑,特意邀了我過來,我怎能辜負你一片心意。”
廖心芬微微垂眸。
紅襄扶了江雲昭坐下,輕聲道:“夫人身子一向很好。如今不太爽利,難不成是用了那薰香的關係?”
江雲昭輕輕呵斥了她一聲。
廖心芬滿面愁容,“都是我不好。送去了那薰香,竟是害得世子妃精神不濟了。”
“你莫聽丫鬟們瞎說。”江雲昭倦怠地笑了笑,說道:“這又怎麼成了你的錯了?那種薰香我先前也聽說過,早就有意尋些過來用用看。誰知每次想起來,總有事情給耽擱了。一來二去地,昨日竟是第一次才用。如今,倒是要謝謝你纔是。”
廖心芬面露羞澀,喚了人來擺上棋盤。
江雲昭的棋藝素來不錯。這一日卻是每一次落子都要思量許久。放下後,每每懊惱,感嘆剛纔落子沒經過細思,居然下錯了地方。
後來就連紅襄都忍不住說道:“夫人,剛纔您那一子明明想了很久才放下的,怎地會沒細想過呢?”
江雲昭無奈地搖了搖頭。
廖心芬問道:“夫人那薰香點了一夜?”
“是。”紅襄說道:“早上夫人說那薰香不錯,起身也沒滅掉它。用過早膳之後方纔熄了的。”
廖心芬輕輕地‘哦’了聲,再沒言語。
雖然廖心芬極力讓着,但江雲昭還是消磨了大半個時辰方纔費力贏了這局棋。
“我做了甜食,現下累了,正好用些。世子妃意下如何?”
當丫鬟們撤去棋盤時,廖心芬小心翼翼問道。
江雲昭笑道:“我剛好有些乏了,如此甚好。”
待到丫鬟在廖心芬的示意下將二人的荷花凍端上來,江雲昭看清後,忍不住勾了勾脣角。
兩個碗裡的東西看上去一模一樣,但是兩隻碗,卻只有大小一樣,外觀是不同的。
江雲昭這個,是瓷碗外面畫着碧色的青竹。而廖心芬的,則是畫的蒼柏。
凝視着兩隻碗上截然不同的圖案,江雲昭莞爾,平靜地說道:“你這一對碗,着實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