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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踏青,出了江雲昭外,易家還邀請了幾家相熟的夫人和姑娘。
易家是行伍出身。賓客之中,自然多是武將家眷。
易姑娘帶江雲昭見過大家後,就忙着招呼其他客人了。江雲昭無甚熟悉之人,與大家見過禮後,便靜靜坐在一旁。
廖鴻先‘名聲’在外,那些夫人姑娘們也不敢招惹她。只是間或地偷偷看她幾眼。
江雲昭樂得落了個清淨,獨自在一旁清閒待着飲茶吃果子,倒也愜意。
不多時,易夫人行了過來。
她剛一出現,就被諸位相熟賓客圍了過去。
行伍世家出身之人,大都熱情爽朗。大家與易夫人聚在一處,說話做事俱都極其隨意。
易夫人與她們談笑風生,兩次想要往江雲昭這邊走,可惜剛邁開步子,就都被身邊的幾位夫人拉住了說起別的。只能抽空時,看江雲昭一眼。
當她再一次看向江雲昭時,卻發現江雲昭已經起身行了過來,向她行禮問好。
易夫人眼前一亮,笑道:“你看我,現在可是不得閒。等下午膳後,世子妃是否有空?若是不忙,不如一起飲杯茶?”
飲茶是小,說事,纔是真。
江雲昭心中有數,笑道:“自然有空。夫人去忙便是。”
易夫人見她應下了,明顯鬆了口氣。朝她善意地笑笑,又被旁的夫人拉走了。
那夫人在一旁打趣,“世子妃一來,你就忘了我們了。也不問我們是不是要吃茶。”
大家轟然笑道:“讓她一起請吃茶!可不能讓她去吃獨食!”
‘獨食’二字一出來,有人想到其實還有江雲昭,生怕會惹了她不高興。誰料一扭頭,就見這位正抿着嘴在一旁笑呢,頓時樂了,拉了江雲昭進來一起打趣。
相處下來,衆人發現江雲昭其實遠沒有外界傳得那般高傲,而是如易家母女說的那樣,十分平易近人。大家就也放下心來,與她一同說笑着朝外行去。
易家別院周遭的風景不錯。這次踏青,主要是在別院旁邊的山腳下游玩。那裡綠樹成蔭,成片的桃花林已然開了,夭夭灼灼一大片,甚是動人。
桃花林旁,又有大片空地。
易家早就在那邊搭好了一排鞦韆,可以讓姑娘們玩耍,又備好了各種各樣的風箏,擱到桃花林旁,任由各位自去選了喜歡的樣式來放。
就在賓主同玩的時候,易家的廚子和廚娘們則是搬了各種竈上器具到野外,在外面給大家做飯吃。
有姑娘瞧着新奇,跑去細看,被同伴拉了回來。
“那邊煙熏火燎的,有甚可看的?倒不如在這邊遊玩來得自在。”
那姑娘聞言,面露委屈,與在一旁閒看桃花的江雲昭說道:“世子妃,您給評評理。這衣食住行,食可是排第二位的。那麼重要的事情,我去看兩眼,她就不肯了,可是小氣。”
江雲昭知曉兩人不過是女兒家互相開玩笑,就與她們說笑了兩句。
誰知那邊的廚子堆裡,一人聽到‘世子妃’三字後猛地擡起頭來朝這邊看。目光火辣熾熱,讓江雲昭渾身不自在。
她轉身就走,喚兩個姑娘一同離去。
兩個姑娘這時也發現了那個廚子不對勁,連忙小跑着去追江雲昭。誰知三人還沒走幾步,就被那個膀大腰圓的粗壯漢子趕了過來,追上了。
因着是在自家附近遊玩,周遭沒有旁的閒雜之人,丫鬟婆子們就也沒跟那麼緊。那廚子追上來時,相近之處居然沒有旁的人。
江雲昭見兩個姑娘嚇得臉色驟變,忙將二人護在身後,又警惕地望着那個衣裳油膩的粗壯之人,問道:“你這是作甚麼。”
那廚子咧了咧嘴,嘿嘿笑道:“這次來的‘世子妃’,好像就只有王府的那一個。你是江家的姑娘?”
江雲昭蹙了眉,神色凌厲的望着他,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那倆姑娘出身將門,本也不是怯懦之人,不過是被嚇到了。短暫的驚懼之後,倒也冷靜下來。走到江雲昭的身邊,與她一同冷眼望過去。
廚子見江雲昭不吭聲,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樣,搓了搓手,嘿笑道:“世子妃怕是不知道吧?我與你,可是親戚!”
