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風寒。
林西站在庭院當中,久久不動。
夏風拿着披風,披在林西身上:“姑娘,起風了,保重身體要緊。”
林西恍若未聞。許久,她擡起頭,看了看天,一臉蕭索道:“夏風,真是的起風了呢。”
夏風心裡一緊。她跟着姑娘這些日子,從來沒見過姑娘臉上有這般神情。看來老爺今日的事情,一定非同小可,姑娘回來至今,纔開口說了一句話。
夏風想了想道:“真是起風了,所以纔要進屋避一避。”
避了避?
林西覺得喉嚨有些乾澀,祖父他應該也是這個念頭吧,若不然,又怎會拿出所有的身家來。
只是普天之下,莫非皇土,若太后真心要她和親,避到哪裡無沒有用。
林西微微一嘆,眼中閃過疑慮。
魏國人爲什麼一定要讓她和親,太后怎麼會不顧侯爺和她的感受,一口應下,這裡面到底有什麼不爲人知的秘密?
不行,明天她要進宮,當面問問太后,爲什麼單單要她。
……
高府內宅,夏氏一邊侍候高相爺更衣,一邊輕聲道:“聽說魏國使者又求和親,可有此事?”
《無》《錯》小說 高則誠擰着眉毛:“你從哪裡聽說些事?”
夏氏笑道:“市井上都在傳言,聽說太后已經應下了。”
高則誠眉擰更緊。
魏國使者入京一事,他早有所聞,卻未曾聽說和親一事。這幾日早朝。皇上也沒有提及這一事,那麼這坊間的流言從何而來。
夏氏心中不定。又道:“我還聽說,太后有意將逍遙侯府的林西送到魏國和親。”
“一派胡言!”
高則誠臉露陰鬱:“林西並非什麼正經名門出身。怎可議親;再者說她已許配給靜王世子。”
高則誠的態度讓夏氏吃了一顆定心丸。她也是聽到了外頭的傳言,才苦等男人回來試探一試。
她莞爾一笑,柔聲道:“看來外頭的傳言,不盡屬實。老爺不必理會,早點安歇吧。”
……
一夜好眠。
林西早早醒來,打扮妥當,先去了祖父房裡請安,祖父的臉色比着昨天似乎好了些,她懸着的一顆心安穩下來。
李英傑得知林西要去宮中。目光定定的看着她,沉默許久後,才嘆道:“孩子,別朝你祖母發火,她或許有她的難處。”
林西猛的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祖父他到現在,竟然還幫太后說話。
李英傑知道她心中所想,深吸一口氣才輕聲道:“這世上,總有不得已的時候。孩子,等你長大了,就明白了。”
林西坐在馬車裡,一路思考着祖父所說的不得已的時候。眼神有些茫然。
她去高府當丫鬟,是不得已;
出了高府進侯府,也是不得已;
這會竟然要去和親。林西幽幽一嘆,這算不算也是不得已呢。
林西皺了皺眉。鬆開,又皺了皺。又鬆開,反覆幾次後,她的心慢慢靜了下來。
車到山前必有路,不管這路是方的,是圓的,她一定能把路走下去,而且是走自己想走的路。憑她是誰,都無法強迫。
林西打定主意,再不猶豫,命令車伕快點趕車。
……
林西踏進長門宮。
長門宮裡威嚴依舊,卻陡然有了一股陌生感。她長長吁出一口氣,挺直了腰揹走過去。
春陽見她來,眸色一暗,笑得有些不大自然。
林西渾不在意,仍展顏一笑,“春陽姐姐,太后在嗎?”
春陽示意她稍稍等等,“奴婢幫姑娘去通報。”
林西停步,垂下了眼睛。若是以往,這長門宮隨她出入,根本無須通報。
片刻後,春陽出來,小聲說:“太后請姑娘進去。”
到底是肯見的,林西心中鬆了鬆,一腳踏進了宮殿。
人依舊是那個人,林西卻不敢上前,只遠遠的跪拜下去,一舉一動十分的有規矩,不似往常般隨意。
李太后眼中一熱,淚差點流了下來,哽咽道:“孩子,你過來。”
林西走上前,目光清亮的看着她,直白道:“祖母是要讓小西遠嫁到魏國嗎?”
