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掩住眼中的得意,身子往前湊了湊,嗔道:“世子爺若不嫌棄,便喝了奴婢手中這杯水酒。”
林北輕咳一聲,忽然起身道:“將軍,義父慢用,我有些內急,失陪片刻!”
白衣女子失了重心,將將止住身子,只拿含淚的目光,幽怨的盯着林北,那眼神中的柔情似要將人融化。
臭小子,不過是逢場作戲,看你那慫樣。
趙暉暗下罵了幾句,卻哈哈大笑道:“快去,快去。小宋啊,如今的年輕人,可不比咱們啊,身子骨都弱的很,瞧瞧,酒來沒喝幾杯,倒先尿上了,有什麼用處?”
宋年客套的應付了幾句,眼含讚賞的看了世子一眼,心中暗暗稱是。
美色當前,眼睛清亮,不爲所動,夕兒看人的眼光,倒是好的。
……
如水的月色下,兩個同時淨房出來的男子,相視一笑。
“真巧!”
“真巧!”
高子瞻思了思,笑道:“北兄這是……”
“與人在此喝酒!”
林北簡而言之:“子瞻兄這是……”
“與人在此喝酒!”
高子瞻原話奉回,忽又輕輕一笑道:“還未恭喜北兄掛桂二十四名,可喜可賀!”
林北擡眸道:“子瞻兄掛桂榜,令人敬佩。”
高子瞻眼底掠過微光,道:“前幾日在延古寺偶遇林西,手談一局。她與我說,北兄的棋力與她不相上下。”
林北俊眉輕蹙,瞬間又緩緩舒開:“她與棋上,頗有天份。”
高子瞻笑道:“確是高手。我下不過她。”
“我與她對奕,也常常敗北!”
高子瞻長袖輕動:“不知可有榮興,能與北兄切磋一下。”
林北笑道:“子瞻兄客氣,隨時可奉陪。”
客套的話,都已說完,一時空氣中有些凝滯。
他到底是不是靜王世子?
高子瞻想着心底的疑惑,低聲試探道:“能與靜王世子下棋。子瞻三生有幸。”
他怎麼會知道我是靜王世子?
林北收了笑。靜靜的看了一眼對面之人,淡淡道:“能與高家大少爺下棋,林北三生有幸!”
既不否認。又不承認,高子瞻暗下叫了聲好,停留在嘴邊的話脫而品出:“她,知道嗎?”
既不進一步。又不退一步,只用小西來旁敲側擊。果然聰明。林北眼眸微眯,稍稍退後半步,輕輕道:“她知曉!”
高子瞻愣一愣,隨即展顏坦承道:“剛剛我進此樓。見一個身影,極爲熟悉,便朝夥計打聽了一處。故纔有此一問,還請北兄勿怪!”
林北點頭輕語:“無礙!”
……
“公子。我已查探清楚,今日與高家大少爺在此喝酒的,都是六部官員,並且這些人均出自崔氏一門。”齊退臉色微凝。
“六部官員,崔氏一門!”林北輕聲喃呢。
“公子,他與我們,八竿子打不到一塊的人,何苦爲他勞神。也許是他得了解元,崔氏一門的人替他慶祝一下。”齊退不以爲然道。
林北凝神道:“是該慶祝!”
“公子,咱們回去吧!”
“不,你先回去,我去趟侯府。”
“這個時候?”
齊退驚道:“小西姑娘只怕已經睡下了!”
林北看了他一眼,齊退如實閉嘴,牽過馬匹,將繮繩交到林北手中。
翻身上馬,林北似想到了什麼,回道:“替我去查查今日有哪些人往高府送賀禮!”
齊退一聽,頓時青了臉色。
公子啊公子,你要嫉妒人家高大少爺就明說,一會查這個,一會查那個,有什麼用。那高子瞻擺明了對你那位有興趣,還查個屁查。換了我,先把親定下來,也省得整天記掛着。
齊退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心道公子什麼都好,就是凡事悶不吭聲,整天板着一張臉,也不是那位小祖宗能不能瞧上。
……
“老爺,今日人可見着了?”
宋年嘆了口氣道:“人是見着了,連那個小的都見到了。”
杜氏喜道:“老爺快說說,怎麼樣?”
宋年冷哼一聲:“你女兒看中的,還能怎麼樣。我特意試探了幾下,美色當前,不動聲色,是個周正的。”
杜氏淡淡的哼了一聲,道:“老爺是如何試探的,何不說給妾身聽聽!”