他努力做出憨厚模樣,可江雲昭看他眼中閃着的光,怎麼都覺得透着一股子算計的味道。便依然沒有搭理他。
那廚子顯然沒料到江雲昭根本不開口。三兩次下來,也有些惱了,拔高了聲音說道:“你是不是江雲珊的妹子?告訴你,那女的是我媳婦兒!她家欠了我八百兩銀子,無力償還。我想告訴你聲,若是能還了那八百兩來,我就還留她在家裡待着。若是換不了,小心我把她扔回家裡去!這麼個嘴賤又好吃懶做的婆娘,還整天跟老子擺譜。老子都不稀罕看見她!”
他本以爲聽了這些話後,江雲昭會有所觸動,緊着把錢還給他。
誰知江雲昭只淡淡“哦”了聲,反倒是鬆了口氣的樣子。
“原來是她的事情啊。那就隨意了。你想怎麼處置,是你們的事情,與我無關。”
語畢,竟是拉了拉旁邊兩個姑娘,轉身就走。
廚子愣在了那兒。
兩個姑娘雖然都和江雲昭不熟,但是江家當年鬧出來的事情,京中有些地位的人家多少也都聽說過。
其中一個姑娘曾聽家人提起,此刻便道:“你不知道江家大房和其餘幾房已經脫了關係麼?沒道理那些人對大房做出那些個卑劣的事情,到後頭惹了事情,卻讓大房來收拾。跟你說,那女人的話信不得。若是聽她的去騷擾世子妃,當心廖世子回頭找你算賬。那樣的話,沒了命都是輕的!”
說起廖鴻先,這姑娘自己先打了個寒戰。被回頭尋她的江雲昭喚了一聲,忙跟了她走了。
三人行了幾步,易菁兒帶了人匆匆趕來。
“怎麼樣怎麼樣?可有傷着?”易菁兒連聲問完,吩咐身邊婆子們將那廚子拿下。
江雲昭回頭看了眼惱恨地轉身離去的廚子,制止了她。
“無妨。他不過是信了旁人的一些胡言亂語罷了。”
易姑娘這才放下心來,問那幾個婆子,“那人到底怎麼回事!不是府裡的?怎麼放進來的!”
“回姑娘和世子妃的話。那人是廚房的房大娘的親戚,其實不是廚子,是個屠夫。因着今天要在外頭搭竈做飯,許多事情忙不過來,房大娘就尋了他幫一把手。別的不行,搭竈砍骨剔肉,卻是極其熟練的。”
易菁兒還欲再問,江雲昭卻不耐聽到與江雲珊有關之人的太多信息,轉而說道:“我瞧着那風箏不錯。不如我們過去玩一玩?”
這就是不欲再提此事了。
江家的事情,易菁兒也是聽過不少。她心中明白,就遣散了那些婆子,與江雲昭和另外兩個女孩兒一道去往擱置風箏之處。
此時紅鶯卻不是故意不在江雲昭身邊。
因着江雲昭去了外頭玩,山腳下風大,她生怕江雲昭等會兒着了涼,就趕回自家馬車旁去拿外裳。
正急急走着,這時,有個女子從紅鶯身邊匆匆而過。
錯身而過的瞬間,紅鶯眼前一亮,喚了她兩聲。
看對方沒應,初時紅鶯還以爲自己認錯人了,本打算轉身離開。誰知這個時候旁邊一個人撞了那女子一下。女子倒地後擡眸,朝那人兇狠地瞪了一眼。
就這一瞬的功夫,紅鶯到底認準了與自己一同長大的女孩兒,失聲喚道:“紅螺!真的是你!”
那女子快速爬起來,就要跑走。可紅鶯已經去到了她的身邊,一把拉住了她。
紅鶯打量着一身粗布衫的紅螺,聲音有些乾澀,“你最近怎麼樣?”
紅螺見被故人認出,就也不再遮掩,“怎麼樣?我說非常好,你會信嗎?”
紅鶯被她堵了下,滯了滯,關切道:“你現在……跟着大少爺還是跟着三姑娘?怎麼在這個地方?”
江雲珊早已嫁做人婦。再稱呼爲‘姑娘’,到底不合適了。
紅螺懶得糾正紅鶯話裡的錯誤。
她看了眼紅鶯依然白皙細嫩的十指,不動聲色將雙手背到身後,“我不願跟着大少爺,也不願被他們隨意賣了,就說三姑娘身邊缺個洗衣做飯的,跟去做了個貼身的丫頭。”
說是貼身的丫頭,但江雲珊的夫家是屠戶。家裡能有什麼其他下人?
萬事都要她打理。每日從早到晚累死累活總有做不完的事情,還要忍受那屠戶經常掃過來的火辣辣的目光……
可是留在二房那邊,能有什麼出路?
一個正經的姑娘都能賣給屠夫。她一個丫頭,還不知會賣到什麼地方去!