沒有任何多餘的話,不拐彎抹腳,李太后只覺心中一痛。
“孩子……祖母……”
堂堂一國太后,竟然無言以對,林西心涼半截。
“祖母,小西和靜王世子已經定過親了,祖母可否看在小西素日裡乖巧的份上,不讓小西去和親。”
李太后淚如雨下,她撫着林西的腦袋,泣聲道:“孩子,祖母如何能捨得。祖母這裡心的痛,比你祖父痛上百倍。”
“爲什麼,爲什麼一定是我。”
李太后搖搖頭道:“魏國楚王獨獨看中了你,一心求娶,其它女子誰也不要。你別急,祖母在想辦法,祖母捨不得你遠嫁的。”
“當真?”
“千真萬確。”李太后言之灼灼。
林西心中一軟,道:“祖母,祖父他病了,我從未見過他病成這樣。”
李太后眼中滴淚來:“你先回去,讓侯爺安心養病。你跟他說,我堂堂莘國,豈能任由他人欺負,我不會眼睜睜的不管的。”
林西神色動容,忽然跪倒在地,重重的磕了三個頭。
李太后又是驚又是痛,藏在袖中的手緊緊的握成了拳頭。
這孩子,知道分寸呢。
這一趟進宮,林西沒有去看林南,即便她懷着身子,而是早早的回了侯府。祖父病倒,她得替她未見面的娘,好好盡一盡孝道。
……
李太后等人離開。幽幽一嘆,無力的倚在榻上。
春陽走進來。小心翼翼喚道。
李太后睜開眼睛,看了看她:“去把魏國的使臣喚來。”
她不能就這這樣低頭。她必須爲了這孩子,再做最後一次努力。這是她的骨血,她不能……也不應該。
一個時辰後,許意施施然坐下,輕啜一口茶,靜等李太后開口。
李太后眉心微皺:“哀家願割北邊三個城池,更換和親的人選。”
許意淡淡一笑:“太后,魏國願以五個城池,替楚王求娶林西。請太后成全。”
“爲何一定要她?”
“因爲楚王心悅之。”
“倘若哀家不許呢?”
許意淡淡一笑:“只不過是不相干的女子,太后何故舍不得。五個城池,魏國永世交好,太后的一世名聲,皇上的敬重感恩,難道都比不得這個女子的重要?太后請三思啊!”
李太后跌坐在椅子裡,一臉的灰敗。
許意上前一步,躬身道:“難道說這林西身上,隱藏着什麼秘密。讓太后難以割捨,又或者她是太后的什麼人?”
李太后驚到無以加復,她強撐着平靜的臉色,揮了揮手示意來人出去。
許意腳下不動。笑道:“太后,魏王等許意捷報,成與不成。三天後請太后給個話。”
李太后等人離開,一把打碎了桌上的茶盅。眼中閃過怒火。
敗了,她一敗塗地。
……
林西回府。李英傑已巴巴的等着她,看見她,強撐着起來。
“孩子,太后她怎麼說?”
林西不想讓祖父擔心,笑了笑說:“回祖父,太后說捨不得小西遠嫁,讓祖父安心養病,她一定會想辦法的。太后還說,不能任由魏國人欺負。”
李英傑長出一口氣,目光柔和的看着她:“過來,讓祖父瞧瞧。”
林西湊近了,把頭伸過去,打趣說:“祖父瞧了這些日子,還沒瞧夠嗎?”
