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在你心
林西強斂着激動的心神,故作不悅道:“少爺,那醉仙居有什麼好去的?酒菜貴的要死,又沒什麼特別之處,旁邊還是個萬花樓,姑娘們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要是給老爺,夫人知道了……”
林西碟碟不休,自說自話,未發現座上的高二少已然一幅癡呆模樣。
有什麼特別之處?
那臉如雕刻般俊美異常,一雙劍眉下,細長的桃花眼深邃而迷人,眼中不經意流露出來的溫柔,讓人忍不住沉淪進去。
如玫瑰花瓣的嘴脣微微上揚,擒着一抹不羈的笑,看得人心裡似有千萬只小螞蟻在爬。
高子眈默默一笑。妙人啊,真真是妙人。
原來自打那一日醉仙居一別,林北的音容笑貌便深深刻在高二少的心上,連柔情繾綣,軟語溫存的牀第之娛,都似乎有了幾分索然的味道。
奈何上回鬧得動靜太大,惹得父親大動肝火。高二少只得按下心思,老老實實的忍了幾日,哪知越忍心頭越癢,越癢越覺難忍。
正巧這幾日有人上門給大哥提親,父親把心思都落在大哥的婚事上,沒功夫管他,高二少瞅準時機,決定去瞧瞧林北。哪知銀錢不趁手,高二少氣了個倒仰。
“林西,陪我去趟姨娘院裡。”高二少劍眉一挑,臉上鬆馳了下來。
“這……二少爺,這會要落院門了吧,是不是太遲了些?”
“遲什麼遲?少費話,快點!”
……
夜風颯颯,拂過樹木時發出嘩啦啦的聲響。令寂靜的庭院多了幾許生動。
林西站在朱姨娘院門口,看着兩個打粗婆婆立在牆角的燈籠下,你一言我一語的嘮着家常。
胖婆子露出一口大門牙,一臉鎮靜道:“聽說大少爺要定親了?也不知定的是哪一家?
瘦婆子滿臉褶子,顯得憂心忡忡:“最好是定個脾氣溫和些的。將來當了家,咱們日子也好過。”
“聽說過幾日,替夫人辦酒宴時,要把人都請來,到時候老姐姐你躲在人堆裡相看相看。”
“你個混婆子,我相看有什麼用?大少爺相看得中才行。反正啊。別娶個像那位一樣的,就成。”瘦婆子指了指朱姨娘的屋子。
林西百般無賴的跺了跺腳,目光看向夜空。
夜空中,稀稀拉拉的幾顆星星,如美女臉上的雀斑。說好看也不好看,說不好看,卻也有幾分韻味。
韻味這個東西,像朱姨娘這般雖然出身官宦,卻被自家院子裡的打粗婆子都嫌棄的女人,委實高深了些。
林西私下以爲放眼這高府,能稱得上頗有韻味的,也只有那美得不成樣的新夫人。
聽說今日高相爺又歇在了新夫人處。所以那朱姨娘才拉着二少爺嘰嘰歪歪半天,也不肯放人,害得她在這夜風中。無聊的只想口吐白沫。
“林西,二少爺讓你往夫人房裡去告個假,他明日想陪着姨娘一道回趟朱府去,就不往學堂去了,這會子姨娘胸口不大舒服,二少爺哄着姨娘吃藥。走不開。”梨花姑娘婷婷玉立的從屋裡走出來,溫婉道。
林西在樹下站得久了。春日剛發芽的嫩葉兒被夜風一刮,直往她鼻子裡鑽。逼得她一連打了幾個又響又猛的噴嚏。梨花姑娘的話,半分都未聽清楚。
她摸了摸發紅的鼻子,眼睛水汪汪道:“梨花姐姐,你再說一遍,我沒聽清楚。”
“喲,你這丫鬟,不過是讓你往夫人房裡走了遭,便推三阻四的,回頭要是去領月錢,那小腿保管跑得比哪個都快。二少爺讓你告了假,直接回院裡,不用再往這兒來了。”梨花懶得跟林西廢話,扭着小腰便走。
林西一頭霧水。什麼告假,什麼不用再往這兒來了?
喂,梨花姑娘,我領月錢,小腿跑得是快,可這跟你把話說清楚有什麼直接關係嗎?
胖、瘦兩位婆子見好事來了,忙湊上前。
胖婆子齜着牙笑道:“林西姑娘,二少爺讓你替她告假呢,說明兒個不往學堂去了,要陪姨娘回趟朱府。”
“是啊,是啊!”瘦婆子堆着笑道。
林西眼窩有些發熱,萬分感動的從懷裡掏出幾十錢,笑道:“多謝兩位媽媽,拿去打酒喝!”
