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蔻丹這樣說,江雲昭當真有些訝異。
這時候距離她方纔離開,不過才幾個時辰,怎地就……
“祖母怎地突然有了這樣的心思?”她放下手中書卷,將走之前的事情在心裡過了一遍,“難道是父親與祖母又吵起來了?”
“怎麼會呢。夫人一直勸着,老爺就沒再過去。方纔姑娘走後不久,林家的舅公來了。聽說這事兒和林舅公有關係。”
“舅公?”江雲昭這回是真正驚詫了。
林老太爺與江老夫人並不親厚。上次分家時他都藉故未到,這次怎會突然來了?
蔻丹一看江雲昭神色,便知她想岔了,忙道:“不是大舅公。是另一位。”
她意有所指,江雲昭恍然大悟。
原來是與江老夫人一母同胞的那位庶出的舅公。
說起來,這位舅公她前世今生加起來統共就見過一回。還是上輩子老夫人去世的時候。
倒是沒太大印象了。
江雲昭回憶往昔,有些恍惚。蔻丹見狀,小心翼翼問道:“姑娘可是準備去給那位請安?”
“誰?舅公?”江雲昭搖搖頭,復又拿起了書卷,“不必。”
今早老夫人那樣待她,此時此刻,她不想去安園。
蔻丹明顯鬆了口氣,“好似老夫人那話,就是在夫人過去給請安的時候說的。”
“有這回事?爲何如此?”
“奴婢不知。不過大家都悄悄議論,夫人是好心勸了幾句話,才平白惹了這些個惡言惡語。”
其實林家舅公來的時候,秦氏本不打算過去。
子女是她的心頭寶,傷了哪個都能要了她的命。江老夫人和四房夫妻的所作所爲,讓她着實難以嚥下那口氣。
不過後來聽管事的婆子回稟,說安園那邊吩咐廚房、讓準備幾樣吃食做下午茶點。秦氏也沒在意,只是按例問了幾句準備的是哪些東西。
婆子的答話,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待到婆子盡數說完,她想了想,又改了主意。
收拾齊整,換了身顏色素淡的衣裳,秦氏吩咐了寧園的人各自做好自己手頭的事情,無事莫要去安園打攪,盡皆等到她回來了再說,這便帶了雙胞胎去安園給兩位長輩請安。
她進到屋裡的時候,林舅公正與江老夫人說着話,手邊擱着的不是茶盞,而是一碗海鮮濃湯。濃湯已經下去小半,林舅公說話間,還不時地端起小碗,飲上一口。
這顯然不是世家的規矩做派。
今日與侯爺吵了一架後,江老夫人只道這夫妻二人會如以往一般過上兩日再來請安,沒想到秦氏會突然而至。
她生怕兒媳瞧不上胞弟的這副模樣,挪了挪身子,朝林舅公看了一眼,見他沒甚反應,依舊端着那碗抿着海鮮湯,暗暗嘆了口氣,對秦氏道:“你來了啊。”
語氣算不得太好。
秦氏恍若不覺,帶着雙胞胎按規矩行禮。
說話間的功夫,丫鬟撩了簾子進屋,手中端着的盡是吃食。仔細一瞧,全是海鮮。有清蒸、蔥油、油炸、煎炒各式做法。十幾個盤子進來,不一會兒功夫,擺滿了一小桌。接着又是七八個碟子,盡皆是各色甜點。
秦氏與這位林舅公並不熟識,只知他與林老太爺關係不好,平日裡林老太爺並不太管他那一戶的事情。雖說林舅公家中後人並無不良嗜好,卻也沒有太出息的後輩,且沒甚得錢的營生。一家老老小小那麼多人,不過是靠着分家時得的鋪子田產過活。日子不算富足,得過且過罷了。
看到如今的架勢,秦氏隱約明白了些,卻也不點破,只是問道:“母親,這難道是您準備吃的下午茶點?”
老夫人面子上抹不開,不好說這些東西是拿了公中的食材特意做給胞弟吃的,便淡淡地“嗯”了聲。
秦氏面上犯了難,“上次大夫來看時,說母親氣血瘀滯,不得吃肥甘厚味之物……”
她話說一半,林舅公卻是聽出了味兒來,眉頭擰得死緊,問秦氏道:“你這是說老太太做錯了?”