在這一點上,她是感激江雲珊的。好歹江雲珊死活把她從二夫人和大少爺的手底下帶了出去。所以,原本今天要江雲珊過來幫忙,她自告奮勇,替江雲珊來了。
只是她沒想到,這個地方,卻是江雲昭相熟人家的別院。而江雲昭,竟是帶了紅纓來到這裡。
紅螺看了看打扮適宜的紅鶯,見她頭上插了支銀簪,整個人看上去既乾淨又體面,不禁幽幽說道:“當初還是我一手把你帶出來的。如今倒好,你混出頭了,我卻是得了這等結果。”
紅鶯看她似是心有不甘,眼中閃着嫉恨和怒火,想了想,說道:“你莫怪天怪地。這事兒怨不了別人。什麼都得看自個兒。我是不太妥當,常常說錯話、做錯事,不像你那般會討主子歡心,也不像蔻丹姐和紅霜那樣沉穩。但我有一點,還是很有自信的。我斷不會做出悖逆主子的事情。”
紅螺扯了扯脣角,嘲道:“那主子讓你去死,你也是肯的了?”
“我沒想過那種事情。因爲那種事情不會發生。”紅鶯仔細斟酌了下,認真答道:“夫人是個心善的,世子爺也很護着自己人。我想,若不是到了抄家的地步,只要認認真真跟着他們,忠心不二,他們倆是不會看着底下人受欺負的。”
紅螺定定看着她,片刻後,忽地冒出一句:“如今你也穩重許多了。起碼知道話要想後再說了。”
“是嗎?在家裡的時候,我還是非常冒失。出來之後,不想折了夫人面子,自然小心許多。”
說罷,紅鶯不願再看紅螺眼中是何神色,擡眼望了望天,說道:“怕是要起風了。我得趕緊給夫人披件外裳去。”說罷,朝紅螺微微頷首示意,這便快步離去。
紅螺看了看自己雙手沾染上的油污,想着自己在那屠戶家的經歷,眼神慢慢地、慢慢地黯淡了下去,直至無光。
江雲昭放完風箏後,竈前已經不見了那個廚子的身影。想來是易家將他遣了回去,這便鬆了口氣。
而紅鶯在得知了江雲昭先前的遭遇後,甚是擔憂與懊悔。聽聞江雲昭無事,又見那廚子和紅螺都不見了,紅鶯方纔慢慢放下心來。
午宴過後,易菁兒有午睡的習慣。
那些女孩兒與她熟悉,易家的別院也到過不少次了。午膳後,女孩兒們各自散去,或是玩,或是歇息。
易菁兒知道江雲昭對這裡不熟,就邀請江雲昭一同歇息,被江雲昭婉言拒絕了。
“這裡哪兒比較適合飲茶?我有些渴了,飲些茶便好。”
各人有各人的習慣。
聽她這般說,易菁兒也不堅持。將她安置妥當,又尋來可靠丫鬟來伺候着,就打着哈欠去往休息之所午睡去了。
江雲昭在廳裡坐了許久,喝了三盞茶,終於等到了易夫人。
看到易夫人的身影出現在門前,她將茶盞輕輕放下,示意紅鶯出去。
易夫人也將屋內伺候的易家丫鬟遣了出去。待到屋內只餘江雲昭一人了,她神色緩了緩。走進屋內,合上了房門。
走到江雲昭身邊時,易夫人的神色頗爲尷尬。
她抿了抿鬢髮,輕咳一聲,欲言又止,似是不知該以何爲由來開這個口。
江雲昭心下了然,思量過後,單刀直入地問道:“不知夫人約我來此,是何目的?”
易夫人怔了下,苦笑道:“你這性子倒是如鴻先一般乾脆。乾脆到……讓我不知該如何接話好了。”
她說着,扶着椅子,挨着邊沿慢慢坐下了。
江雲昭細細打量她。不過幾個月不見,原先英姿煥發的長輩,如今卻是蒼老了許多。鬢邊發間的白髮數量,比起上次,多了足足一倍。
江雲昭暗暗一嘆,說道:“和鴻先沒有關係。我素來敬佩易夫人,故而不想用那些彎彎繞繞的東西來誆您。”
易夫人悽苦地笑了笑,不自在地盯着腳前三尺地。垂眸許久,方纔輕輕地開了口。
“我家那個不爭氣的兒子……前些時候與人爭強鬥狠,逞一時意氣,入了賭局。誰知那是人設下的套。他輸了那麼多的銀子,怎給得起?怕被人將此事捅大,他竟是偷偷拿了兵部的銀子去填缺口。兵部的銀子啊……那可是撥下來將要發的軍餉!我實在沒法子了,只能拉了這張老臉,來求世子妃幫個忙。”
易大少爺早幾年就去兵部歷練了。
江雲昭與他相識多年,再怎麼着,也想不到那個牛氣沖天的少年會做出這種事情。
易夫人見她沉默不語,只當她是不肯,忙道:“我知道這太難爲你了。不過數額太大,旁人家誰也拿不出這許多來。”
而江雲昭是明粹坊的老闆。再怎麼着,銀子總是拿得出的。
江雲昭明瞭她的難處,輕聲問道:“多少銀子?”
