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委羽山後,我已經明顯感覺到了陸明琛的變化。
早在上次星魁之聚結束後,他就沒有再使用染髮的工具,髮色重新回到漆黑。這次遊覽滄溟之野迴歸後,等我再看他時,竟然發覺他原本一金一碧的眸色也已經改變。
原來連眼眸的顏色也是刻意施爲。
我雖然並沒有生氣,心中卻也還是有些不快,本來不太在意他最初來到這裡的目的,現在卻彷彿再也無法迴避這個問題。
我向陸明琛詢問他原本異色的雙眸究竟因何而來,聽到這個問題,他卻彷彿比我還要不高興些,不僅沒有馬上回答,反而問我:“星主,難道沒有了和那個人相似的頭髮和眼睛,您就不在意明琛了嗎?”
他倔強的看着我,眸子黑黝黝的,彷彿故作兇悍又害怕被主人拋棄的小狗。
看到他這樣的眼神,我不知怎的就心軟下來,那些逼問的話再也無法出口,反倒要好言好語的安撫他幾句。
後來也想,其實問不問清楚倒也真的無所謂,畢竟已經決定好好對他,一生就這樣陪伴,只要他一直在我身邊,很多事情沒有必要非得弄得黑白分明。
人們都說相愛容易,相處卻難。
明琛愛我,我卻沒有付出同等的感情,原本就是我有所虧欠。只要不會影響今後的生活,多讓他一些又何妨,再說他原本年紀就小,記着多哄一鬨也就好了。
不過此時想起初遇時青年的深沉心機、果斷大膽的作爲、俊美冷肅的容顏,真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誰又能想到這樣一個在永夜城中歷經患難、徒步穿越洹流、登上委羽山的男子,現在會爲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和我慪氣,雖然沒有真的吵架,卻亦不遠矣。
這樣的相處,儘管有許許多多的麻煩之處,卻也另外存在許多好處。
比如深深的凝望之後,得到的不再是另一個人無情的背影,而是彼此之間糾纏的目光。
比如有人在每次看到你的第一眼便會忍不住微笑,彷彿見到你就已經是世上最幸福的事情。
也許這就是相愛的感覺,如果我能忘記星臨,那麼一切都將是沒有任何缺陷的完美。但自從上次在翠洲沒有見到從淵之後,我派人多方打聽,終於知道從淵彷彿已經找到了進入曇華城的方法,並且他就是爲求證此事,纔會匆匆的離開翠洲。
不久後,我的生辰到來,委羽山中比平日熱鬧了許多,仙族與蛟龍族都派出了使者,爲我送來賀禮。
正式的慶宴開始之前,陸明琛一直坐在我身旁,他穿着天青色的衣裳,也是極爲高興的樣子。其實若論容貌的美麗,他算不得頂尖,但是就這樣看着他,我時常會覺得連自己一貫討厭的黑眸黑髮也似乎可愛起來。
此時青年拿着一個小小的禮盒,正鄭重其事的遞給我,“星主,明琛祝您生辰快樂。”
我接過那個盒子,卻發覺有些眼熟,“這……是你在天風城買的那個?”
“嗯。”青年點點頭,彷彿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的轉開眼睛。
我之所以對這件東西印象深刻,是因爲他在天風城左挑右揀,最後卻只買了這個帶走,還一直不讓我知道其中究竟裝了什麼。
原來這是爲我準備的生日禮物。
我打開那個小小的布絨盒子,一隻樣式樸素的銀手鐲靜靜的躺在其中。
我心中一震,忍不住擡眼去看陸明琛。
青年有些不安的看着我,“星主,是不喜歡嗎?明琛就是想送您這個,雖然東西普通了些,但……”
“明琛,不要說了,我都知道的。”我握住青年的手,卻不知該再說些什麼,“我明白的,明琛,我明白。”
青年也沒有說話,只是轉過頭眨了眨眼,然後猛地將我緊緊擁住。
我當然記得他同我講述的那個故事,那個他初次愛戀的女孩,他送給她的,就是一隻銀鐲,這也是那個女子最後唯一帶走的東西。
靜靜的相擁一會兒之後,青年拿起那隻手鐲,親手爲我戴上,他輕輕摩梭着我的手腕,“只要您還有一天喜歡着明琛,就永遠不要取下它好不好?”
