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的顛沛流離,如冬才和涼夫人找到一個安全的住所。並不是在綿州,而是在奉縣。如冬本來就是奉縣人,家中還有親人,所以就帶着涼夫人到了自己奉縣家中。她關好門,看着涼夫人,有些如釋重負,說道:“夫人,我們安全了。”
涼夫人微微頷首,道:“謝謝你,如冬。如果沒有你,我真的或許不知道該去哪裡。”
如冬趕緊搖了搖頭,急忙說道:“夫人您哪裡的話,如果沒有夫人您,如冬可能就餓死在綿州了。您一直接濟着我家,您看看,這房子都是新修的。還是夫人您給的錢呢,我們才修了這新房子。所以夫人啊,不要謝我,這是您的好換來的。”
涼夫人聽着如冬這般侃侃講話,有些欣慰,也莫名覺得心酸,卻還是笑顏道:“你這小丫頭,這幾年真的成熟了好多。說起話來,也是那麼一套一套的。油腔滑調。”
如冬撓了撓頭,憨笑道:“哎呀,夫人!這嘴皮子也是一門功夫,不是書上說了嗎?那張儀憑三寸不爛之舌擊退了多長戰事,要抵多少兵馬呢!”如冬一副自豪模樣,說的眉飛色舞,涼夫人笑笑,似打趣的口吻問着,“你從哪個書上看來的?”
如冬回答道:“周先生給大小姐教書的時候,我在一旁聽到的。”
涼夫人的眼神忽然就黯淡了下來,如冬見狀,連忙道歉道:“對不起,夫人,是如冬說錯了話……”
涼夫人搖了搖頭,言道:“如冬。我一直都不能夠好好陪若玖,或許還沒有清楚若玖的性子。我也一直愧疚,如今聽你說起若玖來,心中難免有些愧,也不知她好不好。”
話落,涼夫人皺緊了眉頭,眼底的擔憂格外清晰。
如冬言道:“夫人,我哥剛打聽到消息,大小姐已經將涼家從柳容沛手中奪了回來。只是,只是,”如冬有些猶豫,涼夫人問,“只是什麼?”如冬蹙緊了眉頭,才道:“只是大小姐和所有人都以爲您,您,”如冬說到這裡又卡住了,的確是不敢往下再說了。
涼夫人明白了,言道:“這樣最好。少了那些紛爭我就可以靜下心來去查了。”
到現在,涼夫人都不肯放棄。她要查出真相,還給秋之一個公道。也要讓那些兇手,得到應有的懲罰。
涼夫人不肯放棄,涼若玖爲了涼夫人自然也不會放棄去查。
如冬點頭,應聲道:“我會陪着夫人您查下去的,一定要還給老爺一個公道!”如冬語氣裡頭也多了些憤憤不平之意。
涼夫人心底藏了太多事,她心底一直沉沉的。盡力斂下了眼底那份不安來,對如冬道:“你也累了,快去休息吧。”
如冬卻搖頭,說道:“我還要伺候夫人您呢。”
涼夫人也搖了搖頭,對如冬道:“不用了,你快去休息吧。我在這裡坐一會。”
如冬固執,一直不肯去。幾番後,如冬這才答應了涼夫人,去休息了。
如冬走後,涼夫人沉沉嘆了口氣。她擡眸看着窗外,穿外頭已經是一片漆黑了。如同她心底一般,那般沉黑那般無奈。
……
一夜過去,涼夫人沒有睡好,涼若玖也沒有睡好。自從那件事情過後,涼若玖一直心慌不已,睡下就開始心慌。五個夜,有一個夜能睡安穩都是值得慶幸的一件事情了。
才六點鐘,涼若玖就已經起來了。她打開窗,看着外頭來來往往的下人,個個步子匆匆,都很促忙。
酒莊生意漸好,又臨近過年,都格外忙。可涼若玖這心底,卻是火急火燎的如同被燒着一般。
她還能夠去依靠什麼呢?她只能去依靠自己。她倚在窗邊,看着外頭一點一點亮起來的天,覺得眼前頭漸漸明朗了起來。不知何時,那雪花紛紛揚揚的從天空中緩緩落下來,涼若玖將手伸到窗外,那白雪落在涼若玖手背,一絲涼意緊隨着。她想讓自己的腦子清晰些,再清晰些。
可清晰了一會,卻又迷糊了。
她苦笑了聲,這壓在她身上的擔子那麼重,沒有人可以替她分擔,只有她自己。
許久,已經是白茫茫一片了。
這雪,的確下的格外大。儘管那絲絲涼意屋子裡頭鑽,涼若玖卻還是倚在窗邊,紋絲不動。
天有些亮了,一輛軍車緩緩停在了門口。
從軍車上下來的人是陸生,他一身戎裝,進了涼家。他疾步走着,忽然擡頭看了一下,就看見涼若玖倚在二樓窗戶邊,雙瞳格外空洞。像是幽深到深不可見的深淵,晦暗不明。他皺了皺眉,輕輕擡了下帽子,就那樣看着她。
