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寒冷的冬天,寧陽侯江家,註定無法平靜。
大門被人堵上惡意謾罵,已經讓侯府大大地‘風光’了一回。接着生事者被京兆府、刑部和大理寺一起抓走,而後牽扯出了貪墨大案,侯府又讓人極其震驚了一下。
這些事情,與第三件比起來,統統算不得什麼了。
最讓整個京城都震撼了一把的,是侯爺唯一的女兒,定下了人家。
若單單只是侯府嫡女的親事,本也不該讓這麼多人關注。偏偏求娶江姑娘的,是京城裡最出名的單身少年——永樂王府的世子爺廖鴻先。
說起此人,他的大大小小事情,就算是一面都未曾見過他的京城人,亦是閉着眼也能細數出幾十件。
若要問起爲何他會那麼受關注,無非三點緣由。
——相貌極美。
——身份極高。
——金子極多。
這三點隨便哪一個拿出來,都夠引人注目的了。偏偏他將三個全部集齊。於是引來諸多世家女紛紛求嫁。
可他在好些年前就發了話,非心愛之人不娶。如若遇不到,便孤身一人。
日子一天天過去,他遵循了自己的諾言,一直單身着。京城人也已經習慣了他的單身。
偏偏這個時候,他放出了個晴天霹靂,說自己訂了親……
這樣一個人怎麼能定親?!
到底哪個女孩兒那麼好命?!
於是大家將以前對他的關注點,統統轉移到了他的未婚妻身上……
魯靜芳進到侯府,換了軟轎。入垂花門時,一個丫鬟已經立在了旁邊,正靜等着她的到來。
聽到旁邊婆子與丫鬟的說話聲,魯靜芳撩起簾子來。認出外面的是江雲昭身邊的丫鬟,問道:“昭兒這兩日在忙些什麼?”
紅纓先是行禮問安,這便掰着指頭細數,“看書,寫字。再看書,再寫字……”
魯靜芳忍不住笑了,“再這麼下去,可是要成書蛀蟲了!”
紅纓苦笑道:“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姑娘這也是沒法子呀。”
魯靜芳笑容又深了些,卻也未再多言,只是吩咐道:“我們快些進去罷。”
她是現今魯國公的女兒、廖鴻先的表妹。
江雲昭幾年前與廖鴻先的友人們相熟後,魯國公府和寧陽侯府的往來也多了起來,魯靜芳與江雲昭自然相識了。
但是她們真正十分熟絡,是從廖鴻先與江雲昭的親事定下來開始的。自那時起,魯靜芳隔三差五地便來侯府一趟。或是和江雲昭說說話,或是尋了她問些刺繡讀書方面的問題。
她曾邀了江雲昭一同出去玩。可是侯府的馬車剛剛駛出去,就引來衆多人的圍觀。雖說家丁奮力給開出一條路來繼續前行,但這種被人盯着的滋味,着實難受。
——即使中間隔了一個車壁。
那些人的目光,好似能夠穿透車壁一般,刺得人渾身不舒坦。
這般兩次過後,江雲昭就窩在了家中,不再隨意出行。
每每回想起當時被人圍觀的情形,江雲昭都暗暗嘆氣。
只怪那傢伙太過於高調。她與他有了牽扯後,想低調點竟是也不成了。
如今,她除了去近些的相熟人家裡做客外,基本上不太出門了。更不會去街市這種人多的地方。
江雲昭正在屋裡百無聊賴地翻着書,聽聞魯靜芳來了,趕緊迎了出去。
魯靜芳已經年滿十五,不過因着母親不捨,就多留她一年,等她十六了再出嫁。
握着江雲昭的手仔細打量了半晌,魯靜芳笑道:“倒是和以往一樣漂亮。只是怎地感覺又瘦了些?難道是繡嫁妝累得不成?可得好好歇着。”
廖鴻先早就對江雲昭說了,她的嫁衣他會尋了明粹坊最好的繡娘來製作。江雲昭只繡蓋頭就好。
這話,魯靜芳約莫知道些,也只是以爲廖鴻先要去明粹坊買最好的來給江雲昭罷了。
如今她這樣說,打趣的成分少些,更多的卻是關心。
江雲昭便道:“歇着的時間夠多了。我這就是鎮日裡無所事事悶得,方纔成了這副模樣。”
魯靜芳笑道:“過些時日就不悶了。你嫂嫂也快進門了罷?”
