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雪,較之北國風光更顯委婉,沒有凜冽的寒風多爲蘆絮般的小雪。
因雪性寒,覆蓋于田野能凍死害蟲,大凡冬天下了雪,來年的農作物都可望豐收,故而自古以來就有“瑞雪兆豐年”之說,雪因此深爲江南人們所喜愛,到了冬天都期盼着下雪。
曹娥江畔混亂的戰場已經被皚皚白雪掩埋。天山共色,風煙俱淨,岸邊停靠百帆偶爾冒出的幾縷炊煙,就似那潔白宣紙上勾勒的幾筆墨痕,美麗的一塵不染。
雪花紛飛,自天空飄飄蕩蕩來到龍船的甲板,梅花點點的紙傘斜依在香肩上,淡黃色的宮裙成了此處唯一的色彩。並未束髮,任由三千青絲在風雪中緩緩飛舞,深邃而靈動的絕美眸子,失神的望着近在咫尺的紹興。
寒風飄然而至,身後靜靜站立的宮女輕輕抖了下,忙將手中的貂絨披肩輕輕覆在了少女的肩上,微微欠身道:“陛下!風雪甚急,還想回船中避避吧!”
身上的披肩驅散了周身的風寒,失神的北齊少女自回憶中驚醒,卻又輕嘆出聲,眸間多了許些黯然。
素手輕揚,接住幾片晶瑩的雪花,看着它們在手心融化,絲絲冰冷傳至心頭。她攥緊下手放在胸前,幽幽道:“他終究不願意見我嘛?”
見自小貼身照顧的陛下這般失落,宮女小蘭心中不忍,輕聲勸道:“陛下莫要多慮,趙閒公子爲保護江南百姓誓死血戰,身負重傷可能尚未甦醒。等趙閒公子醒了,他便會來見陛下了吧!”
“他早就醒了!”星雅緩緩搖頭,看着漫天紛飛的雪花,輕喃道:“知道我在等他,卻遲遲不肯露面,相比是真的不想見我吧!”
小蘭咬着下脣,忽的嘻嘻笑道:“陛下,趙閒公子不見你。你可以強行衝進去找他嘛!江南這最後的領土已經收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又有誰敢攔着你了?”
星雅無聲輕笑,環視白雪皚皚的江南大地,眸中沒有自傲,更多的卻是淡淡的失落:“武昌是他打下來的,天洛是他打下來的。連這最後的江南都是他誓死護衛住的。朕一直走在他的後面坐收漁翁之利,樑軍攻入長安,朕甚至像個無助的小女孩般,用感情換取了他的憐憫。現在天下安定皇權緊握,讓朕用鐵錘鎖鏈馴服他這匹野馬,即便朕心中很想,又如何下的了手了?”
話音漸落。星雅輕輕吸了口冰冷的空氣,忽的又露出幾絲放鬆的笑容,慢慢回身道:“罷了罷了!星雅只屬於他一個人,而蘇香凝是屬於整個天下的。就讓他帶着對那個傻傻的北齊少女的疼愛安然生活吧!”
她緊緊咬着貝齒,深邃的眸子裡水霧濛濛,卻倔強的露出幾絲笑容:“死騙子!對星雅小姐好一些哦!我會想你們的…”
小蘭何嘗不知陛下是在爲自己的身份爲難,不好勸阻,唯有暗暗搖頭,隨着她慢慢往船艙行去,百艘艦船也開始拔錨揚帆。
“咯噔、咯噔…”
連串的馬蹄從江岸上傳來。在白雪紛紛的寂靜江畔,顯得尤爲明顯。
身體猛的一頓,星雅纖手抖了抖,高挑的背影僵立在了風雪之中。
小手攥的緊緊,修長的指節已經發白,似乎是害怕更大的失落,她銀牙緊咬強忍着沒有回頭,緩步往船艙中走去。只是步伐凌亂,心神不知瞟到了那裡。
“死騙子!死騙子!”船艙中五彩斑斕的鸚鵡,看到了有拔毛之仇的大敵,憤憤從窗口飛出。在風雪中盤旋!
“星雅!等等我……”遠遠的呼喝上遙遙傳來,粗狂的聲音被風雪迎送,飄如百帆之間,將士宮女皆是回首望去,欲行的船隻也重新停下了。
嬌軀猛震,手上梅花點點的紙傘落在充滿積雪的甲板上。
雪花紛飛,飄落在她美麗的宮裙烏髮上,香肩胸襟沾了幾片積雪,又被顫抖的嬌軀抖落。
僵立在原地,甚至不敢回頭。豆大的淚珠兒滾落在腳下的積雪上,在宣紙般潔白的雪麪點出幾多美麗的梅花…
策馬揚鞭,在江畔的山丘停下,遙遙望向龍船上美麗的身影,趙閒終究忍不住聳了聳鼻子,朗聲呼喚道:“星雅!我來了!”
我來了!星雅心中彷彿被什麼東西重重撞了一下,緊張的無法呼吸。暮然回首,卻見江畔山丘,風雪中屹立的松樹傘蓋下,那下流無恥的死騙子,帶着親和笑容的屹立在那裡,線條凌厲的臉頰上還帶着幾道傷痕,不知爲何,風雪遙遙相隔,卻隱約看到那死騙子眼中的幾點晶瑩。
酥胸急劇起伏,星雅癡癡望着江岸上的人,搖了搖頭,卻又點了點頭,提着裙襬想要奔跑,卻又猶豫不敢上前。
小蘭見此分外欣喜,忙招了招手對船上侍衛道:“快快放下踏板,讓趙閒公子上來!”
