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元婷素來只擺出那輕柔淡雅的模樣,如今這般失態,倒是沒有見過。
江雲昭心中疑惑,卻懶得與她過多糾纏,不過輕輕掃了一眼她那邊,也不答話,徑直行進了院子。
她這樣無視的態度徹底激怒了陸元婷。
先前因着心中的驚詫,陸元婷已經失了鎮定。如今再被心中的怒氣一激,頓時忍耐不住,急急上前就要追過去。可是看到前方池邊奔走的衆人之後,她腳步頓了下,再也邁不出去。
江雲昭走到池邊,見前面圍着的人太多,她一時插不進去,便問立在旁邊的一個神色焦急的丫鬟道:“怎麼了?現今如何了?”
“不知道。發現得有些晚,也不知還救得活嗎。”那丫鬟快速說了幾句話,轉過頭來。瞧見江雲昭後,她先是愣了下,繼而愕然,喚道:“江姑娘?”
她這聲喊音量不算小,被前面的人都聽了去。衆人竟是齊齊回過頭來,望向江雲昭。不知因何緣故,大家的目光都驚疑不定。
江雲昭暗暗吃驚,正要開口詢問,就見靠裡站着的一位夫人指了池子方向,問道:“那個姑娘穿着你的衣裳。可是你的友人?”
江雲昭身量小,雖然她們讓開了一條細細的路讓她往那邊看,但因視線被擋住,她並未望見那位夫人所指之處。
不過,比她大幾歲的蔻丹卻是瞧見了,臉色驟變,與江雲昭說道:“姑娘,那不就是您丟了的外裳嗎?”
因爲江雲昭今日的打扮十分出挑,衆人都留了心多看了許久,故而印象深刻,也就能一眼便認了出來。先前只道是江雲昭是借了那女孩兒穿的,還沒多想。如今聽說那是江雲昭遺失之物,再去看落水之人,眼神便明顯不一樣了。
江雲昭沒留意這些。她順着那條細路往前行,這纔看清了那位落水少女。
少女年歲不大,比江雲昭略年長,此刻已然暈厥,正靜靜在地上,雙眼緊閉口脣發白。有七八個丫鬟僕婦正跪在她的身周,不住地給她按胸口,還不時地扶起她來,給她拍背。
她身上那件溼透了的粉紫色外裳,正是江雲昭丟失不見的那件。
此刻人命關天,江雲昭暫時放下了衣裳之事,再次問道:“她如何了?”
前面的人也是深深嘆了口氣,都說道:“時間頗久了,看她造化吧。”又有人想起先前蔻丹所言,不住問江雲昭:“那東西真是你丟的?該不會是她偷了吧?”
人已落水,生死未卜,且這事還沒個定論。此時此刻,江雲昭又能如何回答?
不過是模棱兩可的幾句給敷衍過去罷了。
仔細看那落水女孩兒,江雲昭竟是認出對方來。
這是與朱夫人說話的那名婦人的女兒。許是江雲昭的裝扮太過出衆了,午宴時有好些位夫人和姑娘當衆讚賞起來,就連午宴開始後,也不時有人議論。那女孩兒望向江雲昭時,眼中總帶着熱切的豔羨。江雲昭朝婦人那邊看時,有察覺到了她望過來時的目光,只是當時並未放在心上。
江雲昭仔細想想,女孩兒午休時被安排在離她那處不遠的地方,不過隔了兩三間屋子。若對方真想過來‘拿’那件衣裳,倒是頗爲容易。
“太好了!醒了!醒了!”
一陣欣喜的驚呼傳來,大家朝那邊一看,女孩兒已經咳出了一大灘水後悠悠轉醒,便都齊齊鬆了口氣。
有好事者慫恿江雲昭去問一問那衣裳的來歷。江雲昭看了眼神色憔悴的溺水少女,不欲此時逼問。見楚府的人已經替她將衣裳收起來了,就也沒理會說話的好事之人,喚了蔻丹之後往回折轉。
蔻丹顧不上禮法,緊緊握了下江雲昭的手,感受着她傳過來的體溫,心有餘悸地道:“她穿着姑娘的衣裳這樣躺着,乍看之下,倒有些像是姑娘溺水暈了過去,可嚇死我了。”
那女孩兒身量與江雲昭相仿,只比江雲昭高一些胖一點。這樣想來,倒是真的有點像。
江雲昭聽聞後,不知怎地就想到了陸元婷那吃驚的模樣。她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來不及細究,已轉瞬即逝。
這時,楚夫人和楚月華匆匆趕到。
江雲昭生怕她們聽了旁人七嘴八舌的敘說更加疑惑,就與楚月華簡短說了下那件外裳的事情。待到楚月華頷首示意已經明白,她這便朝院外繼續前行。經過陸元婷的時候,她腳步絲毫都未停頓,甚至連一眼都沒往那邊看。
陸元婷看着江雲昭離去的背影,只覺得她一舉一動都在嘲諷自己,頓時恨極。待到去了僻靜處,她揚起手來就朝身邊之人扇了一掌,恨道:“連人都能認錯,要你何用!”