“嗯。”江雲昭點點頭,說了個日期。
魯靜芳曉得那是葉蘭馨嫁入江家的日子,細問了些那日的安排,爾後又道:“昨兒我見到吳倩然了。”
“如何?”
“或許我上次話說得太重了。她如今見了我,彷彿老鼠見了貓兒似的,繞着走。若不是我身邊的丫頭眼尖,怕是還瞧不見她。”
江雲昭莞爾,“你太兇了些。”
魯靜芳不以爲意地擺了下手,“我那些話不過是簡單的敘述罷了。若她心裡沒有存着癡念,那話傷不得她半分。如若她暗藏着別樣的心思,可就怪不得受奚落了。”
前段時日廖鴻先和江雲昭的親事還沒公開的時候,江雲昭聽說廖鴻先拒了不少人,傷了不少人的心。只是有幾個心有不甘死纏爛打的,到如今婚事成了定局,依然不肯死心,有事沒事就冒出來鬧一鬧。
吳倩然便是其中之一。
廖鴻先懶得再搭理,就託了幾位姐妹幫忙。魯靜芳與吳倩然對上,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情了。
江雲昭想到吳太妃那個親戚的撒潑做派,就心中厭惡。再不肯多提這些人,只去到一旁的書案上,拿了一本書準備與魯靜芳一同詳閱。
魯靜芳擡手將書按到桌上。
她從袖袋裡摸出一封信來,交到江雲昭手中,“他託我帶了這信過來,又讓我與你說,他如今進不來,你好生等他就是。”
她口中的他,自然就是廖鴻先了。
江雲昭紅着臉打開信封,只往信上看了一眼,就連忙掩上。
——那裡面滿滿的都是情話。許是怕被人攔截,未曾寫收信人和寄信人的姓名。
她做這番動作的時候,魯靜芳探頭往外看了幾眼,問道:“侯爺夫人呢?”
江雲昭便道:“母親今日進宮去了,還未曾回來。”
魯靜芳嘆道:“早知道夫人不在,就讓他過來一趟了。”
江雲昭一聽這話,顧不得剛剛的羞意,抿着嘴笑了。
前些日子廖鴻先來府裡,明示暗示要見她,都被秦氏斷然拒絕。
廖鴻先忙問爲何如此。
秦氏便道:“規矩便是這般。直到成親,你們都不可隨意私下見面。”
這可愁壞了廖鴻先。
此種規矩是幾百年前的老祖宗們定下來的。如今民風開放,絕大多數人都早已不把這個當回事了。哪知道秦氏居然非要遵守?
他本想着,二人的親事定下來了,便能正大光明去見她了。如今倒好,都成了泡影。
可是他再急得跳腳,也不敢惹惱了未來的岳母大人。一邊苦哈哈地聽着秦氏的訓誡,還一邊得陪着笑臉連連稱是。
魯靜芳想起廖鴻先愁容滿面的模樣,就忍不住想笑,又道:“他讓我問你一句話,他到底是做錯了什麼,才惹了侯爺夫人那麼不待見?”
江雲昭笑道:“你只管告訴他,就說‘母親她們都在緊張地準備哥哥的婚事,哪來那麼多閒心來爲難你?’”
想到江承曄和葉蘭馨,魯靜芳便鬆了口氣。
這一對也是訂了親後,基本上沒見過面的。偶有的幾次相見,都是大庭廣衆下與旁人在一起。
廖鴻先倒也不用太過擔憂秦氏的態度了。
心事放下後,說話就也隨意許多。魯靜芳問道:“聽說你們的日子還沒定下來?”
