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怪異之人,如同一個老道士。
他的出現,使得納四軍在鬼門關西側行進的速度,更加遲緩。
將士們詫異地看他大步流星,如履平地,而忘記了腳下應該如何邁步。
行在前方的仍述明薩,也聽到大軍隊伍之後的異況,並不知發生何事。只得停下步伐,向後投了目光來。
在春草遍佈的平坦之境上,深深隱藏的沼澤陷阱中,行走着一個孤立瘦小的身影。他與納四軍的大隊伍並肩而行,中間隔了一丈距離。
上是藍天,下是綠地,瘦小的身影,在天地之間,着實太過低矮瘦弱。
但他卻那樣備受矚目,敬如神明,畏如妖魔。
納四軍的隊伍中,由最開始的寂靜訝異,到此刻交頭接耳,都在議論這個怪人。
“是個小孩兒?”副將寧遠,夢魘一般詫異問道。
“不,該是個老頭兒。”幕僚符順聲音也是如此,語調都不自然。
言語間,那非老頭非小孩的怪人,已經走得更近了。
他粘有泥巴的臉像貪吃的花貓,走路的姿勢,雙腿有些外撇,十分詼諧滑稽。但此刻,沒有一個人,有心情嘲笑他。
衆人都膜拜着他前進,他真正將腳下的沼澤,走成了草地平原,走成了康莊大道。
這時刻,最驚愕的不是別人,而是明薩。
因爲明薩從這怪人的滿臉泥濘之後,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龐。
明薩一直瞪大眼睛盯着他,直到他走至自己近前,終於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語,說出聲來:“太極巫首?”
明薩的聲音有些震顫,似乎因爲不敢確認,所以說的十分輕微。
隨着明薩脫口而出,仍述斷然轉頭,目光灼灼地盯向小魔頭。而後,再轉向那已行至正前的怪人。
心想,難道,這位就是靈山裡的巫首?
明薩說的聲微,中間又隔着一丈遠距離,還有將士們慼慼言語聲交雜,但是,那怪人卻十分清晰地,聽到了隊伍中的聲音。
一個女孩子,她輕聲喚着:“太極巫首?”
怪人停下了腳步。
他停下的地方,正是一片沼澤地中央。但他穩穩站在上面,鎮定自若,毫髮無傷。
“你,叫我什麼?”
怪人將手中的柺杖放下來,拄在沼澤地上,像拄在大理石地面上一樣自然。他的語氣似有質問,但又有些欣喜。
“你…是太極巫首嗎?”明薩聽他如此問,便壯了膽子,確認道。
“誰告訴你,有太極巫首這個東西?”怪人不耐煩地,將柺杖在地上轉動幾圈,嘴巴也不滿地翹起來。
這神色,讓他看起來,更像個未脫稚氣的孩子。
他憤憤地,將太極巫首如此神聖之人,稱作“東西”,聽得明薩着實錯愕。但他一句話,卻將明薩問的啞口無言。
在納四軍衆將士面前,明薩不想說自己去過靈山,見過神巫們,還見過太極巫首。巫首曾經叮囑過,她親歷靈山之事,要對外界隱瞞。
不過,沒等明薩開口答話,怪人自顧自哈哈笑了兩聲,情緒變幻甚快。彷彿突然間對這個稱呼,感到滿意起來。
笑完之後,他終於定睛看向明薩。
看過明薩,又轉了目光,看向她近身的仍述。
而後,他眼放精光。這樣的神色,讓他看起來,更像一位得道高僧。
“不得了,不得了!”詫異之後,怪人嘖嘖有聲。
明薩還沉浸在,判斷他究竟是不是太極巫首的情緒裡,一時間對他的嘖嘖稱奇沒反應。反倒是仍述,對此人無感。
聽聞怪人刻意拖着語調,便是故弄玄虛。
仍述便問了句:“有什麼不得了?”
“不得了,不得了…”怪人繼續賣關子。
他沉默許久,方說道:“出身金貴無比,嗯……眉宇氣烈,額前坦蕩,江山早已在握啊!”
仍述眉頭一皺,有些不悅,這話聽起來,簡直像個市井騙局。明薩也被怪人的話拉回了思緒,盯着他細看。
“你說什麼?”仍述斷然問道。
怪人不理仍述的情緒,繼續自語道:“九五之尊,人中之龍啊!”
“龍氣充盈,以期可成…可成!”
“你說誰?”明薩也問出口。
怪人不理會,繼而轉身離去。
他又將柺杖頂在肩上,步履穩健。奇怪的是,柺杖方纔拄在沼澤裡,卻沒有沾染一點污泥。
等他走得遠了,又有聲音自空中傳來:“成大事者,必有所傷!”
這怪人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衆人眼前。
什麼亂七八糟!
仍述皺眉,極爲不滿。
雖然身後的將士們,多半覺得自己見到了聖人。但仍述不信這些邪門言語,反而,他覺得自己可能是見到了江湖術士。
“加速行軍!”
仍述大喝一聲,主將之令,提醒所有人,他們的腦袋還懸在脖子上,若是不加快腳步,可能隨時會落地。
繼續行軍之後,仍述見小魔頭的情緒還是不對。
便關切地問:“你爲何說那人是太極巫首?”
明薩目光仍有些疑惑:“他和太極巫首的面容,太像了……但是…聲音和神態又完全不像。”
“別想了,定是這一帶的江湖騙子,趕路吧。”仍述勸慰道。
明薩牽強一笑,心想,若真是騙子就好了。
靈山有十巫,通人之所不能。
通曉世事,上天入地。
既有十巫,但明薩去往靈山,只見到了九位神巫。
金木水火土,天地人,陰陽,遵循五行三才一太極的輪迴之道而命名。
金與木代表貪婪和捷徑,水火代表劫難,土代表權利所歸。天地人對應人的過去、現在、未來三生三世。陰陽對應生門和死位。
在靈山,她被告知陰陽兩巫,其實是同一人,那人便是太極巫首。
然而,她方纔見到了,與太極巫首同樣面容的怪人。他亦有着人所不能的能力,他亦說出玄乎其玄的言語。
太極巫首面容潔淨,身無纖塵。此人面容邋遢,衣衫泥濘。
太極巫首舉止儒雅,儀態翩翩。此人舉止滑稽,毫無禮節。
但是,他們卻那麼相像,哪怕他臉上沾滿污泥,明薩依舊第一眼就認得出來……