涼若玖倚在窗邊,漸漸才發覺好似有一道目光一直注視着自己一樣。她移了移眼神,就看見陸生站在飛雪中朝自己看着。她心下有一道疤像是被撕開一樣,他的眼神過於執着,也過於溫柔。
溫柔到,好像回到了那個時候。
她愣愣看着陸生,眼底是羨慕和憧憬,拿着一塊自己吃過的桂花糕遞給了陸生,說着,“你的眼裡有星星。吃口桂花糕吧。”
那時的陸生一襲藍色軍裝,筆挺剛毅,意氣風發。那個時候的他,或許真的很年輕。模樣那般俊朗,又是那樣的威風。也猶記得他剛剛從南京講武堂回來的時候,騎在高頭大馬上,握着繮繩的白手套白到極致,一襲軍裝穿在他身上是那樣的威風凜凜。
涼若玖只是爲了去湊個熱鬧,沒想到,那一面,就是一生的烙印。也沒想過到如今了她會記得這麼清晰。
如今想起來,只覺那個時候傻的不懂事。什麼都敢做,也什麼都敢說。可現在……
真的是今非昔比了。
陸生凝視着她,飛雪落在他雙肩,已經積起了一層來。涼若玖看的真切,卻又不那麼真切。
忽聽得門外有人敲門,緊接着凝蘭便進來,言道:“夫人,該用早膳了。”
涼若玖微微頷首,關上了窗。
陸生又盯着那窗戶看了好一會子,才邁步。
凝蘭立在一側,皺了皺眉頭,似乎有什麼話要說,但又咽了回去。等了一會,凝蘭才說道:“陸督軍來了。我方纔見着她了。”
涼若玖喝了口粥,低低“嗯”了一聲,沒再說什麼話。
凝蘭又說道:“前幾日表哥給我捎了信來,說嚴探長這個月月下旬來看夫人您。”
涼若玖道:“嚴探長有心了。”
凝蘭聽着涼若玖愛搭不理的話,只好閉緊了嘴巴,不再說任何。等到涼若玖用完早膳,凝蘭即刻遞過去一方帕子。涼若玖接了過來,擦了擦嘴,道:“凝蘭,食不言寢不語。”
凝蘭眼底多了一絲愧疚來,微微頷首,應聲道:“是,夫人。凝蘭記下了。”
過了一會,陸生便來了。
這是涼若玖想得到的事情,他來,自然是找自己。至於找自己爲何,涼若玖心知肚明。他步履極輕進來,身上卻帶着一股子涼意。方纔他在外頭等了一會子,等着凝蘭收拾將東西端去了廚房,他才進來。只是怕打擾。
他眼底似乎含笑,問,“剛用完早膳嗎?”
涼若玖點了點頭,擡眸看向陸生,問道:“陸督軍這麼早來,恐怕是沒有用過早膳了吧?若沒有用過,我讓廚房做些。”
陸生答言道:“來的時候喝過了映溪熬的粥。”
涼若玖蹙眉,有些擔憂問道:“她還好嗎?”
陸生似乎微微皺了下眉頭,沉聲道:“還好。只是,有些沉默寡言了。”
涼若玖感同身受,苦笑了聲,道:“無論誰經歷那樣的事情都會很痛苦的,她現在應該很恨我吧。”
陸生卻搖了搖頭,涼若玖詫異問,“爲何搖頭?”
陸生回答,“只有我不信你。映溪和張副官都是信你的。”
他說出這句話來,不免自嘲。
涼若玖的眸色也微微有些黯淡,笑了聲,打趣道:“你真喜歡說實話。”
“抱歉。”
陸生這句抱歉接踵而來,涼若玖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問道:“不知陸督軍來,所爲何事?”
陸生言道:“查到尹德人現在在上海了。”
涼若玖聞言,微微皺眉反問着陸生,“查他做什麼?”
陸生低了低眉,答言道:“你前幾日唸叨着他,我便派人去查了。”
她聽着陸生所言,知道他所言何意。她更是清楚陸生是一個怎樣的人,依舊是給了你一巴掌,又給你一顆糖的人,她真的清楚極了。不由得冷笑一聲,看着他,道:“陸生。你現在不用這般來討好我。我承認,我確實需要一個懷抱,可那個懷抱不是你。”
陸生眼底似乎燃氣一股怒火來,緊接着就聽他一字一字道:“那個懷抱只能是我。”
涼若玖嗤笑了聲,覺得一切都那麼的荒唐無稽,看着陸生,漠然道:“如果陸督軍是來表功勞的,大可不必。我現在很忙,還沒有功夫和陸督軍你說這些問題。”
陸生的神色漸漸平穩了下來,言道:“柳容沛最近又伺機而動了。估計,過不了多長時間又會到綿州來。”
涼若玖知道柳容沛是不會放手的,她倒是覺得並不稀奇,言道:“多謝陸督軍提醒,我知道了。”頓了下,涼若玖又提醒着陸生,“只要陸督軍您這一次不再做出那樣背叛的事情來。涼家,會安安穩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