跟在她身邊伺候的小宮女噗通跪了下來,眼淚啪嗒啪嗒往下落,卻也不敢哭出聲來。
陸元婷眼神冰冷地看着她,說道:“你壞了我的大事,往後,好自爲之。”說罷,轉身就走。
小宮女再也忍受不住,大喊一聲“公主我知錯了”,手腳並用往前爬了幾步,抱住她的雙腿。
陸元婷用力掙了掙,沒能掙脫,反倒差點把自己絆倒。當即對身邊另外一個小宮女怒喝道:“你眼睛瞎了不成?快把她給我拖出去!”
那小宮女渾身一顫,忙走到跪趴在地上的同伴身邊,就要伸手去拽她。
正在這時,傳來一陣懶懶的“啪、啪”聲。一人邊拊掌,邊從旁邊繞了出來,哼笑道:“六公主好大的能耐,竟是能人前一副模樣,私下裡又是另一副模樣。”
聽到他的聲音,陸元婷只覺得天地都昏暗了。
廖鴻先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她剛剛明明一直留意着,並未聽到人走過來的腳步聲!
廖鴻先清淡地瞥了她一眼,走到泣不成聲的小宮女面前,矮下.身子問道:“先前在池塘邊,你把人推了下去,是也不是?”
小宮女哪敢回答?只能哭泣着拼命搖頭。
陸元婷在一旁急急說道:“你莫要聽人胡說。我不過是因了旁的事情斥責她幾句……”
她話未說完,一小串硬物夾帶着水氣劈頭砸了過來。正敲在了她的鼻樑上,疼得她眼睛一酸,溢出了淚。
廖鴻先遙指着小宮女光潔的手腕,笑道:“六公主身邊伺候的人,都戴着一模一樣的手珠。我且問你,她的去哪兒了?”
陸元婷這才發現砸到她後又落地的東西是一串手珠,正是她宮裡頭人手一個的。怔了下後,陸元婷平靜說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廖鴻先笑了,“好一個不知道。方纔在落水處撿到此物時,元睿還拜託我,說對方已經沒事了,讓我不要太過爲難你。你倒好,竟是隻有膽子做,卻沒膽子承認!”
“我爲什麼要認?”陸元婷先前發怒被他看到,就也懶得再裝。她擡起一雙美目,定定看着他,“你怎麼證明這就是我的人做的?就算能證明,那也是她自作主張!如今她人就在這裡,你只管把她捉了去問罪就好,問我作甚?”語畢,又輕蔑地說道:“不過賤命一條,也值當你拿了東西來砸我!”
先前不住抽泣的小宮女頓時沒了動靜,只睜着滿是淚水的雙眸,不可置信地擡頭看她。
廖鴻先的笑容瞬間轉冷,目光如寒刃,不帶絲毫溫度地望向陸元婷。
陸元婷何時見過他這樣冷冽的模樣?登時承受不住,慢慢垂下眼來。
半晌後,就在她以爲自己要死在這樣令人窒息的目光之下時,方纔聽到廖鴻先語氣森然地道:“說。你到底爲什麼要這麼做。”
江雲昭在花園裡閒逛了會兒,本想好好散散心。無奈今日之事太多,壓在心裡沉甸甸的不舒服,這奼紫嫣紅也失了顏色。過了沒多久,她就放棄了這個念頭,打算回午休的屋子靜歇一會兒,待到楚夫人將那事處理得差不多了,便告辭離去。
誰知去到那屋後,卻發現裡面坐了個她不想見到的人。
江雲昭望着屋中端坐的永樂王妃董氏,又回頭看了院子一眼,說道:“廖夫人怕是走錯地方了吧。”
“走錯?不至於。我還不會找錯害我兒的真正凶手。也算你命大,竟是逃過了一劫。”
聽了她這句話後,電光石火間,江雲昭有了個想法,不禁問道:“推人入水的事情,是你做的?”
“我?那種小伎倆,怎可能是我想出來的。”董氏嘴角微翹,不屑地笑了下,“與我無關。”
先前陸元婷還以爲她說的傷了廖澤昌之人指的是皇后,畢竟皇后命人杖責了廖澤昌。她無奈之下,只能提點了不知實情的陸元婷,示意她指的是江雲昭。
哪知道陸元婷太小家子氣,竟是將後宮裡女人的那一套搬了上來,還失了手!
董氏努力平復了下心情,扭頭朝旁邊示意了下。
江雲昭發覺不對,轉身要走,卻被兩個婆子一左一右拉住了手臂。
蔻丹喊了聲“姑娘”正欲上前,又被另外兩個婆子給擒住了,往外拖去。
江雲昭使勁掙了掙,無法脫身,怒極反笑,“夫人好大的氣魄。自家兒子做錯了事,不肯認也就罷了,反倒要找好人尋仇。這算什麼!”
“好人壞人?那是什麼?我今日便讓你知道,好壞,做不得準。只有輸贏,才能決定一切!”
董氏擡手示意,正欲讓那些婆子動手。突然,門外傳來一聲嗤笑。
“決定一切?王妃打算用怎樣的‘伎倆’來決定一切?”一個少年緩步進屋,環視着四周,目光凜然語氣閒散地說道:“我倒要看看,誰敢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