我點頭應允,他又側過頭來溫柔的吻我。
戀戀不捨的退開後,他對我道:“星主,其實今天明琛還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想對您說,是關於我最初來到這裡的目的……”
在他正要說下去之際,侍從卻過來向我提示慶宴即將開始。
他終於決定向我坦誠,我心中高興,於是拍了拍他的手道:“今晚回去再說,不用急在一時。”
慶宴中首先呈上的是仙族的禮物,其中奇珍異寶無數,每一件都足夠令人瞠目結舌,感慨造物神奇。但在我看來,這些東西越多價值越高,只能說明仙族與蛟龍族的間隙越深,將來出現戰爭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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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前我收到消息,由永夜城中方瞬華領導人類起義,在仙族與蛟龍族盟軍的鎮壓下,雖然目前由人類佔據的領地沒有進一步擴大,但這支人類軍隊也沒有被完全消滅,反而在人類奴隸中聲譽高漲。
這樣的戰事結果,不知是不是因仙族和蛟龍族不能配合默契所致。
我正想着,外面的侍從高聲唱道,蛟龍族使者已到。
我凝神向殿門望去,只見一個身着繁複禮服的人緩緩步入殿中。因爲逆光又低着頭,我一時不能看清他的相貌,但他身材頗爲修長,身着一件白底金絲的長袍,衣裾旖旎的拖曳在地上,步步生姿的向我走近。
這個使者裝扮得如此華麗,我頓覺有些蹊蹺,但從鸞臺上望去,我只能看見他湖藍的長髮整齊的披垂在肩膀上,雪白的額前繫着一串珍珠鏈子。
使者緩緩跪倒在鸞臺下,“蛟龍族使者怡卿,代我蛟龍族恭賀沉音大人生辰。”
我擡手道:“不用多禮。”
但心中還是覺得奇怪,這名使者輕身前來,並不見有禮物跟隨擡入殿中。
正在此時,臺下的人慢慢向我擡起頭,眉梢眼角夾帶一絲引誘,“怡卿就是蛟龍族這次的賀禮,望星主笑納。”
原來這次蛟龍族不是打算送東西,而是打算送人。
我漫不經心的擡眼看去,卻在看清楚他容貌的那一刻猛地站起來,失手打翻了陸明琛向我遞來的茶盞。
一旁的侍從急忙過來爲我清理,卻被我一把推開。
我快步下了鸞臺,伸手托起依舊跪着的人的下巴,手指竟有些顫抖。
太像了!
真是太像了。
我忍不住撫上那張面孔,緩緩劃過那飛揚的眉梢,直挺的鼻樑,還有形狀優美的脣角。
隱藏在心底深處的美夢彷彿在此刻重現。
我的腦中一片空白,似乎又看見那個時候,那個人第一次在那個雪白的城池中對我微笑。
他說:“你是我創造出來的第一個有靈識的個體,我希望你沉鬱穩重,有包容天地的胸懷……”
他摸了摸我的頭頂,“你就叫沉音吧。”
我原以爲自己早已遺忘。
畢竟我曾經決定要將那些記憶全部埋葬。
但在看到這張面容後,我才發覺,有些過往,即使在經過時空的洗滌後,也依舊如此鮮明,恍若發生在昨日。
我手裡的這張臉,除了頭髮和眼眸的顏色不對,竟然和星臨有七八分相似。
以前也曾有人意圖變作星臨的樣貌,但除了動用恐惑術,其它的改變容顏的法術在我面前都會露出破綻。而眼前這個自稱“怡卿”的蛟龍族使者,竟然有着和星臨如此相似的面容。
擁有這樣的容貌,儘管還無法達到星臨的完美,但也足夠使人目眩神迷。
怡卿任憑我的手指在他面孔上撫摸,一面嬌柔的道;“星主,其實我們已經不是第一次見面,您不會已經忘記怡卿了吧。”
他說話的方式與星臨差別太大,我總算清醒了一點,卻還是捨不得將手裡的面孔放開,只輕輕用拇指指腹磨蹭着他的下巴。
見我沒有太大的反應,他似乎有些着急,“星主,您真的不記得怡卿了嗎?上次您來到翠洲,就是由怡卿服侍,只是後來卻被人打斷,怡卿好傷心啊。”
他雙目中迅速有水汽聚集,彷彿傷心欲絕,眼角卻飄向鸞臺上面。
翠洲?