踏板緩緩放下,趙閒卻沒有上前。
欠打的臉上帶着幾許微笑,他望着甲板上淚如雨下的麗人,忽的跳下馬來,張開了自己的雙臂。
“嗚~”星雅淚水如斷了線了玉珠,捂着嘴脣哭出聲來,卻難掩眸間的震顫。
陣陣寒風吹過,身上的披肩散落在地,她望着死騙子的眸子,忽的提起裙襬,上了踏板,往江岸上跑了過去。
天子之威,君臣之道,此刻都被拋之腦後。想要得到,就要學會捨棄,不敢踏出這一步,又何必在宮殿之內自怨自艾。
起初緩步前行,繼而快步奔跑,絕美臉頰上的淚花,漸漸變爲了悽美的微笑。
這妮子!趙閒心中揪了一下,勾起嘴角露出燦爛的微笑,忍不住邁開了步伐。望着迎面而來的她走去:“星雅小姐!”
“趙閒先生!”清麗的北齊少女提着裙襬,臉蛋兒上的華美高貴的面具漸漸逝去,轉而露出她本性的靈動與單純。嘴角勾起那絲迷人的弧度,生生撞進了他的懷裡。
“唔…”趙閒吃痛的哼了聲,臉上卻盡是笑意。不理軍艦上的驚愕呼叫,他緊緊環住她的腰肢。白雪紛飛,落在彼此的身上,成了此刻最美麗的裝飾。
星雅揚起小臉。看着眼前日思夜想的人兒,咬着紅脣囁嚅許久,認真道:“死騙子!你敢親我一下嘛?”
絕美的雙眸好似兩汪清泉,讓人無可躲避。趙閒輕輕笑着,正準備說話,星雅小姐卻用纖長的玉指掩住了他的嘴脣,‘嗤’的嬌笑出聲:“你不敢。我敢!”
她深深呼吸了幾下,忽的踮起腳尖環住趙閒的脖子,閉着眼睛吻了上去…
“這,這……”龍船甲板上,北齊隨行的滿朝老臣,皆是滿臉驚愕面紅耳赤。身爲北齊女帝,竟然拋下天子威儀。在這萬軍之前與男子相擁而吻,這成何體統?
趙閒不顧君臣之道,這些皇權至上的老臣卻不能不顧,不能斥責陛下,誇讚更不行。歷史上也沒有這等先例,他們唯有捶胸頓足,大罵趙閒‘紅顏禍水’‘紅顏誤國’,措辭不當已經顧不得了。
滿船北齊將士,看着他們的女皇有了青睞之人,皆是唏噓感嘆滿眼羨慕。本來還佩服趙閒死守紹興抵抗東瀛之功,現在全變成不屑了,言辭間都是‘這五大三粗的傢伙,也配得上陛下?’的意思。
戰船之內反響極大,身爲北齊國柱的雷克沙,見此倒是輕輕搖頭開了口:“衆位同僚,陛下已然到了婚嫁之齡,我的受先皇之託輔佐陛下。當助其治理天下,而非在此爲繁文縟節斤斤計較。如今北齊天下一統,趙閒功不可沒,陛下與他已經親密至此。我等總不能棒打鴛鴦,還是讓陛下自己去定奪吧!”
雙脣相接,兩人都是顫了下。趙閒擡起的手又緩緩放下,心中再無猶豫,用胳臂牢牢環住了她的纖腰,品嚐那絲勇敢而得來的香甜。冰雪的世界,凜冽的寒風,此時反倒顯得溫暖了。
星雅眼中的笑意,又漸漸轉爲了淚花,幾經轉變,終究變爲了笑中帶淚。她輕輕鬆開小嘴,揚着小臉凝望趙閒的雙眸:“死騙子!跟我回長安好不好!我只想做你的星雅!”
擡起手來,輕輕撫着她美麗的臉頰,趙閒搖了搖頭:“我暫時不會去長安!”
眼神微黯,北齊少女咬着下脣,眸子裡全是無助。
趙閒輕輕嘆了口氣,忽的將她摟緊懷裡:“這江灘的下面,埋的是數千大梁將士的亡魂,我答應不能讓他們枉死,所以……”
感受着周身環繞的溫暖,星雅忽的眼前微亮:“那我們轉道去東瀛,爲這些陣亡的將士報仇。他們皆是爲了百姓兒戰死,不算是北齊的敵人,這是我應該做的。”
趙閒張了張嘴,臉色笑容越發濃郁,貼在她耳邊輕聲道:“謝謝你,星雅!”
星雅深深吸了幾口氣,醞釀許久,終是抱着他的脖子,懇求道:“趙閒,給我三年的時間好不好?”
趙閒微微一愣,疑惑問道:“什麼三年?”
星雅貼在他耳邊,輕聲道:“跟我回北齊,幫我將朝廷穩定下來,等我們有了孩子,我便傳位與他,專心做你的妻子。到時候我們遊歷天下也好,江南隱居也行,就這樣自由自在的做你的星雅小姐!安靜的生活一輩子。”
絲絲軟語入耳,趙閒心中升起絲絲暖意,緊緊環住她的腰肢,微笑道:“我好像找不到拒絕的理由!我的女皇陛下!”
星雅身子微微一顫,眼中的深情與幸喜緩緩流露,終是破顏一笑,環住趙閒的脖子,輕聲喃道:“我愛你!趙閒先生!”
漫天騰飛的白雪,在廣闊無垠的天空裡自由旋轉着,紛紛揚揚的飄落而下,映襯着雪地中相擁而立的璧人,似是月老大袖輕舞,爲二人披上了嶄新的嫁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