宋年虛咳幾聲,掩飾道:“花天酒地的事,有什麼可打聽的。”
杜氏也不細究,輕道:“那靜王可有說什麼?”
“老狐狸了,打得一手好太極,被我灌了七八分了,硬是沒露半點口風。對了,今日我得到個消息,十五那日,宮裡邀咱們一家三口賞菊花,吃螃蟹。”
宋年大大咧咧的往榻上一坐,順手拿起了堅在一旁的長劍,盤弄了起來。
“都請了哪幾家?”
“京中叫得上號的,都請了,特別是府裡有適齡姑娘的,一個沒拉下。”
杜氏有片刻失神,忽然:“老爺,莫非……”
“正是!”
宋年頭也不擡頭:“我尋思太后是這個意思。”
杜氏怔怔的盯了男人半晌:“這可如何是好,萬一皇上他看上了咱們夕兒,豈不是……”
“看上了便看上了。”
“可你女兒她……”
“婚姻大事,一來由不得她,二來我這個位置,牽扯太多。”
宋年想着靜王一臉的老奸巨猾樣,心中微微有些不忿道:“我瞧着,靜王那頭也避諱着,我幾次三番尋他,他都躲着,到底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該顧忌的還是要顧忌的。”
杜氏輕輕嘆了口氣道:“倘若那孩子不是靜王世子便好了。”
宋年頗有幾分惋惜道:“孩子人不錯,就是身份不適合,你找個機會,把這裡頭的事情揉碎了,與夕兒好好說一說。”
杜氏心有隱憂:“也不知她聽得進,聽不進!”
……
三聲窗櫺輕敲,驚了正欲去會周公的林西。她警覺的起身。空氣中有熟悉的氣味縈繞。臉上慢慢浮上笑意。
林西披了件衣裳,攏了擾微亂了,一把推開窗戶。四下打量了一下,悄聲道:“小師弟,三更半夜不睡覺,偷敲姑娘閨房的窗。莫非你思春了?”
“正是!”清冷的聲音自頭頂響起。
林西伸出腦袋,一輪殘月下。林北着一身白袍,抱胸倚坐在梧桐樹上,正靜靜凝視着她。
月光清涼,天地無塵。白衣勝雪。
林西心中一顫,暗罵了聲妖孽。此情此景,此出塵人物。虧得她定力十足,若是換了旁人。還不口水直流。
林西笑得賊兮兮道:“敢問小師弟,你思哪一個,要不要師姐我爲你出謀劃策,參詳參詳啊?”
黑亮的眼睛,如天上的星辰,爍爍閃着光芒,那如玉臉龐上熟悉調皮,跟往昔一樣落入他溫潤的眼底。
十年了,未曾變過。
林北心底一嘆,嘴角帶着一抹柔色,衝她點頭一笑。
林西看了看那樹的高度,以她的本事,想要飛身上去,那簡直是不可能的;想要飛身下來,還需再往下延幾寸。翻了個白眼,正欲翻窗。
“姑娘,是要喝水嗎?”外頭上夜的秋雨聽得裡頭動靜,輕聲喚到。
林西嚇得連忙朝窗戶比劃了個手勢,輕聲道:“不用了,不用了,我已經睡了!”
反身踮腳走到牀前,鑽到牀底掏出了許久未用的物什,林西搖着輕嘆。秋雨啊秋雨,爲了替我師弟解思春之愁,只好委屈你了。玉管伸到外頭,林西輕吹一口氣。
……
梧桐樹寬大的枝椏上,並肩坐着兩道身影。
“師弟,咱們放着好好的椅子不坐,非要擠在樹上,這是爲何?”林西頗有些想不通。
不等身側的人回答,林西又道:“師弟啊,如今是秋日,思春這種事情,不太適合這個季節。再者說,你又是個男子,若真是心裡有了人,麻溜的上門提親去,在這裡對月感嘆,長吁短嘆的,頂個屁用。”
……
“對了,師弟啊,敢問你思的……是哪家的小姐啊?”
……
“是不是上回咱們在延古寺見到的那位?”