江雲昭哪知道這許多?思量了下,猶豫着道:“母親今日入宮,好像就是爲的此事。”
廖鴻先的親事定了下來,最歡喜的,莫過於太后了。
這孩子被先帝抱到她身邊的時候,才那麼一丁點兒大。從小到大,她將他視如己出,親自教管。看着他一點點成長,越來越出衆,她的心裡,當真是欣慰至極。
可惜這孩子什麼都好,就那脾氣太擰了些,眼界也太高了些。這麼些年過去,挑挑揀揀,就沒個合心意的。
思及此,太后心裡不由暗歎。
得虧了先前那次趕得及時,江家的女孩兒和楚家沒成。若是真成了,那可麻煩大了。
太后重視這樁婚事,說什麼也要親自過問。
讓欽天監選定一個諸事皆宜的日子,她在這天將秦氏召進宮中,爲的就是商議廖鴻先他們的婚期。
依着太后的意思,這件事是大喜事。左右宮裡頭的主子少,各司都比較閒,不如將東西趕緊置備齊全,將喜事趕在年前辦掉。
秦氏一聽這話,臉上的笑容就冷了大半。
太后完全未曾察覺,還在那邊滿心歡喜地兀自唸叨:“鴻先已經十九了,來年可就二十了。趕在年前辦,還未束冠,年歲小一些,更爲適宜。”
她一點點分析着利弊,楚月華卻是看到了秦氏臉色不好,忙道:“昭兒還小呢。”
“不小了。”太后說道:“我十三歲就嫁給先帝了。”
楚月華看了看秦氏,斟酌了下,說道:“若是現在就嫁,寒冬臘月的,很多東西不好準備。依着鴻先的性子,定然想要準備得十全十美,不然鐵定鬧起來。既然如此,不如等到來年開春。東西容易置辦不說,那時候昭兒也有十四了。萬一遇到點什麼喜事,身子也適宜。”
她這話,隱含着的就是有喜之類的事情了。
太后生養過孩子,自是知道年齡在這個方面確實是道坎兒。雖說心裡到底有些遺憾,可也沒再堅持。
秦氏考慮過後,亦是同意了。
不管楚月華用的是何理由,終究是把時間往後挪了。到時江承曄大婚已過,江家有足夠時間爲江雲昭安排,而且她能在府裡多待幾個月。
至於廖鴻先……
他如今已經十九了,確實不好再拖了。雖說她很想將江雲昭多留些時候,卻也要爲廖鴻先考慮下。
雙方都同意了,皆大歡喜。
楚月華暗暗鬆了口氣。想到哥哥那鬱鬱寡歡的模樣,又犯起了愁。
說到底,她還是希望江雲昭能嫁到楚家的。畢竟楚家有她看顧着,江雲昭必然吃不了虧。
廖鴻先……
廖鴻先好是好。可在她的心裡,遠不如自己沉穩的哥哥可靠。
偏偏太后和陸元睿皆因了廖鴻先的親事而大大鬆了口氣,鎮日裡唸叨這兩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楚月華有苦說不出,無法反駁,只能附和。
魯靜芳在侯府頑了兩個時辰,便也離去。
江雲昭要送她出去,被她拒絕了。
江雲昭便道:“姐姐來的時候我未曾親自去迎,如今送一送,總是應該的。”
她說得誠懇且真摯。但魯靜芳還是拒絕了。
“再過些時日,我便要稱你一聲‘嫂嫂’了。你待我無需那般多禮。”
江雲昭聽了她這話,當真是進也不是退也不對。
魯靜芳看得好玩,又說笑了一番。臨走前又想起一事,問道:“二房的那位三姑娘,可是與你關係不是太好?”
江雲昭直言道:“十分不好。”
魯靜芳明顯放鬆下來,說道:“那就好。”
“怎麼了?”江雲昭問道:“可是他們又惹出了什麼事來?”
據她所知,因爲前些日子那些人鬧事,江雲珊做外室的事情被人慢慢揭露了出來。
原來,那馬家的嫡長孫是個不成器的。鎮日裡吃喝嫖賭,欠了許多外債,好幾次差點被人打個半死。
有一天,馬家人帶着江雲珊赴宴的時候,吳大人看到江雲珊,那眼睛就釘在了她身上,挪不動了。
馬家長孫見狀,就將江雲珊挪出府去住,悄悄告知了吳大人。
事後,他得了許多好處費,還了欠款。
江雲珊起先還罵他幾句,後來得了許多首飾穿金戴銀,就也慢慢閉了口。
當時也算是‘皆大歡喜’了。
魯靜芳說道:“前些日子你那個三姐走投無路,幾次想要自殺,都被人救了下來。聽人說,她那哥哥準備將她賣給一個屠戶做妾,也不知是真是假。”
自從分家後,侯府壓根不願聽到二三房的消息,自然也不會去特意打聽。就算偶有他們的消息,江興源和秦氏也不會說與子女聽。
江雲昭倒是頭一次聽說江雲珊的這件事,一時間,倒是不知該作何反應了。
魯靜芳話已說完,與她道了別後便也離去。
日子一天天過去,江府上下忙成一團。既要準備江承曄的婚事,又得安排江雲昭婚事中各項事宜。人人恨不得有三頭六臂,好將手頭的事情儘快處理妥當。
這一天,江承曄娶妻之日,終於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