與星臨如此相似的臉……
我順着怡卿的目光向鸞臺上看去,卻只見陸明琛臉色蒼白的同樣看着我。
他面無表情,目如寒星,除了臉色有些慘淡,並沒有任何憤怒與悲傷的神色。他的右手垂放着,上面一片紅腫,我這纔想起來剛剛打翻茶杯,熱茶正潑在他的手上。
就在這片刻功夫,他彷彿又回到了初次與我見面時的不畏與沉靜。
青年平淡的與我對視,卻讓我忍不住移開目光。
人類青年看了看仍然跪着的怡卿,對我道,“星主,那天您喝醉了,蛟龍族的確安排了侍者照顧。但明琛只是擔心星主,所以才自己接手,也沒有留意是不是這位大人。”
他們兩人如此說辭,我怎麼還會不知道是怎樣一回事。
原來那天我在翠洲醉酒當晚,看到的那個“星臨”就是怡卿,陸明琛恐怕是後來趕回來,看到當時的情景,急怒交加之下,後半夜的行爲才那麼莽撞。
我命人將怡卿帶下去安頓起來,又走上前拿起陸明琛的手細看。
那原本皮膚細緻的手背上起了大個大個的灰白水泡,整隻手紅通通的,摸上去燙得嚇人。
他沒有看自己的手,彷彿那根本就不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卻只是一言不發的盯着我。
我幫他治好手上的燙傷,派人把他送回寢殿。
他眼中似有千言萬語,卻始終沒有再說過一句話。
當晚,我沒有回到噬神殿後的寢宮,而是獨自留宿在溫泉旁的偏殿裡。
原本打算從此與陸明琛相伴的決定,首次產生了動搖。
我原本以爲,有陸明琛在身邊,也許終有一日可以完全忘記星臨。而這些日子與陸明琛的相處,也讓我逐漸堅定了這個想法。但在今天見到怡卿之後,我突然發覺自己以前所做出的種種努力,也許只是在自欺欺人。
只是面對着那樣一張與他相似的臉,我就彷彿忘記了周圍的一切,甚至連陸明琛受傷也沒有發覺。
也許我這一生都無法從這樣的絕望的愛戀中自拔,又何必再拖累另一個人與我陷入相同的命運。
既然我知道戀情無法回報的痛苦,就不應該讓別人也一起承受。
如此想來,我一直自以爲的對陸明琛的好,也許只是即將傷害他的前奏。
如果真正爲他着想,就不應該做出這樣的決定。
大概我以前真是這樣一個自私又怯懦的人,因爲不願意放開自己的愛,所以傷害了星臨。那麼到了如今,我更不應該因爲無法派遣的寂寞,因爲妄圖享受被愛的感覺,去利用他人的情感。
過了這麼多年,我早應該學着多爲別人着想,尤其那個人正深愛着自己。
如果爲了他好,就不應該再讓他陪伴身旁。
委羽山地處滄溟之野大陸的最西端,臨近瀚海,終年氣候陰冷,即使在燥熱的夏末也不例外。
在這裡,一年四季我都保有着泡溫泉的習慣。天然的溫泉水中,有淡淡的硫磺氣味,我覺得這樣的味道比任何香精都令人精神愉悅,所以從來不讓他們在泉水中添入香料。
我把頭枕在岸邊擺放好的軟枕上,岸上的水晶石被泉水烘烤得乾燥溫暖,四周是用魔力降下的白雪,彷彿還能聞到桃花的清香,清澈的水面上也浮蕩着零碎的花瓣。
松木製成的托盤靜靜漂浮在水上,我拿起其中的琉璃杯輕輕晃動,醇香的葡萄美酒令人聞之慾醉。
一切都是如此愜意。
如果身旁再有一個可心之人,大概就能稱得上完美。
我閉了閉眼,禁止自己再繼續想下去。
我告誡自己:一旦做出決定就不應該再動搖,否則造成的傷害將是雙倍。
我放鬆的浸泡在水中,卻忽然感到身旁有一股甜香襲來,接着一雙柔若無骨的手輕輕摟住我的腰肢,有人開始親吻着我的脖子。我伸手推了推那個人的頭,他卻蹭了蹭我的胸口,撒嬌道:“星主,讓人家來嘛,您好久都沒有疼愛人家了。”
他誘惑似的在我耳邊吹氣,又咬住我一側的□用舌頭反覆逗弄。
高明的調情手段讓我來了些興致,於是索性放鬆了身體任他施爲。
我已經將近三個月沒有召喚任何人侍寢,一直獨自留宿在溫泉旁的偏殿中,不知道今天這隻自薦枕蓆的小貓用什麼買通了侍從,竟然順利的混了進來。