……
“那位小姐長得挺漂亮,就是……膽子大了些,日後只怕你彈壓不住。”
……
“師弟啊,你可以再考慮考慮,婚姻大事,沒有後悔藥可吃,萬一將來兩個人不合適,將就一輩子,那是件很慘的事。”
“小西!”林北忽然幽幽的嘆一一聲。
“啊?”林西側臉擡眉。
“師姐都沒有你這麼羅嗦過!”林北忍無可忍。
林西瞪了他一眼,冷哼道:“那是因爲你話少!真是同情那位被你思了春的小姐,你說將來兩口子過日子,對着個木頭,有何情趣可言。師弟啊,不是師姐要教訓你,情趣這個東西,對夫妻生活是很重要的。你看啊……”
“小西!”林北幽幽又道。
“啊?”林西又側臉擡眉。
“什麼叫夫妻生活?”
“呃……”
林西啞然。
“夫妻……生活……就是……妖精……打架……哎啊,師弟啊,你這春剛開始思,就一下子便進展到了妖精打加,這個跨度稍稍長了些,你看是不是先把這思春的事情解決了,再考慮以後的……”
林西艱難的把話題,往正路上引。師弟在月光下的樣子真好看,誰有福氣跟他玩妖精打架,只怕也是種享受,
林北垂下臉,微薄的月光傾在她的臉上,皮膚細膩的一絲毛孔也看不見,紅脣微微嘟着,小巧的鼻子直直的挺着,讓人有想捏一捏的衝動。
林北心中的思緒如出籠猛獸,素來淡定的臉上,不知何是,浮上了紅雲。
“小西,聽說你又去了趟延古寺?”
林西微怔,腦袋一歪,直直對上林北的眼睛,挑了挑眉道:“想不想聽個笑話,保證你聽完,神清氣爽,吃麻麻香,喝麻麻爽,連如廁都比平日要暢通許多!”
林北笑道:“願聞其詳!”
林西調皮的打了個響指,遂將李鳳津表暈倒一事,繪聲繪色的講與林北聽。
林北聽了半天,咬了咬嘴脣道:“你和高子瞻下棋了?”
咦,師弟的好奇心怎的與旁人有異,不是應該李鳳津表錯白的事情更吸引人嗎?
林西不及深想,臉色一哀,嘆道:“說起這事,我這心裡痛不可擋?”
“爲何?”
“還不是因爲李鳳津,我光顧着去看人了,忘了收棋。好好的一幅棋,就這樣弄丟了,也不知給哪個不要臉的拿走了,一點拾金不昧的良好品質都沒有。”
“弄丟了?”
“弄丟了!”
“回頭,我再給你送買一副!”
林西白了他一眼:“買一副也不是原來的。那棋雖不值錢,到底是我用慣了的。你忘了,用這副棋,我不知贏了你多少回。”
林北忽然覺得今日的殘月很美,似乎還帶着幾分笑意。
她便是這樣,再好再貴的東西,倘若不是她珍惜的,棄之如履。但凡跟老爹,林南和他扯上關係的,便是根針,都愛如珍寶。
林北一掃胸中的濁氣,手環過她的肩,笑道:“今日來,有件事想說與你聽。”
林西習慣性的,如小時候一般往他懷裡一靠,笑得頗有些自鳴得意:“我就知道你另有其事,思春這種藉口,太蹩腳了。”
“爲何?”
“師弟,你這千年棺材臉要是思春了,那萬花樓的姑娘該傷心成什麼樣。”
剛浮上的笑意,一點點逝去:“小西,倘若我心裡真有了人呢?”
林西一愣,有些猶豫的看着他,心裡莫名的感傷。
哎,這日子沒勁透了,師姐心裡有了人,師弟心裡有了人,獨獨剩下她一個,還不知情爲何物……
“倘若我心裡有了人,你怎麼辦?”林北不給她思索的機會。
“怎麼辦,涼辦。”
林西忿忿的踢了一腳身側的人,言語一下子激烈道:“你們就這樣拋棄了我,忒沒有意氣了。我要到老爹墳前控訴去。”
林北陰陽怪氣道:“控訴我們什麼?”
林西伸了拳頭晃了晃:“控訴你們過河拆牆,自私自利,沒有同甘共苦的精神,沒有同進同退的決心,沒有……”
“這話在延古寺,你爲何不對師姐說?”林北冷冷打斷。
林西翻了個白眼道:“老爹又沒讓師姐跟我成親,你這麼早心裡就有人了,萬一我將來沒有合適的,找誰成親去?我要跟李鳳津一樣,成了老姑娘怎麼辦,找誰負責?”
“高家大少爺,你瞧着如何?”林北突然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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