易夫人在她耳邊輕輕說了個數。
江雲昭被驚到了,猛地擡眼看她。
易夫人無奈苦笑,點了點頭。
江雲昭斟酌許久,說道:“這事兒我一個人做不了主。我需得和鴻先商量一下。”
聽她這話,沒有當即拒絕,就還是有和緩的餘地了。
易夫人到底是心裡一塊大石落了地,握了握她的手,說道:“那就麻煩你了。”
江雲昭輕輕搖了搖頭,“您先別謝我。這數額太大,我沒法做任何保證。”
銀子不是拿不出的。
但是這件事上,易大少爺做錯了,而且錯得十分離譜。
江雲昭不知道這種情形下,廖鴻先會不會出手幫忙。
“你肯有這份心,我已經十分感激了。”
這件事極急,而且極重大。
江雲昭終究是坐不住了,緩了緩神,起身告別。
易夫人看她焦急,心中十分抱歉,卻也實在別無他法。親自將她送出門去後,叮囑她路上小心。
江雲昭回到馬車上,朝車伕吩咐道:“去戶部!”這便拿出紙筆,匆匆寫了起來。
紅鶯大奇,說道:“夫人竟是去戶部?看望世子爺?”
江雲昭想了一瞬,肅容說道:“不。是去給他找麻煩。”
紅鶯當然不信,捂着嘴笑。
江雲昭卻也不可能與她說起那事,由着她去了。
將信寫好後,江雲昭將它仔細折起,封好。
她還不知易大少爺被人下套輸錢的事情是真是假。想要短時間內儘快查清,而且還不驚動其他人,只有一個信得過的人能幫得上這種忙。
長海和長夜得了廖鴻先的命令,今日護衛這她出行。這個時候,正分別在馬車兩側守護着。
江雲昭撩起簾子,揚聲喚來長海,將信交到他手裡,吩咐道:“儘快將這個交給薛老闆。我要在離開戶部前聽到結果!”
先前聽說她要去戶部,兩個長隨已經隱約覺得不對勁了。如今聽到她的命令,長海片刻也不敢耽擱,鄭重答了個“是”字,這便揚鞭策馬,往明粹坊行去。
現如今是上衙的時辰。戶部本就不準閒雜之人隨意進出,江雲昭一到那裡,自然是被盡職的守衛給攔住了。
江雲昭問道:“我要見廖鴻先廖大人。各位能否通傳一聲?”
守衛僵着臉說道:“每日裡想要見廖大人的多了去了。難道各個都要見?豈不亂了套!”
那件事情太過緊急,江雲昭無法,只得拿出身上腰牌來給他們看。
這腰牌,是楚月華送她的可以進出宮中的憑證。她也沒有把握,這東西在這個地方到底能不能管用。 шшш ☢ttκā n ☢¢O
沉香木做的牌子上,刻了江雲昭的身份。
其中一個守衛心思靈活,一下子想到了其中關竅所在,瞪大了眼問江雲昭:“您是世子妃?”
江雲昭剛剛點頭,原本留在馬車旁的長夜遠遠瞧着事情不對,也已趕到了這邊。
兩個守衛見了廖鴻先身邊的長隨,又看看江雲昭,一下子跳將起來。
“哎呦我的天。是您啊!小的現在就去給您叫廖大人!”
其中一人剛剛低聲叫完,另一人卻是說道:“去你的。世子妃這顯然是有急事。急事啊,能在大門口說?”語畢,側了側身,對江雲昭道:“您進去尋廖大人吧。不過得沿着邊兒走,別讓太多人瞅見了就成。”
江雲昭會意,輕聲謝過了他們,便由長夜引着路,匆匆往裡行去。
廖鴻先正查看手下一名官員報上來的賬本問題,聽到有人進屋,頭也不擡地說道:“忙着呢。沒空。等會兒再來。”
一般他這樣說完,不管識趣不識趣的,都不敢再打擾他了。
可是這次不同。
他冷着臉把這句話拋出去後,對方居然毫無所覺。不僅不出去,反倒在屋裡將房門給掩上了。
廖鴻先心中不悅,猛地擡起頭來,正欲把人呵斥出去,卻在看見眼前俏麗身影的那一刻,徹底震驚了。
手中筆啪嗒一下掉落到了桌上,廖世子也毫無所覺。
他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之人,愣愣地問道:“昭兒……怎麼是你?你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