在雙手試探着滑過我的肩膀、腰側等位置後,他開始將我的慾望含入口中,用高明的舌技細心照顧。
牙齒收得很好,吞得這麼深也沒有嘔吐的反應,舌頭靈活的捲動也恰到好處。
這個人顯然有備而來,大概已經在私底下練習過許多次。
唔……這些小小的心機和手段,真和陸明琛那個時候有些相似。
毫無預備的,我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人類青年俊美的臉龐,還有幽深含情的雙眸。
脊背驀地一麻,我居然就這麼毫無預兆的射了出來,把仍然含着我慾望的人嗆得一陣咳嗽。
那人急忙吐出我的慾望,又用手撐住池壁彎腰猛咳了一陣,這才站直身體看我。
那張臉是如此的得天獨厚,用畫筆也無法描繪的五官在氤氳的水汽中如幻似真,不類真人。這原本是一副氣質高貴的長相,但此時臉龐主人嬌媚的眼神和由於撒嬌微微嘟起的嘴脣卻把這一切破壞。
這張臉對我意義非凡,連帶讓我對它現在的主人也印象深刻。
“怡卿?”我眯了眯眼睛。
“星主,您還記得人家啊。”他撲過來抱住我的腰,作出小鳥依人狀。
我只覺得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快要冒出來。
他的臉和星臨有七八分相似,但身高卻差得很多,每次看到他,我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怎麼原本比我高出半個頭的星臨如今卻突然比我矮了?
而且每次看到他頂着和星臨相似的面孔,卻作出嫵媚的表情和動作,我就覺得身上一陣陣難受。
怡卿沒有發現我有些僵硬的反應,仍然嬌滴滴的道:“星主,怡卿已經三個月沒有見到您了,您就不想怡卿麼?怡卿可一直很想緊緊的抱着您,還有……永遠的包着您。”
他喘息般的說着,伸出舌頭輕舔我的下巴,一手性急的捉住我的慾望擼動,一手已經伸到身後開始拓展自己的□,在對準之後就準備坐下來。
過於主動的行爲換來我一腳把他踢開。
我因爲心情煩躁,所以力氣也沒有控制得很好,怡卿在水中被踢得退出一丈,撲騰了幾下,然後跌倒在水裡。
過了一會兒,他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呆呆的站了一陣,然後又向我游過來。
“星主,”他又一次抱住我,“您是不喜歡用前面麼?那我們就來後……”
他一面說着,一面居然真的將手探向我的臀部。
“放肆!”我萬萬沒有想到這個看上去聰明的蛟龍族使者竟然這樣沒眼色,連我現在沒有心情都看不出來,還想冒犯於我。驚怒交加之下,我釋出魔力,將這個膽大妄爲之人定在水中,讓他全然動彈不得。
“你就好好在這裡反省三個時辰吧。”我披衣上岸,向池中一劃,將滿池溫水變作冰涼,然後略感滿意的看到僵立水中的少年狠狠打了個哆嗦。
我臉色陰沉的離去,沿路侍立的侍從們全部伏跪在地。
回到偏殿中,我的怒火才漸漸平息,又回想方纔蛟龍族少年的作爲,不知怎的,忽然又覺得有些好笑。
這個怡卿大概也是聽到了不少傳聞。
其實在以前,我的確比較偏好在下方的位置,但服侍之人也必須是我看得上眼才行。陸明琛之後,似乎這樣的人就再沒有了,所以這半年來僅有的幾次與他人同寢都是由我主動。但不論是與誰一起,總是覺得在身體得到紓解的同時,內心卻反而更加空虛難耐,於是接下來的日子,我總是一人獨臥,卻時常覺得更長夢短,有時近乎一夜輾轉,難以入眠。
其實我早該習慣了這樣的寂寥,畢竟這千萬年中,在陸明琛之前從沒有人與我相伴。
但爲何卻在這半年間,更覺寂寞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