秦氏垂眸斂目,說道:“我不過是擔憂母親的身體罷了。”
林舅公當即將手中湯碗往桌上猛力一拍,不顧湯汁灑出來落到了指上,指着秦氏怒道:“長輩做事,哪有後輩指手畫腳的道理?”又轉頭望向江老夫人,“姐姐平日裡也是太好性子了,才慣得這些小的做事沒個章法。”
這些年間,江老夫人與林舅公偶有書信往來。生怕弟弟擔憂,江老夫人素來報喜不報憂,只說家中子孫個個聽話,無需擔心。
林舅公本是相信的。直到後來聽說江家要分家,這纔有些懷疑起來。
因着林老太爺不准他插手江家的事情,他就沒在那個時候過來,而是遲了些時日後林老太爺沒讓人盯着他了,方纔動身赴京。
誰知剛到京城旁的一個鎮子,京城裡的局勢就緊張起來。
他不敢大意,沒有貿貿然闖進京城,而是尋了一家老實的農戶,住了些時日。如今局勢稍一和緩,就趕緊進了城。
就這,他還被人審問搜身了大半日。沒有任何疑點了,下午時候方纔同意通行,到了侯府大門前。
先前秦氏進來前,林舅公就在說江老夫人性子好,所以那兩戶無法無天,造了反鬧着分家。又道侯爺夫妻也是不好相與的,居然讓老四夫妻搬了出去,害得他們母子分離。
江老夫人初時並未與他多言,盡數聽着。直到林舅公提起江四老爺他們,她才重重嘆了口氣,說道:“若是可以,我也不願與我兒分開。”
她是有感而發,卻被林舅公給認真記在了心裡。
如今看到秦氏與江老夫人‘作對’,他心中有了主意。
秦氏聽了林舅公那番話後,和順地說道:“您這話嚴重了。”
“你掌管着這個家,又是侯夫人,按身份,我是不得說你不是的。不過是借了姐姐的面子,來與你談談道理罷了。”林舅公卻不肯罷休,特意說道:“如今不過是一點點吃食,你就要與姐姐理論。若改日姐姐想做件什麼事情、吃個什麼東西,豈不是也要過了你的眼、經了你的同意?”
他這般說,一是因爲與江老夫人感情深厚,看不得姐姐受半點兒委屈。二來,也是想着借了自己在京城的這個機會,想法子讓姐姐母子團聚。
本是盼着秦氏出言相駁,誰知旁邊那兩個一模一樣的男孩子突然說道:“祖母這樣做是不對的。大夫吩咐那些話的時候,我們也在,可是記得清清楚楚。您這樣不顧祖母的身體,是不對的。”
雙胞胎平日裡被秦氏嚴格教導,在吃食上一向注意。又因大夫叮囑的時候他們也在,此時自然是力勸老夫人不要多吃那些。
秦氏忙道:“不得無禮。”
江老夫人愈發不悅。
她與林舅公乃是庶出,自小受了不少的委屈。如今既已熬出了頭,她便不願再委屈自己好不容易見上一面的弟弟。弟弟想吃什麼,她都會盡最大努力來滿足。
聽到兩個黃毛小兒都來指責弟弟,江老夫人大爲惱火,便道:“你們若是覺得礙眼,倒不如先回寧園去。晚些再過來罷!”
秦氏爲難道:“那母親可要仔細身子。不如我吩咐廚房另做些清淡的送來?畢竟大夫說過……”
重重的拍案聲響起。
“老夫人辛辛苦苦幾十年,如今卻是連點自己的主都做不得了?”林舅公拍案而起,回想着江老夫人的態度,心中只覺得自己的計劃完成了大半,當即冷哼道:“偌大一個侯府,竟是連個老太太的容身之地都沒了不成?”
秦氏沒料到他會這般說辭,暗中疑惑的同時,亦是樂得他如此,便道:“爲了老夫人的身子康健,斷不能大意。”
江老夫人身邊的陳媽媽見狀,也勸:“不如撤一些下去,換點別的吧。老夫人雖身子較爲康健,大夫也叮囑不太適宜吃這些。想來這些物什對年紀大些了的,確實有礙。”
她不明着說,卻是點明瞭林舅公最好也不要多吃這些了。
江老夫人說道:“不過是點東西罷了,何至於此?”說着,她竟是走到了擺滿盤碟的桌旁,作勢要與林舅公一起用餐。
秦氏趕忙再勸。
林舅公徹底惱了,說道:“你們這般行事,着實讓人心寒。讓姐姐與你們住在一起,當真不夠放心。若是你們心裡頭不願,我寧願讓姐姐隨了志兒他們同住。”
秦氏說道:“我不過是擔憂母親的身子。您又何必處處指責我?您不如好好想想,或許,您的想法也有不妥之處。”
江老夫人從方纔就憋着一口氣。此刻哪裡能再忍受得了弟弟被責怪?
於是怒了,指了屋門說道:“你且出去吧!我的事情不用你多管。若你覺得礙眼,大不了將我趕出去,自有老四照顧我!”
……
江雲昭並不知這其中許多細節。
她聽了蔻丹的話,仔細思量了下,有些擔憂母親,問道:“那家中人對此事都怎麼說的?”
蔻丹便道:“都說夫人宅心仁厚,處處替老夫人想着。奈何老夫人不領情,反倒要怪夫人不識大體。”
她壓低聲音,又道:“這話還是老夫人身邊的陳媽媽傳出來的。錯不了。”
江雲昭這才放心些心來。
誰曾料想,此事到這還未完。
當日晚上,又鬧出了些事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