兩位婆子拿過錢,似乎覺得這買賣做得有些欺生,相互打了個眼色,決定買一贈一。
那胖婆子壓低了聲道:“林西姑娘,我與你說,二小姐跟前的那個山秀,沒事常常跑姨娘跟前,說三道四的,你要小心。”
“是啊,是啊,我還看到她常跟三小姐院裡,那幾個二等的湊在一處,嘰嘰咕咕的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小西姑娘,大少爺神仙一樣的人,咱們都是做下人的,有些事,不該想的可千萬不能想。若不然……那可是要了命的!”
“是啊,是啊,像以前的……”
“混婆子!”胖婆子一聽話風不對,忙呵斥。
林西鼻子忽的發酸。
銀錢兄,你果然真是個好東西啊!聽聽,都是肺腑之言啊!
……
高府翰墨院裡,燭火通明。
“子瞻,秦國夫人府與逍遙侯府的景況,便是這樣。我與你祖父商議過了,此事先不急着答覆,過幾日,正巧府裡宴請,把人一道請過來,你暗中找個機會見一見。”
“父親,看中了如何,看不中又如何?”
高則誠緩緩道:“你若看中,父親便應下;若都看不中,便都推了去。你的婚事,你母親生前叮囑過我,只要姑娘家世相當,一切只在你心。”
一切只在我心?
高子瞻愣愣的看着他的父親,心中頗有幾分複雜。
按理說,婚姻大事,父母相中便可,大可不必與他商議。然父親仍是把他叫到身邊,鄭重其事的把兩位姑娘的情況一一說出,並讓他自己做抉擇。
高子瞻想着這些時日對父親的冷淡,心中微有波瀾。
他極善察言觀色。父母的感情在外人看來,端的是夫唱婦隨。父親往正房去的日子從不見少,對母親也是呵護有加,只有他知道,他們私底下相敬如賓,甚至是同牀異夢。
那日宮中突然來了旨意,把崔家兩位姑姑賜婚。母親聞之,病重七分。大限將至前與父親,舅舅分別長談許久。所談的內容,他一無所知。
只是二人從母親房中出來,均是一臉的凝重。舅舅甚至板着臉,拂袖而去,只在母親出殯那日,匆匆的露了一面。
母親臨終前拉着他與茉莉的手,總不肯閉眼,一口氣上不來,下不去,奄奄一息的吊着,令高子瞻心中無比痠痛。他隱約覺得兩府間必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果不其然,母親下殯,一切皆妥後,劉媽媽趁夜找到他,主僕倆長談半夜,高子瞻痛不欲生。
他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父親竟然爲了一個女人,至母親的遺願於不顧,做出種種令人不恥的事來。一種莫名的悲痛涌上心頭,往昔父親偉岸高大的形象突然崩塌,高子瞻只覺得胸中恨意滿滿。
母親逝後不過短短三個月,父親就把夏氏扶正,言行中多有呵護。敏銳的感覺到,父親對夏氏非同一般,那種自然流露的溫情,是與母親相處時,從未有過的。
高子瞻心中冷笑。所謂結髮夫妻,不過如此。
他一面冷眼旁觀,處處置身事外,一面奮發苦讀,日夜不墜,只等有朝一日,高中及第,爲已逝的母親揚眉吐氣。因此只要凡事不觸動他與茉莉的利益,他樂得看她們鬥來鬥去。
他是高府長子長孫,有同爲世家的崔家做爲強大的後盾,他一步一步朝着自己的目標行進,不出十年,高府必會交到他的手上,到時候,一切盡在掌握。
男人,只要有了權利,地位,說話纔會有份量。所以,他萬事不入心,即便是婚姻大事,他也不覺得有多少期待。不過是身邊多睡了個女人,替他生兒育女,替他打理內宅,僅此而已。
然不知爲何,父親這一句“一切只在你心”,讓他生出一絲迷惘。是不是隨了我的心意後,便能夫妻琴瑟合鳴,舉案齊眉?
高子瞻淡淡一笑。
“父親,母親生前教導兒子,大丈夫生於世,一爲忠義,二爲報負,兒女情長最最要不得。這兩家,無論哪家的姑娘,兒子只要求姑娘的爲人端莊賢惠便可。”
燭光映襯着高子瞻堅毅俊朗的臉,高則誠看着兒子沉默良久,道:“我兒心中有丘壑,甚好!你且去吧,此事我會與你祖父仔細衡量。”
……
“明日姨娘從外祖父家出來,先往醉仙居等兒子,咱們母子一同回府。”
高子眈舒舒服服的歪在塌上,接過丫鬟遞來的梨子,嚐了一片,覺得口感甚好。
朱氏佯怒道:“你個沒良心的,你外祖家難不成還比不上個醉仙居重要,每回讓你陪姨娘回去,總是推三阻四的,看我下回還幫不幫你!”
高子眈把梨塞進朱氏嘴裡,哄騙道:“姨娘,我的好姨娘,你只要應了兒子這一回,下回我定陪你回外祖家。”
“當真?”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豈能有假。”高子眈指天發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