李英傑壓低了聲道:“孩子,祖父給你的東西,貼身藏着。祖父手裡還有幾個人,一併給你。萬一……”
“祖父……”
林西眼眶一熱,差點落下眼淚來。原來他也知道君心難測,暗下替她防備着。
李英傑從枕頭裡掏出一枚令牌,上面刻着傑字。
“人不多,只有十個,護着你綽綽有餘。”
林西強顏歡笑:“祖父,還不到那一步。”
李英傑搖頭:“我不能讓你冒一點點險。去吧,想辦法給世子送個信去。那孩子我看是個有主見的。”
林西猛的撲到李英傑的身上,死死的抱住他,眼淚嘩嘩的就留了下來。
……
林西回到院裡,坐在臨窗大坑上,眼眸深深。
夏風拎着食盒進來。
“小姐,該用飯了。”
林西搖搖頭:“你們吃吧,我還不餓。”
“再不餓,也要用些。”秋雨放下手裡的針線,幫夏風把飯菜擺好。
林西仍是搖搖頭。
兩個季節對視一眼,夏風開口勸道:“小姐,車到山前必有路,太后對小姐千依百順,不會這麼狠心的讓小姐去和親的。”
林西笑笑,並不說話。
如同太后的恩寵來得莫名其妙一樣,這和親的消息也來得莫名其妙。
她嫁的不是別人,是靜王世子。雖說這個世子是半路出家的,但靜王爺是實打實的皇親國戚,而且盤距一方,實力非同小事。
太后竟然不顧靜王府的臉面,執意讓要她和親,這事怎麼看,怎麼透着不對勁。
秋雨見小秋擰眉不語,想了想道:“小姐,要不咱們給世子爺送個信吧,讓他想想辦法。世子爺對小姐這般喜歡,絕不可能眼睜睜的看着小姐被送去和親的。”
林西當機立斷搖搖頭:“事情還不到那一步,太后說她會想辦法的。師弟遠在山東,鞭長莫及,先不驚動他。若真有了什麼爲難的,到時候再讓他想辦法不遲。”
林西忽然起身,推開窗戶。
窗外一輪彎月,盈盈掛在樹梢。心裡思念着那個如玉一般的男人。
以他的性子,要是得知太后要送自己和親的消息。肯定會勃然大怒的。
林西雖不十分聰慧,卻也極有眼色。
師弟忙着賺錢子。一定是想做什麼,她隱隱有種感覺,師弟想做的事情,一定不是那麼簡單的。
既然幫不上忙,那就不能再讓他憂心,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太后說不定會心軟的。
……
夜涼如水,更漏聲漸漸連成一片。
長門宮裡,與林西同看一輪彎月的李妍。眼中閃過晶瑩,淡淡地發出一聲嘆息。
春陽上前勸道:“太后,夜深了,該歇了。”
李太后拭了拭眼淚,強壓住心聽酸澀,道:“且讓哀家再站會罷。”
春陽咬咬牙道:“太后,魏國人來者不善,依奴婢看,太后還是讓林姑娘……早晚一天。林姑娘會明白太后的爲難的。”
李太后剛收下的淚,又滴了下來。都道她無情,誰又知這世上最捨不得小西的人,便是她。她是她的親祖母啊。
可是家國。天下,她一輩子的名聲,又豈能容得她隨主所欲。她和先帝相親相愛了幾十年。先帝臨終把江山社稷託付給了她,她豈能辜負。
既然不能辜負。那就唯有捨棄,錐心刺骨的痛意傳來。李太后咬咬牙道:“哀家如今悔不當初留了淑妃一命。若天道能重來,哀家必讓她五馬分屍。”
春陽打了寒顫,多年的默契,讓她明白了太后最終的選擇。
她輕聲道:“既然太后決定了,有件事奴婢不得不提醒。靜王那裡,太后需得防着。”
如醍醐灌頂一般,李太后眼中寒光四起。
林西嫁的人是世子,世子背後站的是靜王。好好的姻緣被拆散,靜王肯定會翻臉,到時候必有一場大波瀾,她不得不顧忌。
李太后心思一動,看來此事還是要暗下操作爲好啊,而且還要防着魏國翻臉無情。
“春陽,你今夜去見那許意。”
……
深夜,宮門露出一條縫,一個女子悄無聲息的走出來,上了等候在宮門前的一輛馬車。
半個時辰後,馬車在驛站後門停下,戴着帷帽的女子從車上下來。
門吱呀一聲打開,女子趁機進去。
許意看着眼前的女子,玩味的牽出一抹笑。太后竟然派了她的貼身宮女來,看來此事十拿九穩啊。
春陽摘下帷帽,開門見山地說:“太后已經應下,只是……”
“有何要求,姑娘儘管提。”
“太后提出三個要求,頭一個城池增加到六個;其次楚王親自迎娶,一切暗中操作;最後一個……”
“最後一個請說。”
春陽猶豫了下:“太后如何相信你們?”
許意淡淡一笑,到底是是李太后啊,這一招一式都極爲周全,讓人無一絲可趁之機。
“請轉告太后,六個城池對魏國來說,並非小事。如此聲勢便是魏國的城意,太后儘可相信。”
如此空泛的一句話,春陽自然聽得出不妥,正要說話,許意淡淡又道:“太后若是再不相信,許意也無可奈何。畢竟,有些事情還是要賭一把的。”
春陽聽出這話中的威脅意味,冷笑一聲道:“自然相信魏國定會信守誠諾。”
……
許意把人送走,親自用剪刀剪了燭芯,心加構思片刻,研磨寫信。
寫畢,交於守在門邊的士兵:“速速送回魏國。”
士兵一聲輕哨,鴿子從天而落。
……
林西並不知道,就在她期盼太后回心轉意的那天晚上,自己的終身大事已經被定了下來。
她見這兩天宮裡沒有動靜,以爲太后正在想辦法,所以她安心的留在侯爺身邊侍疾。
閒暇時,她常常坐在窗下左右手對奕,現往常不同的時,她落子的速度非常慢,似乎在思慮着什麼。
……
五日後,魏王文睿溥正在上朝時,宮人忽然送上了密信。
文睿溥一看之下,臉色微喜。
先生果然是高人,一人出馬抵得千軍,竟然說動了李太后,只要等那林西入了魏國,那麼一切都可掌握。
文睿溥當即宣佈了下朝,留楚王文睿浩和將軍柳柏梅入御書房。
他將密信給二人看。
“莘國太后已經應下,你們看此事該如何?”
柳柏梅一見之下,自然欣喜。
林西是叔父的女兒,原本就應該是魏國人,這樣一來,她就能明正言順的回到魏國。而且她嫁的人是浩子,是用六個城池換來的楚王妃。浩子雖然多情,但看在他的份上,定會善待於她。
若他日兩戰火起,牽連到林西,那麼他就把林西是柳家後代的身份公之於衆,魏國上下,無人敢小瞧她。這一輩子她必能安穩而過,富貴終老。
柳柏梅輕輕一嘆。老夫人若是知道了,想必也會驚喜吧。
文睿浩看了密信,腦海裡滿滿的都是林西俏皮可愛的模樣。
不錯,委實不錯。能有這樣一個有趣的女人在身邊,日子想來應該好過許多。聽說她還下得一手好棋,無事時夫妻倆對奕上一盤,也算是閨中樂趣。
念及此,文睿浩笑道:“皇兄啊,六個城池換來的王妃,皇弟定愛若珍寶啊。”
言外之意,六個城池太多了。
文睿溥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柳柏梅身上。
柳柏梅想了想道:“皇上,目前看確實咱們虧了些,但是若按先生以後的大計,咱們還是賺的。”
“說得好!”
文睿溥撫掌喝道:“既然如此,那麼咱們便一切如李太后所願。浩子,梅梅,”
“臣弟在。”
“臣在!”
“迎親之事,朕全全交於你們倆,務必先把此事妥當,圓滿的做好。莘國有任何要求,魏國統統應下。朕要讓天下知道,朕與莘國交好之誠意不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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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小週週的打賞
又是五千字,乃們看到包子的努力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